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子不停地發抖。腦子裡卻閃過那些溫馨的畫面:她們共同擺出V形的手勢照相;一塊看電影,被感動得淚流滿面;後來被“柯林的來信”詛咒,互相鼓勵共渡難關……可是,留給她懷舊的時間不多了,周曉蓉已經伸過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喂,你們在幹什麼?!”
樓下突然傳來了喊聲。
那個好心的司機救了她。
蕭夏一個人走在大街上,天已經黑了。她一直想不通,爲什麼親如姐妹的好朋友竟然想要把她殺死。她邊流淚邊自言自語:“曉蓉,你還是我的好姐妹嗎?原來那個成熟穩重、待人誠懇的周曉蓉去了哪兒?”這個問題沒人可以給蕭夏答案,她踉蹌着往前走,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
計劃破產後,周曉蓉開始惶恐起來。她恨透了那個多管閒事的陌生人,要不是他,計劃一定會圓滿地收尾。可是現在局面扭轉了一百八十度,不僅蕭夏沒有死,連她自己也暴露了。也許警察很快就會找到她。
也許除了逃走,再沒有別的選擇了。
可她絕不會走出這一步!
整個計劃開始的那天,她就已經料到了自己的結局。只是情況變化得太快了,快得讓她有些恍惚。她知道自己跑不掉,她也沒打算做亡命之徒。可是束手待斃嗎?不甘心。她自以爲心理素質足夠好,可是這時候也難免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她站在窗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結束了!她想,故事也該到結束的時候了。警察今晚就會找到這裡。
手機鈴聲忽然響了。
她按了接聽鍵,捂在耳朵邊。裡面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應該去自首!”
原來是她!那天晚上跟蹤自己的那個人。
自從給自己發了那條短信後,那個人彷彿就消失了。現在她總算再次現身了。周曉蓉難掩內心的激動,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是誰?”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
“你一直都在我的周圍?”
“是的,我一直都在你周圍,只是你看不見我。”
“你到底是誰,爲什麼要管這件事?”
“我是在幫你,我不想你越陷越深。”
“幫我?”周曉蓉覺得很可氣,“你爲什麼要幫我?”
對方已經把電話掛斷了。
周曉蓉握着手機,手無端地抖了幾下。這個神秘人到底是誰?算上這次,她們僅僅有過兩次接觸。周曉蓉卻覺得她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恐慌如暴風驟雨般朝她襲來。周圍似乎正有一雙眼睛盯着她。她不知道這雙眼睛在哪兒,卻明2白自己的所有舉動都在這雙眼睛的監視之下。
周曉蓉下意識地朝四周看着,又覺得神經太緊張,她要是不主動出現的話,自己永遠也發現不了她。屋子裡太靜了,靜得讓她心裡發慌,她只好過去把窗簾拉上。此刻她只能緊盯着房門。說不定過不了多久,有人就會突然來把它敲響。周曉蓉設想,蕭夏一定到公安局做好了筆錄,馬一洛早已整裝待發。他們很快就會趕來這裡,亮出明晃晃的手銬。她在心裡計算着時間,一分、兩分,十分、二十分……該來了,可是門一直沒有響,外面也沒有傳來尖銳的警笛聲。
她不知道是不是盼着警察早點來,只覺得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絕不應該後悔。那些灰暗又陰沉的日子,她早就想快點結束它們。每次在夢中掙扎着醒來,她都會忍不住想起過去的種種。她仇恨身世坎坷,仇恨不公的命運。哭過了,又覺得一切都過去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宿命吧。
周曉蓉注視着自己的兩隻手腕,一隻戴着母親留給她的鐲子,另一隻戴着徐傑送給她的紅豆項鍊。她一遍遍地觸摸它們,有點涼,心卻很溫暖,眼淚竟不自覺地涌了出來。
兩個小時過去了,警察始終沒有來。
這令她看到了扭轉局面的希望。
她扒開窗簾向外面望去,下面沒有一個可疑的人。看起來警察還沒有采取行動。既然這樣,何不抓住機會最後一搏?
