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至今,賈瑚的心情特別好,有時溫習功課進行到一半,還會突然停下來,對着掛在牆上的梅花圖發笑。倘若此時有人經過,就會發現他的笑容格外地溫柔繾綣,而且還透着一股子傻氣。
初時,賈瑚並不懂得司徒景送畫給自己的含義,只以爲他就是賞梅的時候一時興起,就隨手畫了一幅。可仔細想想,這樣的說法並不通,司徒衍和司徒景都對花粉過敏,因此整個皇宮幾乎都是沒有花草的。司徒景想要賞梅,根本就沒可能,再說那幅畫上,就是孤零零地畫了一枝老梅,看起來也不像是長在梅花樹上的,賈瑚很懷疑,司徒景是對着折下來的梅枝畫的那一幅畫。
如果不是無意間聽到的迎春背誦的越人歌,賈瑚可能要到很久以後纔會發現司徒景隱藏在畫中的秘密。由此,他對古人含蓄的表白方式表達了由衷的佩服,若是造詣不夠根本就看不懂啊。
那日,卓夫人帶着女兒卓婉言回孃家,她跟史太君素來不親,每次回來都是禮物奉上,再請個安就無話可說了,倒是跟張氏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以前,賈璉和卓婉言年紀小,張氏和卓夫人就讓他們在一起玩,如今年齡大了,就是表兄妹也不好太過親近,便讓卓婉言領着迎春玩。姐妹倆差了將近十歲,哪裡能玩到一起去,卓婉言閒極無事,就考起迎春背詩來,兩人一問一答。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被白雪覆蓋的院子裡迴盪着小姑娘清亮的童音。
賈瑚原是過來給卓夫人請安的,聽到迎春背的這句越人歌心頭陡然一震,他覺得自己像是抓住了什麼,可再想想,又是一片空白了。就因爲腦子裡想着事情,賈瑚跟張氏和卓夫人說話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幾回沒回過神。好在她們曉得賈瑚即將參加會試,心思估計全部放在考試上,就沒有計較他的失禮,閒話幾句就把他打發回書房看書去了,隨後兩人繼續聊着先前的話題。
到了張氏她們這個年齡,最感興趣的事情是什麼,肯定是兒女婚事了。卓夫人膝下二子一女,長子今年十五歲,正是相看媳婦的年紀。當日,老撫順侯和卓雲平定西海沿子的戰事有功,太上皇把他們家的爵位從伯爵升到侯爵,還允許三代不降等襲爵,因而卓夫人的長子,日後侯爺的位置是妥妥的。因是繼承家業的嫡長子,卓雲和卓夫人看人特別仔細,還讓親戚都幫忙留意着。
不料今日見到史太君,她竟然問卓夫人,讓元春給她當兒媳婦如何,問得卓夫人啞口無言,都不知道該怎麼回話。誠然,卓雲和卓夫人都是庶出,論出身比不上賈政和王氏,可卓雲今天的地位是他靠戰功掙回來的,卓夫人也是妻隨夫貴,再是光明正大不過。不像賈政,自己考不上就算了,賈代善上遺本給他求來的官職,也能被他給弄丟了,兩家的地位早就不在同一個檔次了。
若是其他人說出這樣的話,卓夫人早就翻臉了,可史太君是她嫡母,卓夫人必須敬着,因此她略加思忖,方回了老太太,說有高人看過,長子不適宜娶年齡比他大的媳婦,要是老太太不介意,把元春許給她家次子可好。讓元春嫁給自己的小兒子,這已經是卓夫人的底線了,要是史太君再不滿意,她拼着一輩子不回孃家,也要把這樁婚事給回絕了,她不能拿卓家的前途開玩笑。
卓夫人的長子和次子只相差一歲,雖然都比元春要小,但也勉強配得過。史太君心裡有數,卓夫人能鬆這個口,就是給自己這個嫡母臉面了,而這也是她能幫元春找到的最好的歸宿了。
不想王氏在外面碰了一鼻子灰,還好意思挑三揀四,話裡話外都是想讓元春嫁給卓夫人長子的意思,終於把卓夫人給惹火了。同樣是侯府,賈家不過是空有爵位,卓雲卻是手握重兵,她的兒子要娶媳婦,誰家的姑娘娶不到,非得在賈家的樹上吊死,還不是看在孃家的份上。可王氏倒好,自己什麼都不是了,還有臉挑來挑去,氣得卓夫人直接告訴史太君,元春她是堅決不要了。
卓夫人拂袖而去,史太君一個倒仰,不是被卓夫人氣的,而是王氏的傑作。史太君有點想不明白,她怎麼就把王氏給放出來了,原想着好歹是親孃,肯定會爲元春考慮的,可結果呢,看看她都做了些什麼。先是把張氏介紹的婚事給推了,一味好高騖遠,搞得元春無人問津,她看不過去,纔跟庶女開了口。撫順侯的嫡次子,這條件夠可以了,誰能想到她馬上就把小姑子給開罪了。
