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幾分鐘的回憶,不過這一次似乎收穫不小,侯總顯得很興奮,“我想起來了,出事當天,秦朗曾經跟我請過假。”
“您是說,秦教授在出事那天還在工作?”
“是的,我記得那天下午,他來跟我請假,說是要回去看孩子。我還覺得奇怪,扔下工作就爲了回去看孩子,這不像他的作風。”
“那您知道他回去的真正原因嗎?”
侯總搖了搖頭,“我只是知道,那天下午他接過一個電話,從那之後情緒就一直很低落。後來過來跟我請假,我批准了。聽說當天晚上他的家裡就出了事,他還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他臨走之前有沒有對您說過什麼?”
“這些我想不起來了,應該什麼都沒說。他在工作上一向很踏實,輕易不會請假。要說請假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沒多問,就批准了他的請假要求。”
“您還記不記得他離開的具體時間?”
“應該是在下午,具體什麼時間我就記不得了。”
馬一洛看了看小本子上的筆錄,覺得沒什麼需要再問了。正好秘書走進來,提醒侯總去開會。兩人便順便告辭,離開辦公室,回賓館收拾了東西,隨即打道回府。調查取證已經基本完成。教授爲什麼要請假回家,那個電話應該可以說明一切。
主治醫生的辦公室裡很安靜。蕭父和蕭母乾坐着,心裡忐忑不安。醫生的眉頭分明緊蹙着,這讓蕭夏的父母的心懸了起來。
半晌過後,他極其猶豫地說:“看上去,情況不是很樂觀。”
這半句話讓蕭父和蕭母心中一沉。到底還是女人沉不住氣,蕭母幾乎一躍而起,她倉皇失措地問:“蕭夏怎麼了?醫生,我女兒到底怎麼了?”
“主要還是神經衰弱,加上驚嚇,導致暫時性的腦供血不足,因此纔會出現暈厥。”
蕭父的內心稍稍平靜了些,“那她的病情到底嚴不嚴重?”
“這倒不算嚴重。不過,經過這兩天的臨牀觀察,還有以前的發病記錄,她可能還患有輕度的臆想症。”
“臆想症?”蕭母完全懵了,“什麼是臆想症?”
“臆想症是精神分裂的一種,主要表現就是記憶力減退,說話語無倫次,而且時常伴有幻覺,分不清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幻象。”
“精神分裂”四個字着實將蕭父嚇壞了,“她一直好好的,怎麼會得精神分裂?醫生,會不會是你們弄錯了……”
醫生鄭重地搖搖頭,“蕭夏的病情經過了各科室負責人的集體會診,所以誤診的概率不大2。你們也不必太擔心,她的病情尚很輕微,還沒有影響到正常的學習生活。所以你們一定要堅強,積極配合醫院的治療……接下來,我們打算將她轉到精神科病房……”
從醫生的辦公室裡出來,兩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其實幾天前,他們從班主任口中得到消息,去接蕭夏回家的時候,就預感到情況似乎很不樂觀了。他們也曾聽到過一些發生在女兒身上的故事,也曾有所猜測,想不到所有的猜測都無情地實現了。
他們並不打算把實情告訴女兒,他們不希望診斷結果影響她的情緒。
花了很長時間,兩人終於調整好情緒,並且想好了要對女兒說的話。可是當他們走進病房,卻發現女兒的牀鋪空了,蕭夏本人早已不知去向。
那時,馬一洛和劉繪澤剛回到泉溪。汽車一路南下,穿過郊區,眼前便是高樓大廈圍起的城池。雨後的空氣一塵不染,彷彿一面剛用酒精拭擦過的大鏡子,清楚地映照出城市的每一個細節。
剛上湘江大橋,馬一洛接到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令他興奮難耐,一掛電話,就迫不及待地對劉繪澤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蕭夏的手機查清楚了,確實有問題!”
對於一個敬業的刑警來說,任何線索不管大小,都會令他欲罷不能。馬一洛剛回到公安局,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找高岷。
高岷已經在那裡等他們。穿過擺放着各種設備的大辦公室,兩人跟着高岷進了一間小屋。
這裡是高岷的辦公室,因爲沒有窗戶,所以顯得很陰暗,大白天都要開着燈。兩人在沙發上坐下,高岷倒了水,遞給他們,然後從辦公桌的抽屜裡拿出一個小塑料袋,裡面裝着蕭夏的手機。
“這個手機我們已經檢查過了,確實有問題。”
馬一洛端詳着純白色的手機殼,問道:“問題在哪兒?”
