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已是最後的期限了!”這是一個十分蒼老的聲音。
女孩瑟縮着後退一步,她望着深不見底的黑暗,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緩慢萌生。她戰戰兢兢地問:“爲什麼是我?那裡面,那裡面曾經……”她想起了可怕的傳言,無法說下去。
“因爲在那兒,一個人即將還魂……”
宿舍裡有了片刻的安靜,沙沙的下雨聲蓋過了所有的聲響。在這間幽暗的屋子裡,韋佳正在向室友們講述一個“還魂”的故事。她看了看時間,突然停止了講述。室友們正聽到興頭上,一個勁地問她後來發生了什麼。她把被子扯緊了,故意吊她們的胃口,“今天就到這兒。欲知後事如何,請於明天同一時間收聽《驚魂午夜》。各位聽衆晚安!”
“沒你這樣的,要講就講完嘛……”室友們七嘴八舌地抱怨起來。可是韋佳再也沒有開口,這個故事便像風箏一樣懸在了半空。
“沒勁!”室友們埋怨道,各自把頭埋起來一心睡覺。屋子裡很快就安靜下來。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鐘裡,韋佳已經睡着了。這一晚,她居然做了一個噩夢。
夢境裡,那是一個傍晚,一個朦朧得有點可怕的傍晚。
說是傍晚,實際上天已經完全黑了。泉溪小城的春季總是雨水綿綿。潮溼而陰冷的空氣彌散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讓生活變得異常呆板而缺乏情調。她趁着圖書館開館的最後幾分鐘,跑去借一本叫做《黑貓》的懸疑小說。當她匆匆忙忙地跑到圖書館,才發現值班老師已經下班,一把大鏈鎖已經纏在了門把手上。
韋佳趕緊跑過去。
她知道明天是星期天,照例是圖書館的閉館時間,要是錯過了今天就得多等一天了。儘管一天不算長,可是心底對那本小說的閱讀**已令她無法繼續等待。所以她連雨傘都來不及合上,就飛跑上臺階,央求老師再給她幾分鐘時間進去借本書。
韋佳並不是一個惹人討厭的學生。值班老師面對一個漂亮女生的禮貌請求,心底的原則終於有所鬆動。他把一大串鑰匙遞給韋佳,“我只給你五分鐘時間,五分鐘之後必須回到這裡來。”
韋佳拿了鑰匙,興奮地跑進了這座透着幾分陰森的圖書館。
當她跑上二樓,聽着自己咚咚的腳步聲在黑暗的樓道里越來越響的時候,才意識到這時獨自一人來圖書館,或許是個錯誤。
天幾乎已經黑透了,二樓沒有燈光,只有樓下的光線照上來,讓漆黑的樓道顯現出一條不太明晰的通道。雨仍舊滴滴答答地下着,更加襯托出了周圍死一般的安靜。
她的2心下意識地縮緊了,膽怯讓她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終於,她在樓梯的拐角處站住了,心裡撲通撲通打起鼓來。
她不敢再往前走,可是又不好意思返回去,進退兩難。內心裡恐懼與要強早已在暗暗較勁。可最終的結果是,要強佔了上風。她暗暗地鼓勵自己,不就是在晚上獨自進圖書館嗎,有什麼好怕的?她硬着頭皮,朝着二樓最裡面的一間閱覽室一步一步地踱了過去。
時間過得很慢,慢得彷彿會突然停滯不前。就在黑暗與驚恐的包圍中,她走到了閱覽室的門口。
可是難題再一次出現了。
她握着沉甸甸的鑰匙串,不知道哪一把才能打開眼前的門鎖。她的手顫抖着,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結果都失敗了。面對肅穆的房門,她的內心更加緊張,脖子彷彿被誰擰住了,緊緊地繃着。後背汗涔涔的,汗水已將內衣溼透,此時正緊緊地貼在她的皮膚上。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霎時間,腦海中一片空白。