最讓史太君傷心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到了這個時候,元春還在無條件地信任着王氏,她長長嘆了口氣,終於決定再也不管這個孫女的事情了,她以後是好是歹,都讓她爹孃給她做主去。
拉着張氏說了會子話,卓夫人心中的鬱氣散了大半,見過蠢的,就沒見過王氏這麼蠢的。
張氏給說的謝家和唐家多好啊,要不是張氏跟謝五郎的繼母還有唐三郎的嬸子有點交情,只憑賈政和王氏,元春想嫁進去根本不可能。她家兒子更不用說了,要不是史太君用嫡母的身份壓着,她絕對不可能點頭,可王氏倒好,這些她還看不上,她也不想想,賈政已經是白身了,元春還有什麼資格高攀更好的親事。再說高門嫁女,這個高度也是有限的啊,再高就得摔下來了。
賈瑚沒有興趣聽張氏和卓夫人敘家常,告了辭就往自己院子走去,邊走還邊想着迎春先前唸的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剛纔他到底想到了什麼呢,怎麼就想不起來了。
雪後初晴,樹枝上的積雪還沒融化,不時發出“嘎吱”的聲音,賈瑚猛一個激靈,想起司徒景給他的那幅畫了。沒錯,就是那幅畫,賈瑚終於反應過來,司徒景畫的梅枝表達的什麼含義了。
說實話,若非曾經偷窺到司徒景的心意,賈瑚根本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想。因爲一直以來,司徒景在他面前都是表現地很穩重的,賈瑚直接就把這種穩重理解爲了他沒有進一步發展的意思。
所以司徒景娶太子妃也好,司徒衍把潯陽縣主賜婚給他也罷,賈瑚都是默默地接受了。
但是現在,司徒景送了他這麼一幅畫,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呢,是想向他表白,這個念頭剛在腦子裡冒出頭就被賈瑚否決了,怎麼可能,這是十七世紀的大夏,直到三百多年以後,同性婚姻法案還沒通過呢,堂堂太子殿下,應該沒有出櫃的勇氣吧,還是覺得他不可能看得懂,才悄悄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相比較而言,賈瑚更傾向於第二種解釋,他感覺這樣的可能是很大的。
雖然表白的方式太過含蓄,賈瑚差點就沒看懂,可在他漫長的暗戀生涯裡,這還是第一次收到迴應,不管結果如何,都是件讓人興奮的事情,從而使得他讀書的勁頭都增加了好幾倍。
目前,賈瑚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春闈一定要發揮出自己的全部水平,因爲只有這條路能讓他堂堂正正地走到司徒景身邊。明君賢臣,名留青史,這是賈瑚給自己制定的最新的人生目標。
感謝司徒衍的仁慈,從永和五年開始,原來都在二月進行的會試被推遲到了三月。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能在這樣的季節考試,比起寒風凜冽的二月不知幸福了多少倍。
爲了防止有人攜帶小抄進入考場,歷年的會試都是不允許穿夾衣的,更不要說棉襖了,再冷也只允許穿單衣,一件不夠兩件,兩件不夠三件,可問題是,單衣那玩意兒,穿再多件也不禦寒的。
今年就好了,考試改期了,考生們再也不用裹着一件又一件的單衣哆哆嗦嗦地去考試了,別的不說,單是進場的時間就節約了不少。兩輩子加起來,賈瑚參加過的考試不算少,可檢查這麼嚴的卻不多,尤其是搜身這一項,放在現代是絕對不會有的,反正有攝像頭呢,誰敢夾帶小抄。古代就不同了,考試的人那麼多,一人一間號舍,真要帶點什麼進去,監考的人未必就能發現。
好不容易進了場,賈瑚發現自己的運氣不是很好,分到的號舍居然距離茅廁很近。當然,賈瑚並不是最倒黴的,從他的號舍過去,到茅廁還隔着七八間呢,不一定就會聞到異味,只是那些要去茅廁的人,起碼有一半要從他的面前經過,想來有些不爽。很快,試卷發了下來,賈瑚拿起一看,發現題量還不小,立馬就打起了精神,鑽心開始破題,纔不管有沒有人從面前走過呢。
九天的時間說起來很長,可只要有事做,過起來還是很快的,賈瑚每天忙着答卷,甚至沒空細算到底過去了幾天。反而是那些等着他考試的人,個個度日如年,感覺時間就像停滯不前了似的。
這日,司徒景在御書房陪着司徒衍批閱摺子,父子倆說起了正在進行的春闈的事情,司徒景還在想賈瑚考得怎麼樣了,就聽司徒衍問了句,“景兒,今年春闈之後,你打算如何安置賈瑚?”