高岷賣起了關子,“你覺得問題會出在哪兒?”
馬一洛懷着五分把握,猜測道:“有人在主板上動了手腳?”
高岷搖了搖頭。
“那是怎麼回事?”馬一洛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
高岷把手機從塑料袋裡拿出來,解釋道:“從外觀和內部構造判斷,這個手機買了不過一年時間。主板上的標籤完好無損,所以不可能在主板上動過手腳。我們的技術人員也打開過,裡面的所有部件都是原裝的。既然裡面沒有問題,那再看這塊電池,你覺得它會有問題嗎?”
劉繪澤把電池拿過去,端詳了半天,“難道真是電池的問題?可是從這上面根本就看不出什麼……”
3?? “這就是一塊普通的電池,問題並不在這兒。真正的問題在這裡--”高岷從袋子裡取出了手機的後蓋。
“後蓋?”馬一洛不敢相信,這塊塑料片會有什麼問題?上面黏着一塊“喜羊羊”膠貼,那是女孩子都很喜歡的小裝飾品。對細節的極度敏感使他很快將目標鎖定在此,“難道是這塊貼紙?”
“不錯!問題就在這兒。”
高岷接過去,小心翼翼地把貼紙撕開。原來這張膠貼是雙層的,情況就在夾層裡面。
“看吧,這就是異常。”高岷把膠貼攤到兩人面前。
馬一洛看見夾層裡有兩塊黑色的芯片,圓形,不足一毫米厚,比鉛筆頭略小,兩塊芯片用比頭髮絲還細的銅絲連着,看樣子是一個微型電路。
“這是什麼?”劉繪澤問。
“這是兩個普通的微型電路,你別看它們小,可是連在一起卻有難以想象的作用。”
“那些無端消失的短信就是它們乾的吧?”
“它的功能可不只刪除短信那麼簡單。事實上,通過它就可以對手機進行遠程控制,也就是說,這兩塊芯片可以接收來自遠方的控制信號,從而對手機進行人爲的操控。”
“這麼說,模擬死人發信息也是有可能的?”
“你是說那些死者發來的短信吧?實際上那並不是套用死者的號碼。而是它可以將發信人的名字改成電話簿裡的任何一個名字。蕭夏的手機裡還存着死者的號碼,所以發來的短信自然就會被操控手機的人冠上死者的名字。”
劉繪澤不禁納悶,“既然人都死了,蕭夏爲什麼不把那些號碼刪除呢?要不然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
高岷解釋:“就算蕭夏把死者的號碼刪除,手機的操控者依舊可以讓她收到死者的信息。通過這兩塊電路,對方可以查看手機裡的任何信息,也可以改動手機裡的任何信息,包括電話簿。就算刪掉了,它還可以重設一個號碼,安上死者的名字,然後發來短信,再把它套上去。”
“也就是說,可以利用這兩塊芯片隨意操控他人的手機,而蕭夏的手機就是這樣被人操控了?”