她想起了徐傑。
是的,他一定可以幫上忙!儘管在計劃實施的過程中,徐傑只是她的“下屬”。可是隻要有徐傑在,她的心裡就會很踏實。想想上一次見面,還是在雨中的大橋上。那已經是一個月以前的事了。自從放假,她一直沒有與徐傑接觸過。徐傑當然也不會來找她。實際上她一直都在徐傑周圍,對他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最近一段時間徐傑卻突然消失了。正當她迷惑不解的時候,網上傳出了消息:某一天夜裡,警察與匪徒在步行街發生了打鬥,最終匪徒挾持人質,跳江之後不知去向。看到新聞圖片上徐傑挾持人質的照片,周曉蓉終於明白了徐傑銷聲匿跡的原因。
她摸着那條紅豆項鍊,想起了那天晚上,徐傑把禮物交給她時的一幕。她原本以爲,一輩子都會與愛情劃清界限。可是當她看到信紙上的那幾句話,強大的內心瞬間變得脆弱不堪。她明白了,原來自己一直以來都在僞裝。
徐傑是愛她的。如果他還活着,就一定會想辦法與她聯繫。
他絕不可能通過手機聯繫她!想必警察早就開始懷疑她了,她的號碼已經成了警方的陷阱。徐傑當然不會傻到3自投羅網。那麼,他會選擇什麼辦法同她聯繫呢?
周曉蓉很快想到了答案。對,這絕對是他唯一的辦法!
就在周曉蓉坐立難安的時候,蕭夏獨自回到湘水學院,悄悄潛進了宿舍樓。她沒有就周曉蓉傷害自己的一事報警,她相信周曉蓉這麼做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當時已經放暑假,這棟樓裡便顯得空空蕩蕩。只有幾個研究生還住着,卻也經常不回來。蕭夏要趕在鎖門之前把事情辦完,於是趁着樓媽離開的工夫,悄悄溜了進去。
蕭夏迅速上了二樓,樓道里沒有開燈,周圍頓時陷入一片漆黑。只有門上的指示牌發出悽慘的綠光,正好映出樓道門的輪廓,看上去頗有幾分陰森的感覺。
她小心翼翼地邁着步子,每走一步都彷彿穿越雷區一樣小心。這裡的氣氛太肅殺了,她的腦海裡不斷出現一句話:這棟樓裡死過人,也鬧過鬼。蕭夏只覺得雙腿越來越僵硬,幸好她的宿舍位於三樓,走不多的幾步就到了。
蕭夏站在門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她摸到開關,打開了日光燈。
這裡一點也沒有變。被子依舊整齊地疊放在那兒,書桌上的東西也擺放得很整齊,上面擺放着簡單的小物品。儘管這樣的場景再熟悉不過,可她卻覺得有點陌生,彷彿不小心誤闖進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蕭夏知道沒有時間懷舊,燈亮了,難免會引起樓媽的注意。她必須趕在樓媽發現之前把所有的事都辦完。
於是她加緊行動,先把周曉蓉的書拿下來,一本一本地翻找。結果什麼都沒有發現。她又去檢查她的用品,包括飯盒、洗髮液,統統翻找了一遍,依然一無所獲。
蕭夏難免感覺到失望,卻又明白這理所當然:依照周曉蓉的謹慎程度,斷然不會把可疑的東西放在外面。既然這樣就只能開她的櫃子找找了。
動手之前,蕭夏猶豫了少許工夫。翻別人的東西已經屬於不道德,現在又要撬人家的櫃子,就更顯得卑劣不堪。可是情況不同,也就管不了那麼多了。蕭夏只知道時間很緊,一分一秒都浪費不起。
她拿起早已預備好的螺絲刀,****合葉縫裡使勁一掰,一顆螺絲釘蹦了出來。換了位置又一用力,掉出了第二顆……用同樣的辦法拔掉了四顆螺絲釘,周曉蓉的櫃子就算被徹底地打開了。
蕭夏擦了擦頭上的汗。她彷彿做賊似的,手抖得特別厲害。周曉蓉的櫃子裡顯得十分空曠,上面掛着幾件冬天的衣服,下面的格子裡放着褲子和睡裙。後面的角落裡是備用的牀單和內衣4。最下面的格子裡胡亂堆放着一些雜物--U盤、手錶、幾張蔡琴的光碟,靠裡面散落着幾個藥盒和三個日記本,還有半包衛生棉。
大體看過一遍之後,蕭夏就開始動手翻找。她把每件衣服的衣兜都摸了一遍,除摸到一些零錢外,再沒有發現任何東西。她只好蹲下來翻檢下面的雜物。她拿起了最上面的日記本。本子的前半部分空着,後半部分是一些摘錄的段落,蕭夏認得有一段摘自小說《簡·愛》。看樣子這個本子裡沒什麼重要的東西。蕭夏只好拿起第二個。這個本子還是新的,上面連一個字都沒有寫。蕭夏把它扔到一邊,順手拿起第三個來。
這一本明顯比前兩本重多了,剛一打開,密密麻麻的文字就映入了眼簾。這一定是周曉蓉的日記本。蕭夏一目十行地瀏覽着,看到很多似曾相識的場景,像開學、軍訓、文藝晚會……可是筆端流露出的情緒卻和蕭夏所見的截然不同。
翻到後面,蕭夏終於找到了要找的東西。就在本子的最後幾頁,寫着周曉蓉的計劃以及實施的詳細過程。先是掉包貼紙,然後實施超聲波干擾,再設法誘導目標的負面情緒,將其內心的負罪感逐步放大,直到目標在自我折磨中痛苦地自殺。每一步都是那樣天衣無縫。蕭夏還看到周曉蓉記錄了她偷偷地對自己的電腦動了手腳,將自己的電子日誌裡提到書惠和于娜的地方加上黑色方框,並將上網主頁設置成了她專門做的那個“死亡網頁”。
看着周曉蓉的血腥計劃,蕭夏打了一個冷戰,她快速翻到最後一頁,只見上面寫着:我恨!我恨上天的不公平。我要報復,報復這個社會!我希望她們的死能引起社會對“柯林的詛咒”的恐慌,從而讓當年拋棄我的父親現身!