賈瑚在宮學讀了好幾年書,他的功底如何,司徒衍很清楚,考上進士可謂板上釘釘的事情。
司徒景擡起頭,不假思索道:“還用怎麼安置,當然是讓他進詹事府了。”詹事府是掌管東宮事務的機構,詹事、少詹事由朝中大臣兼任,而底下的人員則是太子的個人班底了。
許是沒有想到司徒景會回答地這麼爽快,司徒衍愣了愣方道:“景兒,你可想好了?”
司徒景微微頷首道:“父皇,你已經搶走了蘇怡,難道連賈瑚也不給我留下。”三年前,蘇怡考中狀元,司徒景就想讓他進詹事府的,司徒衍不肯,愣是讓人去了翰林院,司徒景沒跟他爭。
說起蘇怡,司徒衍的表情變得柔和了些,低笑道:“什麼搶不搶的,父皇有什麼不是你的。”
“這不是一回事啊。”司徒景挑了挑眉,急道:“難道說,父皇已經對賈瑚有什麼安排了?”
想到這裡,司徒景的眉宇不自覺地蹙了起來,雖然他把那幅畫送給了賈瑚,可他並不指望他能看懂,他想要的,不過是讓賈瑚距離自己更近一點,難道就是這樣的要求,父皇也不允許嗎。
司徒衍見兒子這幅神情,不由有些生氣,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又透出點輕鬆的笑意來,溫言道:“原是有的,看你這麼捨不得,也就罷了,你想要人,拿去就是,父皇不跟你搶。”
“真的?”司徒景神色一怔,滿臉愕然,隨即笑道:“父皇寬宏大量,兒臣謝過了。”司徒景平素不是喜形於色的人,可此刻明朗的笑容,卻跟撒嬌要到了糖果的歡歡喜喜沒有兩樣。
也罷,他就景兒一個孩子,實在捨不得看他黯然傷神的模樣,司徒衍輕嘆口氣,什麼也沒說。
從御書房出來,想起司徒衍的承諾司徒景就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還特地吩咐御膳房,給歡歡喜喜做了份少放糖的桃花餅,他實在找不到人分享自己的喜悅,只好拉着兩個小傢伙一起了。
龍鳳胎並不知道司徒景在高興什麼,對他們來說,有糖果、有糕點的日子都是很幸福的。
歡歡吃到一半,見司徒景沒有吃,還笑着看着他,就把沾有自己口水的桃花餅遞了過去,“爹爹,你吃。”司徒景也不嫌棄,真的就咬了一口,還覺得特別甜,有些想不明白爲什麼。
喜喜就沒哥哥這麼大方,她埋着頭,小口小口吃着自己的點心,完全沒有分享的意思。
在衆人翹首以盼的心情中,爲期九天的會試終於結束了,賈瑚從貢院出來,唯一的想法就是這輩子再也不要來了。他敢這麼想,當然是對自己的發揮有把握,可讓賈瑚不爽的是,僅僅隔了不到三個月,他就重新回到了貢院,又在裡頭煎熬了九天,纔算是結束了自己的噩夢,此乃後話,暫且不表。
回答正確的兩位童鞋,注意查收自己的獎品,雖然很小,也是一點心意啦,(*^__^*)?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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