就在慌亂不堪的焦灼中,她隱約看到鑰匙上粘着一層膠布,上面似乎寫着房間號碼。於是趕緊拿出手機,將光亮打在上面。不久,她就順利地找到了這間閱覽室的鑰匙。
她的心裡暗自慶幸着,輕輕地推開了房間的門。
她打開了所有的日光燈,頓時,整個屋子宛如白晝。可是慘白的燈光更加映襯出這裡的空曠與可怕。空氣安靜地流過每一個角落,那種平靜,幾乎令她無所適從。她掃視了一眼這間死寂的閱覽室,心仍舊緊繃着。
她鼓起勇氣走到第二個書架前,只瞟了幾眼就找到了那本心儀已久的小說。她是這間閱覽室的常客,前幾次因爲忘記帶借閱證,未能將這本書借走。她把這本愛倫·坡的經典作品拿下來,看到屋子裡的一切如此熟悉,眼前彷彿又出現了平時人來人往的場景。短暫的遐想令她的心稍微平靜了些,她安慰自己,這也許並不是一個可怕的地方。
就在她把書抱在懷裡,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眼前卻掠過一抹紅色。
儘管紅得不算顯眼,但是卻足以勾起一個人的好奇心。
那時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沙沙的聲音穿透了厚厚的牆壁,傳到二樓,傳到了最裡面的這間閱覽室裡。它讓本來就處於極度緊張中的韋佳變得更加惶恐不安。此時的韋佳彷彿置身於李·克斯特伯爵夫人的古堡中,背後站着一個豔驚世紀的婦人,腳下是埋藏着無數屍骨的地窖。這座古老的建築,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在一剎那產生了無數猜想與疑問。面對如此肅殺的氣氛,韋佳終究還是停下來,她決定看個究3竟。
一個平常的下雨天,一間平常的屋子,一個平常的傍晚,這一切再平常不過。韋佳卻感覺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到底怪在哪裡。安靜會激發人的想象力,也許,那只是潛意識裡的一種錯覺。
她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因爲此時,再小的聲音聽上去都彷彿被放大了幾十倍。
紅色?那是什麼?是人?是血?還是……
她的心開始狂跳不止,胡思亂想再次侵襲了她的頭腦。這個一向素淨的圖書館,怎麼會有紅色的東西呢?是滅火器嗎?她回身望去,兩瓶滅火器正在牆上掛着,顯然,那根本就不是滅火器。
時間一點一滴地溜走了,五分鐘內回去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韋佳下定決心,在離開之間一定要看個究竟。
於是她拿開了眼前的書,望向了後面的書架。
她長吁一口氣,懸着的心驟然落地:原來,那只是一把紅色的雨傘。
一定是來這看書的學生不小心落下的,不如拿到下面交給值班老師,說不定它的主人已經想起來,這會兒正跑回來認領呢。於是,她把手中的書暫且放下,輕輕地繞到了書架後面……
“啊!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砰的一聲,韋佳打開牀頭燈,隨即驚坐起來。她把手放在胸口上,感覺心臟彷彿一頭受困的野獸一樣四處亂撞。看了一眼自己的物品架,那把紅色的雨傘正掛在上面。這真是她在圖書館裡撿來的,想不到當晚就跑進了夢裡。
那時室友們還沒有睡熟,知道她做了噩夢,於是關切地問她怎麼了。
韋佳仍舊心有餘悸。她是個懸疑小說迷,時常沉迷於作家編造的離奇的情節當中,可是她想不到夢境中也會發生這麼蹊蹺的事。她不知道這個夢是不是預示了什麼,只是覺得有什麼事,冥冥中已然同她產生了某種瓜葛。
她隱隱感到害怕,緊盯着那把紅色的雨傘,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過了半晌,她低低地說:“我看見了我自己!”
