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院裡吃不香睡不好,賈瑚在裡面困了九天,出來就跟餓虎下山似的,一口氣吃了三大碗飯不帶歇氣的,又一頭載到牀上睡了一天一夜,第三天起來的時候才覺得自己重新活過來了。
張氏打小兒見過兄長們參加考試以後的模樣,倒不意外賈瑚這個狀態,只讓他安安心心睡覺,不允許人去打攪,直到神清氣爽睡清醒了,才問他考得如何,有沒有把握過關的話。
這次會試,賈瑚自我感覺良好,答題的過程更是一氣呵成。若是外人問起,他或許還會自謙兩句,不過賈赦和張氏不是外人,他就實話實說了,發揮很不錯,不出意外肯定能考上。
張氏做事一向很有分寸,就是賈瑚說了自己考得不錯,她也只是心裡暗喜,在成績公佈出來之前不會到處宣揚,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話說得太滿了始終不太好,還是收斂點比較好。
賈赦就沒張氏這麼含蓄了,外人跟前不好說,自家人總可以吧。東府的賈敬那邊,賈赦沒啥可驕傲的,賈瑚的成績還沒出來呢,人賈珍三年前就是進士了,不過賈政就不同了。以前,他是西府唯一有官職的人,雖說品級不是很高,比起掛着虛銜卻無所事事的賈赦,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可取之處的。可現在,賈政三次考試不過關,被聖人罷官回家了,而他的兒子,卻要正式入朝了。
賈赦那叫一個得意,每天恨不得在賈政面前轉悠三圈。早些年,賈珠在的時候,賈政只要被兄長刺激了,回過頭就找兒子出氣。如今,賈珠沒了,寶玉年幼,賈政再有氣,也只得憋在心裡。
很難得的,王氏這次沒跟賈政同仇敵愾,在賈瑚能否考中這件事上,她跟張氏和史太君站在了相同的立場上。王氏不僅希望賈瑚能考上進士,還希望他的名次越靠前越好,最好能進一榜三甲。
王氏之所以這麼想,並不是她有心和長房和解,而是這段時間的連連碰壁讓她看清了一些事情,就是賈家無人出仕,嚴重拉低了元春的行情,若是有個前途無量的堂兄,當妹妹的也能沾點光。
早些時候,王氏是真的看不上謝五郎和唐三郎,一味認定張氏是要害元春,纔給她說了這樣的人家。因此當元春徵詢她的意見時,她毫不猶豫就讓她推了,說自己能幫她找到更好的。
可是等到史太君解了她的禁,王氏重新出門應酬才發現,由於王子騰的外任,以及賈政被罷官,原來跟她交好的那些婦人,都不大搭理她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榮慶侯府的當家太太是張氏。
更糟的是,王氏能幫元春說到的人家,還遠遠不如謝家和唐家呢。王氏有點後悔,早知道不該那麼快就回了張氏的話,可要她放下面子再去求張氏,她又做不到。蹉跎之間,謝五郎和唐三郎的婚事先後訂了下來,謝五郎訂的是平原侯的孫女蔣氏,唐三郎訂的是國子監祭酒李守中的女兒李紈。
王氏的窘境史太君全都看在眼裡,她可以不在意兒媳,卻不能不心疼孫女,就跟卓夫人提起了元春的婚事。王氏聞言大喜,她看了那麼多人家,怎麼就沒想起卓家,他們家也是侯府啊。
在王氏看來,只要史太君開了口,卓夫人身爲庶女,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畢竟,她只是國公爺的庶女,而元春卻是嫡親的孫女。王氏想來想去,竟然覺得元春嫁過去,其實是便宜了卓家。
不想卓夫人雖然點了頭,卻不願意讓可以承爵的長子娶元春,而是不能承爵的次子。王氏頓時就不高興了,她嫁給賈政這麼些年,最氣的就是賈政不能承爵,如何願意讓女兒重複自己的經歷,就開口說了幾句,說元春原本就比兩位表弟年長些,還是嫁給大表弟更適合。卻不料卓夫人當了這麼些年的侯夫人,早就不是當初任人欺負的小庶女了,人家直接就說了,這個媳婦她不要了。
卓夫人揚長而去,王氏追悔莫及,史太君也被氣得不行,痛罵了王氏一頓,說元春的婚事她再也不管了。其實,元春並沒到嫁不出去的地步,就是願意娶她的人家,她和王氏都看不上。
