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鶴帶她繞到了樓房背後。那裡佇立着一棵茂盛的楠木,高大的枝幹蜿蜒盤曲,一直延伸到三樓的窗戶上面。
“看到那扇窗戶了嗎?”黃鶴指着三樓的一扇窗戶說,“所有的窗戶都被燒壞了,可是偏偏那扇窗戶卻沒有被燒掉。”
蕭夏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發現有一扇窗戶完好無損,只是玻璃上佈滿了裂紋,橫七豎八的,像是一張交通路線圖。
“看上去的確很奇怪,你說裡面會有人住嗎?”
“怎麼可能?人們躲還來不及,誰還敢住在這裡?”
“羣居的乞丐,或者是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這就更不可能了。他們即使住在這兒,也絕不會住到三樓去的。裡面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了,要想上去,估計困難不會小。”
“你說得有道理。”蕭夏默默地凝視了一會兒,又問,“既然這裡荒蕪了這麼久,爲什麼沒有被拆除呢?你也知道,現在土地緊缺,遍地都在蓋樓房。”
“這你得去問政府,或許他們還沒有規劃到這裡吧……”
兩人已經決定離開了。蕭夏再次擡起頭,想最後看一眼這棟殘破的建築。一場火災,燒死了一個人,然後就被冠以“災難”二字,並把所有離奇的事件強加到它的頭上,這似乎有些小題大做。
兩人走出破敗的小巷,轉過十字路口,學校大門便近在眼前。
黃鶴停住了腳,“也不知道有沒有滿足你的好奇心。”
蕭夏趁機道出了心中的疑問,“我不明白,這不過是一場火災,就算燒死了一個女人,還有一些奇怪的細節,但世界大了,這樣的事絕不在少數。爲什麼人們一提起來就一臉恐懼,就像世界末日一樣呢?”
黃鶴看着蕭夏的眼睛,“你覺得這些都是小題大做?”
“本來就是嘛。”蕭夏有些不屑地回答。
黃鶴變得嚴肅了,他慢吞吞地說:“這件事絕不是小題大做!就在那個女人被燒死後的一個月,這一帶附近陸續死了幾十個人,而且大都死因離奇,死法也極其殘忍。”
蕭夏禁不住張大了嘴巴,“有這種事?!”
“更加可怕的是,火災發生的時候,有人聽見了那個女人的呼喊,非常悽慘的叫聲。”
“她喊的是什麼,有沒有人聽明白?”
“她喊的是,‘我恨你們’!”
蕭夏沉默良久,“她說的‘你們’,指的是誰呢?”
“不知道。後來陸續有人突然死亡,人們纔想起她的喊聲。也許,那是詛咒。”
“詛咒?”蕭夏2忍不住心頭一震,驟然想起了恐怖小說裡的情節。一個詛咒,可以帶來無休止的死亡,一旦踏入到被詛咒的行列裡,沒有一個人逃得掉。
她的心跳加快了,眼前彷彿出現了那個女人在大火中掙扎的場景。熊熊大火中不時傳來女人的慘叫,最後是一聲大喊:“我恨你們!”
蕭夏捂住了耳朵,腦海中卻不斷出現這樣的聲音,“我恨你們,我恨你們,我恨你們……”此時,那個滿身是火的女人就站在她的面前。蕭夏已經無法自控,雙手抱頭,情不自禁地叫喊起來。
黃鶴連忙扶住她。“你怎麼了?”蕭夏的舉動嚇到了他。
蕭夏恍然直起身。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問題,自從那次圖書館遇險後,她的情緒總是很難控制,腦子裡總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畫面。她慢慢恢復了平靜,有些難爲情地說:“對不起,我的腦子有點亂。”
“別胡思亂想。本來不打算告訴你這些的,可是你偏要問,我就只能把實情告訴你了。”
傍晚將至,天色已經暗了。兩人並肩走進校門。要分別的時候,黃鶴不解地問:“蕭夏,我不明白,你爲什麼非要知道這些呢?對你來說,這很重要嗎?”
蕭夏望着遠方的天空,風把她的頭髮吹得飄起來,“我也不知道這麼做到底有沒有意義,只是我不想身邊的人一個個地離我而去。我想弄清楚一切,拯救她們,更想拯救我自己。你能明白嗎?”
