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瑚儘管有點小小的怨念,心情也還是不錯的,縣試、府試、院試都是第二名,可不是隨便就能考的,比起小三元,難度低不到哪裡去,就是說起來,很不好聽就是了,怎麼想都覺得有點二。
賈珠纔是真的高興不起來,連着三場考試,賈瑚的名次堅如磐石,毫不動搖,他卻是節節後退,一場考得更比一場差,尤其是院試,差不多就是倒數幾名了,他感覺自己完全成了賈瑚的陪襯。
賈珠根本不敢去想,回到京城以後,賈政會如何責罵他,說他處處不如賈瑚。心裡想着這些事,賈珠在族老們給他們舉行的家宴上也顯得無精打采,不像賈瑚,居然和老頭子們也是談笑風生。
在金陵老家住了一年,賈瑚可不像賈珠那般“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他一有閒暇,就喜歡出去串門。賈家在金陵的產業,絕大部分是寧榮二府的,兩府各佔一半,賈瑚以前沒來就不說了,如今既然來了,肯定要關心關心,問問作物收成如何,族人生活如何,還有祭祀、族學等等,該問的都問了。若是族人遇到什麼困難,能解決的他就自己想辦法解決,解決不了就跟賈赦還有賈敬寫信,讓他們派人過來,金陵是賈家的基礎所在,也是絕境之時的最後退步,絕不能放任不管。
賈珠心情煩悶,家宴進行到一半,就藉口更衣,去了院子裡散心,卻意外地見到了一僧一道。
這是賈家金陵老宅的後院,一般人未經通報是不可能進來的,賈珠擡手揉了揉眼睛,卻見那兩人還在眼前站着。跟上次見面時仙風道骨的形象相比,一僧一道的外表都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和尚癩頭跣腳,道人跛足蓬頭,若非曾經見識過他們的不凡之處,賈珠可能都要叫人直接把他們趕出去了。
“阿彌陀佛!”癩頭和尚念着佛號上前一步走,在賈珠面前站定,“施主,別來無恙?”
賈珠神色茫然地點了點頭,心頭卻有不好的預感,他不明白,這兩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請問施主,貧道上次給你的香囊可還在?”跛足道人問道,說着甩了下髒兮兮的佛塵。
賈珠再度點頭,心裡卻在腹誹,早知你們是這等形象,那個香囊我就該扔了的,免得髒了手。
聞及此言,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相視一笑,笑容高深莫測。賈珠看着他們難以形容的表情,早已拿定了主意,回去就把香囊扔掉,和尚和道人都不像是好人,他們給的東西只怕也不是好東西。
“如此便好。”癩頭和尚頷首一笑,“施主,貧僧再給你一物,你拿回去以後……”
沒等和尚把話說完,賈珠突然厲聲道:“閉嘴!不要再說了,你們給的東西,我不會要。”雖然不知道癩頭和尚要給他什麼,可是賈珠的直覺告訴他,這件東西他不能要,否則就會萬劫不復。
“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跛足道人甩着佛塵說道,他話音未落,賈珠手上就多了一枚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硬物,看着拇指大小,玲瓏可愛,摸着光滑細膩,冰涼沁人,絕非凡間俗物。
賈珠只看了一眼,就把手中的小玩意兒扔了出去,同時還說道:“我說過了,我不要。”他說完就轉身往屋裡走去,根本不想再見到奇奇怪怪的一僧一道。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看見賈珠走了,也不急着追上去,只是在他身後輕輕說了兩句話,隨即消失不見,除了賈珠,沒人知道他們的出現。
賈珠回到擺宴的正房,心緒仍然起伏不平,他剛纔走在路上,聽到和尚和道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們讓他把那古怪的小東西放進香囊,再塞到賈瑚的枕頭下,說這樣做了對他有莫大的好處。
賈珠一再告誡自己,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都是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他們的話不可信。
家宴尚在進行之中,賈瑚正跟族老們建議着,族學的一些改革方案,族老們聽了連連稱是。他們雖然只是普通鄉紳,可年紀高,見識廣,如何聽不出來賈瑚的話全是正理。有着寧榮二府置下的大片祭田,他們這些賈家族人衣食無憂是有保障的,可要想讓自己過得更好,讀書就是唯一的出路。賈瑚針對族學的建議條條在理,衆人聽了如何不信服,對賈瑚的讚許也從表面深入內心了。