後來,王氏就琢磨上了,元春要想高嫁,原配估計是有點懸了,倒是繼室比較有可能。王氏個人覺得,只要是前頭沒有孩子或者說沒有兒子的,填房和原配比起來,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王氏把自己的意思跟元春說了,元春肯定是不想給人當後孃的,但她更不想嫁到一個比現在不如的家庭去,所以猶豫再三,還是扭扭捏捏點了頭,然後王氏就擴大範圍給女兒尋摸親事去了。
還別說,降低要求以後,真給王氏找到一家。這戶人家姓白,歷代都是耕讀人家,祖父那輩考了出來,當了個七品縣令,父親和叔父也都是進士出身,眼下分別任着四品知府和五品知州。
王氏看中的那個年輕人名叫白申諒,今年二十四歲,永和元年考中了舉人,次年參加會試落榜,在家苦讀三年,今年準備再考。白申諒十八歲那年成的親,新媳婦沒福氣,過門第二年就去了,死於難產,走的時候還把兒子也給帶走了。王氏打聽到這些,心下不由大喜,這位白舉人,除了年齡稍微大了幾歲,再沒什麼不好的,雖說成過親,可是沒有孩子,也就沒有關係了。
白家對元春的情況也是比較滿意的,國公府的嫡孫女,說出去就很好聽,但是他們提了一點要求,就是白申諒馬上要考試,不容分心,兩家議婚的話,等到春闈結束再來走程序不成。
白家的要求合情合理,王氏沒道理不答應,可她心裡始終不放心,就暗暗讓人打聽了,才曉得白家雖然滿意元春的身份,可對賈家無人出仕這點頗有微詞,覺得以後在朝上連個呼應的都沒有。東府已經是出了五服的,王氏只能把希望寄託在賈瑚身上了,期盼他能考中,給元春的身份加點籌碼。
會試過了還有殿試,儘管不淘汰人,卻是要排名次的,賈瑚自認爲會試過關沒問題,考完以後休息了兩天就開始準備殿試了。殿試只有一道題,是由皇帝親自出題,賈瑚憑着對司徒衍的瞭解,理了幾個可能的題目,自己在家模擬起來。他倒不求一定要蒙對,只是準備充分了,纔有可能在短時間之內做出完美的解答,就像三年前的蘇怡,他無懈可擊的答卷可不是簡單的臨場發揮。
賈瑚的模擬題目剛做了幾個,司徒景就派人到賈家傳話了,邀請他皇家別院三日遊。
打發了傳話的小太監回宮,賈瑚立馬就不淡定了,司徒景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好端端的,突然想起請他出門去玩。莫非是——他要向他告白,不怪賈瑚會這麼想,而是收到那幅畫以後,他沒給司徒景任何迴應。畢竟,司徒景的意思太含蓄了,賈瑚甚至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要是他理解錯誤,自作多情,兩個人以後的關係就不好處了,所以他選擇了沉默,就當什麼也不知道。
想到這裡,賈瑚哪裡還有心思做題,立即吩咐不言不語給他收拾行李去了。俗話說得好,功夫在詩外,他要備戰殿試,也不急着這三天,再說會試的成績還沒出來,他也不能完全靜下心。
出行那日,賈瑚自己卷着包袱去了東宮,看到大包小包的行李才明白,要去別院玩的主角不是司徒景,而是他家的歡歡喜喜,難怪會有那麼多的東西,感覺比司徒衍出門聲勢還要浩大。
歡歡喜喜有各自的奶孃帶着,並不跟司徒景同一輛車,倒是原本打算騎馬的賈瑚,被司徒景叫到了車上陪着他說話。賈瑚見司徒景不過出門兩三天,還帶那麼多書和摺子,就好奇道:“殿下,你這是出門遊玩,還是想要換個地方辦公?”他很懷疑,三天的時間夠不夠司徒景看完那些東西。
司徒景輕輕搖頭,苦笑道:“你以爲我願意出去,事情多得根本做不完,還不是兩個小傢伙鬧得厲害,說要出門看花花,我想着答應了他們的事,總不能失信,才硬擠了三天時間出來。”
看花花?!賈瑚聞言一怔,隨即問道:“殿下,這樣好嗎?”他可沒忘記,司徒景對花粉是過敏的,要不然宮裡能連一盆花都沒有,再說歡歡喜喜有那樣的遺傳基因,真的就能倖免嗎。
“沒事,兩個孩子的體質隨了小悅,沒有氣疾。”賈瑚語焉不詳,司徒景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