黃鶴想了想,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我想你做得對,我支持你。”
想到這裡,蕭夏露出了久違的微笑。她仍然記得黃鶴的眼神,善良,而且充滿了信任。儘管他們相識不久,彼此卻像是一見如故的老朋友。
時間在她走神的空當溜掉了大半。蕭夏百無聊賴地擡起頭,卻發現不知在什麼時候,于娜的位子已經空了。
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來,急忙從座位上站起來,四處張望,顯然,于娜早就不在這兒了。
蕭夏在無數詫異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她害怕書惠的悲劇在於娜身上重演。于娜不在了,就一定要把她找回來。她趕緊撥打于娜的手機,蹊蹺的是,于娜的手機關機了。她馬上朝着宿舍的方向跑過去,心中在不停地祈禱,但願于娜回到了宿舍,沒有去別的地方……
她氣喘吁吁地跑回宿舍,看到屋子裡仍舊保持着自己離開時的原樣。看來,于娜根本就沒有回來過。
她到底去了哪裡?蕭夏心急如焚,感覺這突然的消失像極了書惠--夜裡走丟後一直找不到她,最後就得到了她在湘江溺亡的消息。難道,3于娜也已經遭遇了不測?
深深的無助擊垮了她。蕭夏癱坐在牆角,回憶着剛剛過去的早晨,于娜情緒悲觀,說話顛三倒四,像極了出事前的徵兆。她下意識地拿出手機撥號,半天后才反應過來,撥下的居然是黃鶴的電話。她莫名地有了信心。對!或許他能夠幫上忙。
聽筒裡,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傳來,“我在上課啊大姐,有事嗎?”
蕭夏帶着哭腔說道:“我的室友失蹤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好擔心!”
黃鶴遲疑了片刻,鄭重地說道:“會有辦法的。你別害怕!在食堂門口等我,我馬上就過去。”
蕭夏迫不及待地跑到食堂門口。結果還是黃鶴比她先到。頻繁地打擾他,讓蕭夏覺得十分過意不去,“對不起,我實在想不起該打給誰--”
“沒關係。你打給我,正說明了我對你的重要啊。我還很樂意呢……”他故意這樣說,試圖緩解蕭夏的緊張。可是效果分明微不足道。蕭夏只覺得歉意表達得不夠充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才找你出來。我不想我的室友再次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不想再有死亡的發生,真的不想……”
黃鶴的語調變得嚴肅起來,“你別擔心,一定不會有事的。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蕭夏剛把情況簡單地講給他聽。周曉蓉很快就過來了,蕭夏剛剛給她發了短信。
“怎麼樣,還是沒有消息嗎?”周曉蓉問。
蕭夏沮喪地搖了搖頭。
“都怪我!這幾天她變得奇奇怪怪的,出事是遲早的事,我們就應該每時每刻都看着她……”
黃鶴說道:“我們必須馬上行動,晚一分鐘就會增加一分的危險!”
他們分頭跑遍了每一個地方,就是找不到于娜。事實上就算于娜還在學校,要想把她找出來也是件極其困難的事。可是三個人碰面後,再次感覺到了沉重和壓力。蕭夏突然想到了什麼,興奮地說:“對了,我知道一個地方,于娜常去那裡。我現在就帶你們過去。”
三個人打了出租車。司機順着蕭夏的指點,往蕭夏自己都叫不來名字的地點開進。蕭夏說的實際是一片竹林,下了公路再走半里,而且需要穿過一片農田。林子的面積並不大,方圓不過兩個足球場,可是裡面卻生長着茂盛的竹子。在鱗次櫛比的樓房周圍,這裡無疑是一片寧靜的港灣。
蕭夏在前邊帶路,她邊走邊說:“平常娜娜沒事的時候,老是一個人來這裡。我有一次見到她,她就坐在草地上,拿着一本書,卻並不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4?? 三個人站在農田邊上,眼前的林子已經一目瞭然。顯然,于娜並不在這裡。蕭夏失望了,她望着鬱鬱蔥蔥的竹林,憂心忡忡地說:“看來,她並沒有到這裡來。”
“那她還會去哪裡呢?”
“對了,學校門口的冷飲店!”
冰淇淋是于娜的最愛,她自然是冷飲店的常客。蕭夏如夢初醒,“我怎麼把冷飲店給忘了?快,我們趕緊出發吧!”