“可以這麼說。我們通過技術手段,查清了裡面的構造,並且仿造了一模一樣的兩個電路。”高岷站起來,帶他們回到剛纔路過的大辦公室,走到一臺儀器前停下,從抽屜裡拿出一塊碩大的電路板,“儘管這個電路比較粗糙,可原理是一樣的。況且這個電路的發射功率要比那兩塊芯片大得多。所以你們根本不必把手機靠近它,我就能輕易地對你們的手機進行操控。”
高岷插上信4號發生器,然後坐在電腦前,打開一個應用系統。輸入一些參數,屏幕上的方框就閃動起來。點擊打開,裡面是三個紅色的亮點,稍作等待,亮點下面便出現了一些技術參數與文件夾。他在上面移動着鼠標,同時給他們解說:“這一款是我的。這個型號是誰的?NS88\5650……”打開第一個文件夾,出現了一些名字。馬一洛回答:“這個是我的。”
高岷又打開下面的文件夾,不管是照片還是音樂,包括早上收到的彩信,全在裡面呈現無遺。
“這一個應該就是小澤的吧。”高岷說着,打開了第三排的文件夾,裡面是劉繪澤的自拍照片。劉繪澤目不轉睛地盯着看,然後驚訝地捂住了嘴巴,“太不可思議了……”
“不可思議的地方在於,它還可以對裡面的內容進行編輯操作。”高岷熟練地輸入一連串指令,然後再打開原來的文件夾,裡面的內容就變成了源程序代碼。隨便點擊一行,行的末尾便會出現一個閃爍的光標。又是一番馬一洛看不懂的操作,劉繪澤的手機就響了起來。那是一條短信。她驚訝地看到發信人居然是馬一洛。
“事實上,小馬並沒有給你發過信息,但是你的手機上卻顯示着小馬給你發了一條信息。”高岷一邊說一邊站起來,關掉電腦,帶他們回到辦公室。
“太神奇了!”劉繪澤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心中的驚異,“想不到犯罪分子竟會使用這種高科技的東西。”
“這的確是比較專業的監控器材。不過這樣的電子器件,不是一般廠家能隨便生產的。國家不允許私人使用監控設備,所以這些東西一般都是流入專門的機構裡的。再說了,要想使用這樣的監控儀器,必須精通電腦,還需要有十分專業的電子知識。我敢說,這個人一定是個高手。”
“那這個人會是誰呢?”劉繪澤自言自語。
高岷點了一支菸,靠在椅背上,“這就得問問蕭夏了,是誰把這塊貼紙粘到了她的手機上。我們一直在對控制它的信號進行追蹤,可是信號再也沒有出現過。”
劉繪澤又想到什麼,接着問:“既然是電路,那它不用電嗎?”
高岷吐出一口濃煙,回答說:“這麼微型的東西,空氣裡的電磁波就足以讓它工作,根本用不着外部供電。”
劉繪澤徹底沉默了。馬一洛由衷地感嘆道:“想不到這兩塊小小的東西,功能竟會這麼強大。”
高岷把煙捻滅了,把目光投向馬一洛和劉繪澤,“更加不可思議的功能還不是這個。實際上我們一開始就發現,這一大一小兩塊電路,裡面的構造是一樣的。那麼5,有一塊不就夠了嗎,爲什麼要用並聯起來的兩塊呢?起初我們的判斷是,爲了增加收發功率。事實上也確實存在這一點,可更爲重要的是,這兩塊電路同這兩根微型導線連在一起,就是一個自激式的超聲波發射源。說實話,分析到這一步,所有人都很震驚。超聲波發射源一般是用220伏或是380伏的交流電,並且轉換器也遠比這個複雜得多。可奇怪的是,就是這兩塊芯片加上這兩根導線,就能把空間中的電磁波轉化爲頻率高達5兆赫的超聲波。儘管能量很微弱,可是貼身帶着,時間久了,就會對人體造成危害。尤其是破壞人的神經系統,它會將人的負面情緒放大,如果接觸超過一個月,就會出現心悸、焦慮等症狀。情況較爲嚴重的,還會出現幻覺。”
高岷說完,馬一洛的大腦竟然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對手的高明讓他惶恐不安,繼而又覺得一切都明朗了。只要摸清這塊膠貼的來源,真相很快就會明瞭。這次重大發現讓馬一洛很亢奮,但同時也感到深深的憂慮。他明白,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找到蕭夏。
和馬一洛一樣急切地想要找到蕭夏的,還有蕭夏的父母。
午夜十二點,蕭夏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她一句話也不說,進門就回屋,然後死死地把門插上。蕭父和蕭母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至少女兒完好無損地回來了。可他們還有很多疑問,不知道女兒去了哪裡,不知道她爲什麼突然離開醫院,更不知道當醫生把診斷結果告訴他們的時候,蕭夏其實就在門外偷聽。由於接受不了自己患上了精神病的這個事實,蕭夏逃離了醫院,她無所事事地在外面晃了一天,現實的打擊讓她不知所措。