故事就從這裡開始了。
誰也不知道韋佳在夢裡看到了什麼,只是從那以後,活潑開朗的她變得沉默寡言,而且終日神情恍惚,臉上時常會有莫名其妙的表情。一個星期後,她搬出了宿舍樓。
日子一直很平靜,平靜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早春的湘南依然透着徹骨的清冷,雨水隔三差五地降臨,世界就像一個胚胎一樣,在溼漉漉的環境中慢慢地孕育、成長。
星期六晚上,湘水學院的校園裡變得躁動不安。明天又是一個星期天,對於學生而言,星期天總有無可比擬的4吸引力。
就在此刻,一個女生急匆匆穿過了熙熙攘攘的人羣。她沒有打傘,雨水很快就將她淋溼了。她走上了圖書館高高的臺階。那時閱覽室裡的燈已經次第熄滅了,她加快速度衝上二樓,朝着文學類圖書室的方向狂奔過去。
門還沒有上鎖。她暗自慶幸着,推開門走進去,重新把燈打開。她開始在書架上不停地翻找,不久以後,總算找到了要找的書。
她把書抱在懷裡。離開的時候,她突然有種感覺,書架後面似乎有什麼東西。紅色,像血一樣的紅色!外面正好響起了最後一次鈴聲,這是閉館的信號,鈴聲響過五分鐘後值班人員就會鎖門。好奇心驅使她站住腳,想要看看那突兀的紅色到底是什麼。
於是她轉過身,把眼前的書拿下來,望向書架後面。原來,那是一把紅色的雨傘。她懸着的心落了地,明白是來這看書的學生忘了拿。這簡直就是上天的恩賜,她這樣想,忘了帶傘,偏偏有人準備了一把給她。她爲自己的幸運暗自高興,把書重新放回到書架上,就麻利地繞到了書架後面。
那一刻,她猛然呆住了。因爲眼前的一幕,完全令她無法想象。書架後面居然有人!
那是一個女生。她正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紅雨傘就放在她的右手邊。
這太不可思議了!她卻連驚訝都來不及。
寂靜的傍晚,寂靜的閱覽室,一個女孩寂靜地坐在地上,此情此景,憑誰遇上了都會不寒而慄。更何況,她只是一個膽子不大的女生!
她瞪大了眼睛。只見那個女孩坐在地上,穿着樸素,膝蓋上放着一本書,臉埋在書頁裡一動不動,就如同死了一般。
難道是死人?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一剎那出了一身冷汗。她鼓足勇氣,膽戰心驚地問了句:“同學,你怎麼還在這兒啊?”問題出口才恍然想起來,自己進來的時候,門是關着的,燈也是關着的,而且裡面出奇的安靜,根本就沒有人在裡面的跡象。
她嚥了一口唾沫,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她已不敢再往下想,稍微往前挪了一小步。
“你是哪裡不舒服嗎?”
女孩依舊沒有動。
她的心徹底亂了,極度的恐慌讓她的大腦混沌不堪。她不清楚自己是希望女孩一直坐在這兒,還是突然擡起頭回答她的提問。她只是壯起膽子,神使鬼差般朝那個女孩走過去。難以想象她究竟哪兒來的勇氣,居然走過去推了推女孩的肩膀--
“啊!”
一聲慘叫,在黃昏中響徹了整個校園
蕭夏5醒了過來。
她慢慢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牀上,牀邊站着許多人,有班主任王小梅,還有室友于娜和周曉蓉。旁邊還站着一個表情嚴肅的高大男子,蕭夏並不認識他。
王小梅欣喜地問她:“蕭夏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蕭夏在周曉蓉和于娜的幫助下支起身靠在枕頭上。她把整個屋子掃視了一遍,問道:“這是哪兒啊?”
“昨晚你在圖書館裡暈倒了,值班的老師發現後,就把你送到了這裡。這是學校的醫務所。”
“圖書館?醫務所?”蕭夏喃喃地念着,想起了昨晚看到的情景,頓時臉色變得很難看。
這時,高個子男人開口說話了,“蕭夏你好,我是公安局的警察,我叫馬一洛。昨晚有學生死在了圖書館,我們正在調查這個案子,需要你的協助。麻煩你好好回憶一下,把你進去後看到的情況詳細地跟我講一遍。”
蕭夏不理他,過了半晌突然搖了搖頭,“我想不起來,對不起,我什麼也想不起來。”兩滴眼淚悄悄從她的眼眶中涌出來。
“請你再好好想一想,你是第一目擊者,你提供的線索對案件的偵破工作會有很大的幫助。”
蕭夏已經撐不住了,她緊緊捂着耳朵,發瘋似的衝着馬一洛大喊:“我不知道!不要來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蕭夏的舉動令所有人摸不着頭腦。誰也不明白她爲何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馬一洛自然不會因爲蕭夏的不合作就放棄追問,這件事事關重大,怎麼能因爲一點小小的阻礙就放棄尋找突破口?再說,他見過各種各樣的人,自然有各種各樣的辦法。
在他又要開口的時候,王小梅將他的問題擋了回去,“馬警官,依我看你還是過兩天再來吧,她的身子很虛弱,又受了打擊,恐怕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于娜沒好氣地嘟囔道:“人都這樣了還問什麼問!警察就可以不顧別人的感受啊?”