入耳盡是說賈瑚好話的,賈珠聽了悶悶不樂,可是賈瑚說的那些,他也不得不承認有理,若是讓他來說,也是這個意思,恐怕還未必有賈瑚說得周全,他想到的很多東西,賈珠根本就沒想過。
酒足飯飽,衆人各自散去,賈珠一回到房間,就去拿枕頭底下的香囊,打算給扔了出去。
但是當他把枕頭挪開的時候,賈珠驚呆了,除了那個香囊,道人今天給他的物事竟然也在。
賈珠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怎麼會是這樣,他明明把這東西扔了的,怎麼會在他的房裡出現。賈珠面上閃過慌亂的神情,他深深呼吸了兩口,讓自己平靜下來,又喚來留下看屋的小廝,問今天可有人進過他的房間,小廝連連搖頭,說他一直守在門口,沒有任何人進來過。賈珠見識過一僧一道的神通,倒也不懷疑小廝的話,問了兩句就打發他出去了,自己拿起香囊和怪石細細查看。
說來也怪,那香囊雖然芳香撲鼻,可打開後,裡頭花瓣草藥一概全無,竟是空的,也不知香味從何而來。怪石就更怪了,材質看不出來不說,上面還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可惜那些字實在太小,賈珠怎麼看也看不清楚。他曉得這兩件東西有古怪,隨便扔是扔不掉的,就想起和尚和道人說的讓他把怪石放進香囊再塞到賈瑚枕頭下的話,他們說,只要他這麼做了,賈瑚就不能再妨礙他。
賈珠並不確定,一僧一道所謂的不能妨礙具體是指什麼含義,可是他對這個說法有點動心。因爲在此之前,賈珠就已經想過,如果沒有賈瑚,他的生活會輕鬆多少,於是他把怪石放進了香囊。
院試成績出來的同時,西府派來接賈瑚和賈珠回家的人也到了,來的是二管家林之孝。賈瑚和賈珠離家一年,此時也是歸心似箭,跟族人和老師同學道了別,就跟着林之孝上路了。連日奔波,賈珠遲遲沒有機會下手,就把香囊帶在自己身邊,可他怕那東西有古怪,並不敢放得離自己太近,而是放進了裝書本的箱子,直到上了船,才尋了個恰當的時機進到賈瑚的房間,把東西放好。
做完這一切,賈珠又是忐忑又是放鬆。一方面,他覺得香囊在自己的身邊放了這麼久,也沒出什麼事,便是給了賈瑚,也不會有什麼;另一方面,他對神秘的一僧一道又抱有某種奇特的信任,他們鄭重其事交待他做這件事,不可能毫無意義,也許放了怪石的香囊,就是可以剋制賈瑚的。
而在運河的岸邊,距離賈瑚等人乘坐的船隻不遠的地方,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再次出現了。
一僧一道並非凡人,他們此番下界,是因爲發現世間多了一縷不屬於此間的靈魂,打亂了原有的因果循環,爲了恢復天道原來的秩序,他們不得不出手,除去這一縷多餘的靈魂。然而,當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找到賈瑚的時候,他已經是司徒景的伴讀了,天天跟現任以及未來兩任皇帝打交道,得他們庇護,身上紫氣大盛,一僧一道根本無從下手,只得隨他到了江南,再伺機而動。
不想就是到了金陵,遠離京城千里之外,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還是動不得賈瑚,便是他們煉化了移魂石,也沒辦法放到他的身邊。幸而他們運氣不錯,遇到了對賈瑚怨念十足的賈珠,並給了他那個太虛幻境而來的香囊,吸了他身上的怨氣,再讓他將移魂石裝在香囊之內,放到賈瑚的枕頭底下。
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都相信,雙管齊下之後,賈瑚再無生路。畢竟,他是早該死去的人,他活了下來不說,還讓很多人的命運發生了轉折,假如賈瑚不死,這個世間的變化就有可能超出所有人的預計,就連天道的秩序,都有可能崩潰,所以賈瑚必須死,只有他死了,一切纔會回到正軌。
剛上船的前兩天,賈珠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賈瑚,結果卻發現,他什麼事都沒有。不是在看書,就是在雕刻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奇怪的像球一樣的東西。賈珠看不懂,看了幾天也就沒了興致。
賈瑚在刻的東西是地球儀,這是他補給司徒景的今年的生辰賀禮。在金陵的一年時間,賈瑚收集了不少西洋人帶來的書籍,才發現他們的步伐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走得遠。大航海已經完成了,勇敢的冒險家們用行動證明了地球是圓的,可在十七世紀的中國,絕大部分人還是認爲世界是天圓地方的。其他人倒也罷了,賈瑚可不希望司徒景也是這麼想的,乾脆就打算送個地球儀給他。