當初,司徒衍選了蘇悅當司徒景的太子妃,雖然有自己的私心在裡面,可蘇悅本身的身體狀況很好也是不爭的事實。不然的話,再是蘇錦然的女兒,司徒衍也不敢要來當兒媳婦。
賈瑚不悅地蹙眉,義正言辭道:“殿下,我問的是你,不是問的兩位小殿下。”
司徒景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溫言道:“我就待在屋子裡,也不會有事的。”
賈瑚有心再問什麼,卻被司徒景的動作驚呆了,他們認識這麼多年,一向都是以禮相待,少有肢體觸碰,不然馬蒂亞給他們畫像的時候,兩個人也不會因爲一個半摟腰的動作就彆扭好半天。
一直到了別院,看了裡面的佈局,賈瑚才放下心來,原來這裡的花木也很少,主建築周圍更是隻有樹,爲數不多的花草都在溫室和花園,有專人進行照管,司徒景只要不過去,根本不會有事。
司徒景準備充分,到了別院直奔書房而去,他還有好多摺子沒看,至於歡歡喜喜,坐了小半天馬車累了,已經被奶孃哄着睡覺了,暫時不會打攪司徒景。太子要到皇家別院遊玩,內務府早早地派人過來打了招呼,各處收拾地乾淨整潔不說,臥室和書房更是按照司徒景的喜好進行佈置的。
賈瑚八歲開始跟着司徒景,至今已有十年,對他的習慣瞭如指掌。司徒景要看摺子,他就幫着磨墨、整理帶來的東西,再順道討論下某些摺子的內容。就這樣,不知不覺就到了午膳的時間。
賈瑚原以爲司徒景要陪着龍鳳胎吃飯,不想他根本沒有這個意思,反而是把自己留下了。
午膳擺在花廳裡,菜餚種類不多,卻樣樣都很精緻,司徒景一邊招呼賈瑚坐下,一邊笑着說:“歡歡和喜兒都是要奶孃端着碗追着餵飯的,我可不敢叫他們過來,來了咱們就沒有清靜了。”
賈瑚以前也跟司徒景一張桌子吃過飯,倒沒什麼不自在的,他一招呼就坐下了。只是從前,旁邊往往還有蘇怡、簡明等人,就是他們兩個單獨用餐的,次數卻是不多,可謂屈指可數。
要是沒有司徒景送的那幅畫,賈瑚還不會多想,簡明出海沒有回來,蘇怡要上班不能請假,跟司徒景私交最好的三個人,就只有自己有空,他帶着孩子到別院透透氣,叫上自己不足爲奇。
可是誰能想到,司徒景打着孩子的旗號出了門,卻把龍鳳胎扔給了奶孃帶,自己一頭鑽進書房就不出來,還做什麼都讓自己陪着,說他沒有一點別的用意,賈瑚第一個不信,這太反常了啊。
心裡想着事情,賈瑚吃飯難免有些心不在焉,司徒景見他不怎麼動筷子,就問道:“賈瑚,是不是飯菜不合你的口味,我一向飲食清淡,你吃着怕是沒味道吧,我叫廚房再加幾個菜過來。”
賈瑚正在考慮,司徒景是不是另有目的,他是該婉言謝絕,還是順水推舟,就聽到他問自己話,趕緊搖了搖頭,回道:“殿下,不用了,這些就很好。”說完就低下頭大口扒起飯來。
若在以前,司徒景哪裡會關心這種細節問題,賈瑚愈發肯定自己的想法,司徒景這次是不打算裝傻了,他想對他告白。賈瑚越想越吃驚,一頓飯吃完了,都不知道吃了什麼味道。
午膳過後,司徒景有午睡的習慣,就回臥室小憩。賈瑚不想睡,就留在書房看書,以前在宮學的時候,他也經常這麼做。但是今天,賈瑚根本看不進去,他一直在想,自己該怎麼迴應。
下午的節奏跟上午一樣,司徒景處理政事,賈瑚幫着打雜,他偷偷看了司徒景好幾次,又覺得他的神色很平靜,不像他以前準備向人告白的時候,緊張地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到底是太子殿下,心理素質跟平民老百姓就是不一樣,賈瑚多看了幾眼,忍不住在心裡吐槽。恰在此時,龍鳳胎的奶孃過來回話,說小皇孫和小郡主在花園玩了半下午,想見太子殿下了。
司徒景站起身,活動了下肩頸,便對賈瑚說道:“走,我們出去逛逛,也陪小東西玩會兒。”
“好的,殿下。”賈瑚點頭應是,隨即補充道:“兩位小殿下剛在花園玩了,要不要讓他們先換了衣服再過來。”想起尹美人的那些花粉都能對司徒景起作用,賈瑚覺得他該更小心點。
司徒景挑眉笑道:“你放心,她們知道的。”言罷往屋外走去,賈瑚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