她性格耿直,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從來都無所顧忌。這與周曉蓉瞻前顧後的作風完全相反。周曉蓉趕忙扯了扯于娜的衣袖,示意她保持冷靜。
馬一洛看出來,此時他已不受歡迎。雖然他恨不得馬上就撬開蕭夏的嘴,把她知道的一切全部掏出來。可是欲速則不達,有些事情終究是急不來的,況且再問下去,可能還會產生不必要的衝突。於是他尷尬地擠出一個微笑,“好吧,那你先好好休息,過幾天我還會再來的。”
馬一洛走後,蕭夏慢慢恢復了平靜。她想單獨待一會兒,王小梅便和蕭夏的兩個室友出去了,就剩下她在6屋子裡。
蕭夏一個人坐在牀上,淚水肆無忌憚地流下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無端地難過,無端地煩躁,無端地想哭。一個生命就這樣眼睜睜地離去了,蕭夏恍然覺得死亡離她這麼近,近到觸手可及
日子仍舊平靜得像一潭湖水一樣。
雨沒有停,一直斷斷續續地下着。這就是華南的氣候特色,陰晦、潮溼,大半個春天都浸泡在雨裡,暗無天日。當地人早已對這樣的天氣習以爲常,可是對於外省來的蕭夏而言,這簡直就是一種煎熬。
每當下雨,蕭夏的心情總是不好,加上前些天遇到了那樣的事,更讓她的心中七上八下。點滴打完之後,她就默默地走出了醫務室。她沒有打傘,雨水瞬間就把她淋透了。
她不緊不慢地走着。雨中的校園彷彿一個溫婉的少女,安靜、多情而又朦朧一片。有一個學生死了,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變,一切都還是老樣子。道路上沒有一個人,雨水澆滅了人們的熱情,讓這個本來無法安分的羣體變得安分。時值中午,大多數人都在宿舍午休,校園裡安靜得彷彿墓地一般。
路過圖書館的時候,蕭夏下意識地擡起頭張望。她看見高高的臺階上大門緊閉,一條鎖鏈纏在上面,似乎幾百年都沒有打開過。她望着圖書館的輪廓,這座怪物般的高大建築彷彿一下子活了,直直地朝她壓了過來。蕭夏趕緊將目光移開,並且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
直覺告訴她,有一雙眼睛正在盯着她。
她走到哪兒,那束目光就跟到哪兒。對,是有這麼兩道目光!
她不知道那雙眼睛在哪兒,卻確信它就在周圍,真實存在。她在慌亂中再次將目光定格在圖書館,重新掃視了一遍整棟大樓。終於,在一扇窗戶裡,她找到了那兩道目光。
那是一張臉。臉的上方,是一把紅色的雨傘。
沒錯,在二樓最靠邊的一扇窗戶裡,確有一張面如死灰的臉。它一動不動地盯着蕭夏,眼睛裡流露出怨毒的目光。那道鋒如利劍的目光彷彿在質問:你爲什麼不早點來?
更爲奇怪的是,那裡只有一張臉,和頭上懸空的紅雨傘。“她”沒有四肢,沒有軀幹。甚至,連雨傘的傘把都看不到。
蕭夏倒吸了一口冷氣,緊盯着那張臉,忽然覺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她是誰。事情就是這樣奇怪,大門緊鎖着,裡面卻有人,還莫名其妙撐着雨傘。蕭夏繼續凝視着那副面孔,突然間恍然大悟,是她,是她……
啊,怎麼會這樣?不可能!絕不可能……
她眨了幾下眼睛,希望剛纔的一幕7只是幻覺,可那張臉一直緊貼在玻璃上,真切得如同跟她面對面一樣。蕭夏萬萬不曾想到,一個死人會兩次出現在她的面前,更可怕的是第一次見到的死人,第二次居然活了過來!
她再也沒有膽子待在這裡,轉過頭開始瘋跑,漫無目的地,自己都不知道要跑到哪裡去。
可她很快就停住了。今天她註定無處可逃。因爲前方正有人撐着一把一模一樣的紅雨傘,朝着這邊緩緩地飄了過來。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