三個人像無頭蒼蠅似的折回去,得到的卻是冷飲店已經關門的消息。一個正在收拾東西的服務員告訴他們,這個店已經盤出去了,他們要趕在新的商家到來之前將這裡收拾乾淨。
蕭夏倍感失落地走出來。來往穿梭的人流使她的內心變得麻木。過了很久,天空沙沙地下起了小雨。
“蕭夏,下雨了。”
蕭夏擡起頭,一直望着密密麻麻的雨線。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蕭夏拿出手機,看見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于娜。
她把電話接起來,沒說幾句話就掛了。
“是娜娜嗎?”周曉蓉急切地問。
蕭夏把頭髮攏在腦後,突然發出一陣傻笑。她說:“娜娜在陪書惠聊天呢。”
三個人趕到墓地的時候,于娜已經離開了。墓碑前有一束剛放上去的鮮花,臺階下面佈滿了密密麻麻的腳印。不遠處兩個啤酒罐孤獨地躺在上面。
雨仍舊淅瀝瀝地下着,墓地籠罩在霧靄一般的雨幕中,透出幾許肅穆與淒寒。蕭夏說:“看來咱們來晚了,娜娜剛走,你們看,那邊的香還沒燒完呢。”
黃鶴注視着書惠的遺照,他的目光像兩道閃電一樣,犀利而且寒意逼人。過了半晌,他突然說:“這個女生,我見過的。”
蕭夏不以爲意地問了句:“是嗎,你在哪裡見過她?”
“在圖書館。”
這三個字令蕭夏不由得一怔。又是圖書館?爲什麼會如此蹊蹺?她在心裡嘀咕。這也許並沒有太多值得思考的地方,可是最近發生了那麼多事,幾乎全部與圖書館有關。因此蕭夏確信,他們的這次相遇,絕非一次平常的邂逅。
蕭夏不假思索地猜測道:“是不是在二樓最裡面的那間閱覽室?”
黃鶴的表情十分驚詫,“你怎麼知道?”
蕭夏沒有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片刻之後口中喃喃自語:“這一定不是巧合,肯定不是。”
周曉蓉也聽得一頭霧水,她急切地問:“蕭夏,你在說什麼?”
蕭夏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根本沒聽見周曉蓉說話。她問黃鶴:“你還記得時間5嗎?”
黃鶴原本遲疑着。看到蕭夏這麼鄭重其事的表情,就覺得有必要提供最精確的數據。他支支吾吾地說:“應該是在……大約兩個星期以前吧。對了,好像是在星期五。”又想了想,肯定地說:“對,應該就是那一天。”
“具體什麼時間段,你還有沒有印象?”
黃鶴像放電影似的,把最近的事在腦子裡過濾了一遍。他掰着手指,確定事情的先後順序,嘴裡邊唸唸有詞。大約半分鐘之後,他就理清了頭緒,“應該是在上午,十點多的模樣。我記得我去裡面看書,就發現她呆呆地站在窗前,手裡拿着一本書,卻沒有翻看,眼睛一直盯着外面。我覺得她有點奇怪,便轉過側面,想看清她長什麼樣子。儘管只看到了她的側臉,但是我敢肯定,一定就是這個女孩。”
周曉蓉問道:“那天上午,我們在幹什麼?”
“那天上午,我們一直都在四處找她。”
“我們怎麼就沒有一直守在圖書館呢?要是我們一直守在那兒,結局就完全不是這樣……”
蕭夏搖了搖頭,“沒用的,她決定了要走,就算把她找回來,一定還會有別的機會。”
黃鶴總算聽出了一些眉目,他問:“你們是說,她就是在那天跳江溺水的嗎?這就怪了,那她去圖書館幹什麼?”
這正是蕭夏想要解開的謎。書惠走得這樣決絕,乾淨利落,甚至都沒有跟父母打聲招呼,卻把最後的時間留在了圖書館。可見,那個地方對於將死的她來說,是多麼的意義重大。
只是斯人已逝,時過境遷,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也許只有書惠本人。
蕭夏目不轉睛地盯着書惠的遺像,就是這個始終保持着微笑的姑娘,卻在死後留下了數不清的疑點,足以讓人絞盡腦汁。她活着的時候那麼樂觀,甚至死後還以照片上的燦爛笑容,試圖感染來憑弔她的朋友。可選擇的死法卻那麼晦澀,充滿了陰暗與謎團。
書惠,請你告訴我,是什麼讓你選擇了離開?圖書館裡,到底隱藏着什麼樣的秘密?