比起平面地圖,地球儀給人的感覺更直觀,他想讓這個古老帝國的未來主人,看得更遠一些。
這個年代的世界地圖,準確性還不夠高,各大洲的比例和輪廓,也都有點問題。賈瑚在木質球體上畫草稿圖的時候,還憑着記憶做了些許修改,然後才細心刻了起來,務求儘可能地符合實際。
船行半月,向來少有生病的賈瑚不知是不是半夜在船頭釣魚吹了風,竟然有些發熱。
“大爺,不是小的說你,生病了就該好生養着,還刻什麼東西,費心費神的,病就不容易好了。”賈瑚的小廝名叫不言,性子卻跟名字不符合,沒事就喜歡嘮叨兩句,可惜賈瑚一般不聽他的。
賈瑚左手託着球體,右手拿着刻刀,正忙得不可開交,見不言端了藥碗進來方擡首道:“又不是什麼大病,不過咳嗽兩聲,你那麼緊張做什麼,難不成要我一動不動躺在牀上,會悶死人的。”
不言放下藥碗,正色道:“大爺就是不聽人勸,前兒晚上你說睡不着,非要去外面船頭釣魚,小的和不語兩個都勸你不住,愣是在風裡釣了大半夜,魚沒釣着兩條,倒把自個兒給折騰病了。”
“瞧你說的,這是六月,又不是數九寒天,就是夜裡風也不冷。”普通的傷風感冒,賈瑚並不放在心上,他就是有點不爽這個生病的時間,大熱天的居然還能感冒,他可不想承認自己是笨蛋。
賈瑚不在意些許小病,只說不用管它,過幾天就能好,林之孝卻是緊張得很,根本不聽賈瑚說的話,在下一個集鎮停靠補給時,就趕緊請了大夫上船,給賈瑚診脈開方,又馬上叫人照方抓藥。
“大爺,你就先別刻了,趕緊把藥喝了,再不喝就得涼了。”不言見賈瑚沒有放下手頭活計的打算,只得出聲提醒他,他們家這位大爺,是出了名的不愛喝藥,他不親自盯着,決計不能放心。
“我喝我喝,你可別再念叨了。”賈瑚說着放下還是半成品的地球儀和刻刀,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被苦得咂舌的同時還在心裡想着,自己的小廝名字沒取對,名叫不言不語,話卻比誰都要多。
在賈瑚一向的觀念裡,感冒這玩意兒,吃藥兩個星期能好,不吃藥半個月也能好,吃不吃都無所謂。不過身邊的人都求着他喝藥,賈瑚被煩得不行,只好咬牙喝了。誰知沒有喝藥的時候還好,賈瑚不過是體溫有些偏高,夜間有點咳嗽,倒是喝了藥過後,病情非但不見好轉,反而變得厲害起來。
林之孝見情形不對,立即命令船伕加速,全速駛向京城,要是大爺在路上出了什麼事,他可擔當不起。途徑通州時,林之孝讓人請了位當地有名的大夫,他心裡想,大城市的大夫,醫術肯定要更高明些。新來的大夫給賈瑚診了脈,然後就罵開了,痛罵原先的大夫是庸醫,好人都被他醫壞了。
賈瑚剛生病那會兒,賈珠很緊張,不知道是不是那個香囊起的作用。隨着賈瑚病情的加重,他有點害怕了,想把香囊拿去扔掉,但是賈瑚在牀上躺着,他拿不到他枕頭下面的東西,只得作罷。
如今聽說是大夫診錯了脈,賈珠不由鬆了口氣,看來這件事就是個巧合,跟那個香囊沒有關係。
大夫重新開了方子,照他的說法,要是一開始就給他治,賈瑚的病早就好了,何至於拖到現在。林之孝也盼着賈瑚的病儘快好起來,不然回到京裡,大老爺和大太太那關,他根本交待不過去。
不曾想換了大夫和藥方,賈瑚的病情還是一日重似一日,燒得最厲害時,整個人都是迷糊的。好在此時,他們距離京城已經不遠了,林之孝提前打發人回府報信,還讓人跟賈赦和張氏說,賈瑚病得嚴重,讓他們趕緊請太醫在府上候着,可不能再耽擱了。賈瑚燒得暈暈乎乎,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家,太醫給他診過脈也茫然了,照這個脈象看,前面兩張藥方簡直就是開得離譜。
可是第一個大夫就不說了,鄉野地方的人,他連聽都沒有聽說過,醫術有限很有可能。但是第二個大夫,那可是太醫院告老還鄉的老太醫,脈息很好的,沒道理這麼簡單的脈象都會看錯。太醫心裡犯着嘀咕,照現在的情況給賈瑚開了方子,說是先吃着,他過兩天再來,說完就回宮覆命去了。
因爲沒把賈瑚照顧好,林之孝被賈赦罵得狗血淋頭,不料賈瑚喝了兩天太醫開的藥,病情還是沒有好轉,甚至陷入了長時間的昏迷。而那位太醫再來複診,發現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賈瑚的脈象又有新變化,他上次開的方子,也成了不對症的,他開始懷疑,前兩回的大夫都是沒有診錯脈的。
太醫重新調整了方子,還把四次的藥方都帶進了宮,皇孫殿下擔心賈瑚的病情,等着他回話呢。可是賈瑚這變來變去的脈象,他是真的看不懂,不管什麼病,都沒道理這樣的,倒像是中了邪。
明天就要回家了,~\(≧▽≦)/~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