裡的堂屋一片寂靜,四兒死都不承認,又特爲做出一副傻呵呵的樣子來。?而她生辰被記混了這事兒,四兒的鄰里也確曾聽說過,便有僕婦與王夫人稟報了。王夫人臉上憤怒的神情便稍有些緩和,暫且放下。
“誰是耶律雄奴”王夫人又喝道。
這回老嬤嬤們便將芳官指出。
王夫人虎着臉道:“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們,你們又懶待出去,可就該安分守己纔是。你就成天鼓搗起來,調唆着寶玉無所不爲。”
芳官哭着道:“並不敢調唆什麼。”
王夫人冷笑着說:“那我問你,耶律雄奴這名兒誰起的,又是什麼金星玻璃了你盡叫寶玉在這些事情上用心,不是調唆是什麼”
芳官立時語塞,沒想到寶玉給她起個名字,也成了她的罪過。
王夫人又說:“你連你乾孃都欺倒了,豈止別人”因喝道:“喚她乾孃來將她領去,賞她外頭自尋個女婿吧”又吩咐此前凡有姑娘們分得的唱戲的女孩子們,一概不許留在園裡,都令其各人乾孃帶出,自行聘嫁。一語傳出,這些乾孃老婆子們都是稱願,都上來與王夫人磕頭。
獨芳官猶自不忿,突然大聲哭道:“太太,奴實不曾調唆過寶二爺啊真正調唆的,另有其人啊”
一言既出,屋裡所有的人都轉頭看着跪在地上的芳官。
王夫人有些疑惑,掉臉往襲人這邊看了一眼,隨即轉過臉,從襲人起,以至於極小作粗活的小丫頭們,一個個都看了一遍。.起舞電子書
她的眼光掃視一週,最後在柳五兒面上停留了下來。
“你是說,真正調唆的,是這個姓柳的丫頭”王夫人面孔微微偏向芳官,眼光卻瞄着襲人。
芳官點頭稱是,而襲人則溫婉地垂下了頭,不置可否。
裡的其他丫頭全都偏過頭看向芳官,如四兒等人,則更加不掩飾眼光之中的鄙夷之色。不少人更是想,芳官出首,告發柳五兒,難道她便以爲這樣王夫人就能夠饒過她,留下她麼
寶玉則驚呆了。
他一向以爲那些嫁過人的婦人,和園子裡的那些老婆子們,都是一羣“魚眼珠子”,見不得柳五兒芳官等人的青春美貌,所以纔會在王夫人面前嚼舌根,告發了晴雯等人,才引得母親震怒。他萬萬沒想到,他深自寵愛的芳官,他全心全意相信的芳官,竟然會主動出首,反咬一口柳五兒。
良久,寶玉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此刻他身上早已再無半點暖意。
寶玉冷眼看着芳官與襲人偶爾會有一點半點的眼神交流,忍不住焦躁起來,眼神卻慢慢移到了襲人身上。
柳五兒卻曉得芳官的心思反正在這裡也留不下來,倒也不如倒打一耙,將仇人也順勢扳倒。
柳五兒心想,要換了她是芳官,沒準也會這麼幹。只不過,可惜的是,芳官並不知道,她柳五兒其實是扳不倒的。
柳氏母女與園中的僕婦們關係也並不是那麼好,因此芳官指認柳五兒,其餘老婆子們也有隨聲附和的。
王夫人的眉心便擰成了一個疙瘩,這個姓柳的丫頭,實在也是她心裡的一塊疙瘩。
當初還是她一手安排,讓這個丫頭進的。後來這個丫頭長開了,越長越像“那個人”,王夫人便轉變了心意,三番兩次設計柳五兒。然而這個丫頭卻始終命大,每一次都能逃脫。
王夫人一想到這裡,覺得更加膩味,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將柳五兒叫到衆人跟前,說:“你究竟是如何調唆寶玉的”
柳五兒衝着王夫人嘻嘻笑道:“並不曾如何調唆寶二爺”
王夫人皺了皺眉頭,極其不喜歡柳五兒與她說話的這個態度,於是也冷笑道:“那你平時在這做什麼差事”
柳五兒想了想,笑着回答:“我一早就回過太太,我笨得很,不會服侍。所以寶二爺的飲食起坐,上一層有老媽媽們,下一層又有襲人、麝月、秋紋幾個。我就是個看空屋子的,順便燒燒茶。這不上回林姑娘那裡缺人,還把我討了去了呢。要我是個寶玉跟前離不開的,怎麼又會去瀟湘館”
芳官一時想起藕官與她說過,柳五兒與瀟湘館的關係相當的鐵,不由得憂心,怕瀟湘館來人過來求情,柳五兒只怕就能逃過一劫。芳官臉上立時變得憂慮起來。芳官這等神情變化也叫寶玉看在眼裡,寶玉心裡便一陣膩味。芳官便在她這一念之間,不知不覺之間,失卻了寶玉全部的信任和寵愛。
王夫人蹙着眉頭,實在也不曉得該將柳五兒怎麼辦纔好。
她偶爾一擡頭,只見寶玉十分關切地看着柳五兒。王夫人心中一動,也上下打量起柳五兒來。
只見這柳五兒比她前幾次見的時候,出落得都要好,面容俏麗身段窈窕自不必說了,那烏真真的頭髮只這麼隨意挽在腦後,便自然顯出一種嫵媚動人來,實在不在晴雯話下。而柳五兒的面容,更是與晴雯略有幾分相似,又好像是黛玉。然而在王夫人心中,柳五兒的樣貌形容,更是與寧國府那個已經死了的禍星重合了起來。
王夫人心裡堵着一股氣,強忍着,半晌才道:“阿彌陀佛,你不去招惹寶玉,這才趁了我的願”
柳五兒微微笑着,似乎是戲謔的目光掃過芳官的面孔。
芳官雙眼一瞪,心想,我若從這院子裡攆出去,也一定叫你不好過。
果然,只聽王夫人開口道:“反正這丫頭年紀也大了,叫人將這丫頭的父母也喚進來,就說賞恩典放了,自行擇配去吧”
芳官一聽大喜,她自己怎麼樣且不論,但只要柳五兒被從這裡被攆出去,她便沒有遺憾了。至少這個與她爭鬥了這麼長時間的敵人,沒有比她更好過。
柳五兒的眼光在芳官臉上轉轉,芳官的心思她如何看不出
最終柳五兒實在沒忍住,還是笑了笑,朝王夫人福了福身,笑道:“好教太太得知,我如今已經是自由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