那一瞬間,蕭夏看見書惠的笑容是凝固的。那固定在臉上的表情,分明是對人世的留戀與不捨。蕭夏恍然明白了:書惠再也不會開口說話了,這個問題,已經問得太遲了。
“難道,她一點都不懼怕死亡嗎?”
“也許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前的煎熬。”
“也許,書惠死前曾經特別痛苦,就像現在的娜娜一樣。”
“你說娜娜會死嗎?”
“不知道,我希望她一直活着。”
三個人沿着6墓地中狹窄的走道緩緩地走下了山坡。雨線織成了一張網,把三個人罩在裡面。這裡太安靜了,只有雨點打在傘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墓碑上的書惠一直看着他們,直到三人漸行漸遠,湮沒在遠處的荒草叢中。
坐在出租車裡,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路邊的香樟樹在雨中直立着,撐着傘的行人來來往往,上了雨棚的摩的在喧囂的大街上行色匆匆地駛了過去。
蕭夏滿腹心事,她挨周曉蓉坐着,平靜得像植物人一樣。周曉蓉想方設法和她聊天。
“蕭夏,你在想什麼?”
蕭夏輕輕地吐出幾個字:“我在想,書惠爲什麼會去圖書館。”
“你想到了嗎?”
蕭夏神色木然,回答道:“還沒有。”
“她要是活着的話,問問她不就行了?不過我想,既然是去圖書館,八成是與什麼書有關吧。”
周曉蓉無心的猜測,卻讓蕭夏豁然開朗。她像是意外撿到了阿拉丁神燈,猛地坐直了身體,目不轉睛地看着周曉蓉,眼神充滿了欣喜。她一下抓緊了周曉蓉的胳膊,“曉蓉,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我們馬上就去圖書館--”
出租車停在校門口的時候,時間還早,隱約可以聽到來自教學樓裡的高談闊論。微風夾雜着冷雨迎面吹來,讓人忍不住瑟瑟發抖。偌大的校園裡,三三兩兩的行人走在路上,各色的雨傘飄來飄去,像是花花綠綠的海底世界。
蕭夏挽着周曉蓉的胳膊,好不容易繞過門口的水潭,可鞋子還是弄溼了。她站在旁邊跺了跺腳,擡起頭,看見一個女生舉着傘,一動不動地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蕭夏和她對視,還沒有看清她是誰,黃鶴就已經跑過去了。他抓住了那個女生的手,問道:“燕玲,你怎麼來了?”
燕玲似乎帶了滿肚子的怨氣。她把黃鶴的手甩開,冷嘲熱諷地回答:“呵,你們玩得這麼高興,難道我就不能來嗎?”顯然,這話有一半是說給蕭夏聽的。
“燕玲你別這樣,我只是跟她去看望了一個朋友。”
“一個朋友?你們才認識幾天呀就陪她去看朋友?你有陪我去看過我的朋友嗎?”燕玲噼裡啪啦地說着,她的情緒有些失控。
在這麼多目光下被質問,黃鶴顯然已經失去了耐性,“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已經懶得解釋了,聲音不知不覺提高了幾分貝。
“那是怎麼樣?!”燕玲步步緊逼。她的理直氣壯絲毫沒有因爲黃鶴的生氣而受到威懾。
黃鶴不說話了。他原本以爲,清白無7須多作解釋。可是真正到了澄清的時候,才發現低調的清白未必就比高調的謊言更具說服力。可是說謊並非他的風格,哪怕是進退兩難,窮途末路。
他決定坦誠相告,“你別誤會,我只是和她們到公墓看望了一個同學。那個同學是她們的室友,兩個星期以前溺水身亡。人雖然死了,可是留下了很多疑點……”
顯然這些話未能贏得燕玲的信任,“這件事和你有關係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熱心?”
“雖然和我沒有關係,但是這件事可能會波及更多的人,還會有更多的人莫名其妙地死去,必須要儘快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不是我變得熱情了,而是我覺得我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燕玲終於動搖了,她問道:“你說的,就是最近……”
“對,想必你也一定有所耳聞,難道你不覺得這件事很可怕嗎?”
“就算很可怕,可你憑什麼去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又不是警察。”她將責問的口吻換成了埋怨,怒氣似乎已經消了一半。
“我不是警察,但是當一名偵探一直是我的夢想,現在終於有機會能讓我過把當偵探的癮,你說我會輕易放棄嗎?”他知道燕玲已經不再生氣,於是本能地油嘴滑舌起來。
“就你這樣,也想當偵探?也不稱一下自己幾斤幾兩。”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