這一天對於蕭夏來說,過得無比痛苦和煎熬。以前她從不懷疑自己經歷的一切,那些看到的聽到的,她堅信就在眼前真實發生過。可是今天她產生了疑惑。她不知道該否定什麼,是否認自己患病,還是否定那些一直認定的畫面,總之,一切對於蕭夏來說,都是那麼茫然。
六月是畢業的季節。
徐傑已經完成了論文,卻無心爲工作奔走。這段時間他總是在回憶。回想一年來的所作所爲,突然覺得自己很傻--就爲了一點所謂的“成就感”,不惜玩火,加入到一個暗無天日的計劃當中。
兩年前,徐傑作爲迎新志願者,第一次見到她,內心深處便產生了朦朧的好感。也許從那時起,他就開始淪陷,逐漸迷失了自我。經過一年的相處,他們已經是很好的朋友。可是從一年前的某天晚上開始,一切都變了。兩人由熟悉變得陌生,她也由淳樸6變得冷漠,甚至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們用友誼做了一筆交易,當然,其中也有隱約的愛情。
徐傑一直想不通,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樣,這是他不想看到的局面,但是卻身不由己地越陷越深。他早已無法回頭,至於值不值得,此刻想來也已經毫無意義。
六月的暖風吹走了飄浮的纖塵,空氣變得乾淨而清爽。學校裡洋溢着桂花的香味,夾雜着某些人的說笑聲,夜幕悄悄地降下了。
在你我看不見的空間裡,無數的電磁波正在繁忙地交匯、疏離。今晚,其中的一條便跑進了徐傑的手機。
沒錯,短信是她發來的,約他見面。地點換了,改在了第二教學樓的樓頂。
徐傑把短信刪掉,稍稍遲疑了一會兒,就默不做聲地離開了寢室。一年前他們立下了三條約定,一年來徐傑從不曾違反過一次。
第二教學樓位置偏僻,很少有學生來上自習。徐傑走進大門。樓道里沒有燈,也沒有人,他摸黑上了樓梯。
這棟樓房總共五層,樓梯一直通到樓頂上。他在五樓的拐角處差點被絆倒,仔細看時,那是一個破竹筐。
徐傑走上天台,看見不遠處立着一個人。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黑暗中透出並不鮮明的輪廓,徐傑看不清楚她面朝何方。
徐傑走過去,在相距大約五米的地方停下。他已經對這樣的交易心生厭惡,生硬地問:“你又打算行動嗎?”
黑影依舊沒有動,就像一尊石雕,“你不想幹了嗎?”
“難道,你真的要沿着這條路一直走下去?”
“自從踏上這條路,我就沒想過要回頭。”
“你變了。”徐傑無法用語言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黑影不以爲然地發出一聲冷笑,“我變了?”
“你變了!變得越來越自私,越來越無情,越來越處心積慮,變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黑影沉默了幾秒鐘,“你以爲我想這樣嗎?我何嘗不討厭現在的生活,可是,我別無選擇。”
“不!你不是別無選擇,你可以通過別的途徑--”
“沒用的!”黑影打斷了他,“想要找到他,這是唯一的方法。”
徐傑不想強硬地反駁她,過了片刻,冷靜地詰問道:“就爲了成全自己,所以不惜犧牲別人?”
“那是他們應得的結果!憑什麼他們擁有的一切,我全都沒有?我們都是一樣的人,爲什麼要我承受那麼多的不幸?上天一直偏愛他們,這不公平!所以,他們要爲此付出代價!”說到這裡,她就越發激動起來。
“所以你要報7復,你要把你的不幸強加給整個社會?”
黑影舒緩了口吻,“我只想實現自己的目標。別的,我從不多作考慮!”
“你的目標能達到嗎?還要多久?”
“一定會的!不管多久,我可以等。”
徐傑不說話了,他厭惡這樣的冷酷。“你太自私了,你還是一年前的那個--”
“夠了!”黑影不讓他再說下去,“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這些?!我這次來,是想提醒你,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兩天後,按計劃行事!”
徐傑像是沒聽見一樣,一語不發。
“你怎麼不說話?”
“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我一定不會食言。是我想多了,也許我們之間真的沒什麼別的可說。”
“剛纔我說得太重了,希望你別生氣。”
儘管她的口氣冰冷如初,可徐傑聽得出她還是在誠心道歉。徐傑總是無法做到一樣冷酷地面對對方,無論她怎樣對待自己。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