她把日記本合上,呆呆地坐在了地上。這一切果真都是周曉蓉乾的!蕭夏想起韋佳的死,書惠的死,還有于娜的死……
後來新聞便鋪天蓋地地涌來。想來那些媒體都被周曉蓉利用了。她希望看到事態擴大,爆炸性新聞不斷地涌來。一切都是她希望的樣子,一切都像她安排的那樣有序地進行着。
蕭夏已經想到了這些,只不過親眼證實之後,才更加感到心痛和絕望。
她邊流淚邊打開了藥盒,發現裡面是空的。拿起半包衛生棉,一瞥之後扔到了一邊。剛撒手又覺得有些可疑,於是再次拿過來。
她把袋子裡的衛生棉拿出來,一片接一片地檢查,終於看出了端倪:有一片衛生棉被撕開了一個小口,有一張白紙夾在中間。
那是什麼?
蕭夏想不到什麼東西值得藏在這裡,但直覺告訴她5,這件東西一定至關重要。她把白紙輕輕地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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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是一張書籍的扉頁,正面印着書名--《世界的暗角》,下面就是譯著者的姓名。翻過背面,看見了草書寫成的四句話,蕭夏認出這就是網頁上看到的詩歌。在詩的下面,還寫着這樣一句話--謹以此書留給我的女兒,父親想你!秦朗。
蕭夏哽住了,雙手在一瞬間變得麻木。扉頁輕輕地從她手中滑落了,掉在地上。
原來,周曉蓉就是秦朗教授的女兒!她一直要找的人,居然就是她的親生父親--
這時,突然有一雙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蕭夏嚇了一大跳。她屏住呼吸,偏過頭看見門大開着,才明白自己剛纔太專注,有人進來都不知道。她以爲是樓媽,回頭看時,她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錯了。
“啊--”
她朝蕭夏走近一步,像魔鬼一樣陰險地笑着,“你沒想到吧?”
是周曉蓉。
真是冤家路窄,禍不單行。
和徐傑取得聯繫以後,周曉蓉就趕來宿舍想要銷燬證據。沒想到正好碰上了蕭夏。
周曉蓉冷笑,咧開嘴吐出幾個字:“蕭夏,這次你死定了!”
蕭夏一直向後退縮。此時,她儼然是案板上的魚肉。她央求道:“你爲什麼要這樣?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
“朋友?”周曉蓉依然在冷笑,“呵,我從來就沒有把你們當朋友!相反,我恨你們!我恨你們父母雙全!恨你們有一個完整的家!”
蕭夏咬着嘴脣,心如刀絞,“曉蓉,你不應該這樣,人世間不是隻有仇恨和報復--”
“你住口!”周曉蓉強硬地打斷她,“我的感受,你永遠也體會不到!”
蕭夏鼓起勇氣站起來。她辯解道:“我體會得到!你不就是恨你的父母當年拋棄你嗎?那種滋味當然不好受。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們也是迫不得已,他們也有自己的苦衷……”
“他們迫不得已?爲什麼當初要把我生下來?既然生下來爲什麼還要送給別人?”這麼多年來,這一直是她打不開的心結。一提起來,眼淚還是會忍不住往下掉。
蕭夏看着周曉蓉掉眼淚,很快就動了惻隱之心,“或許,他們真是迫不得已。”
周曉蓉擦乾眼淚,覺得蕭夏話中有話,“難道你知道些什麼?”
“你對自己的身世瞭解多少呢?”
“你知道我的身世?”
蕭夏不說話。她在想,該不該把真相告訴她。
周曉蓉似乎着急了,“你怎麼不說話?6”
“你知道學校外面的那棟舊樓嗎,還有二十年前的那場大火?”
周曉蓉顯然知道這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二十年前,那裡發生過一場火災,大火燒死了一個女人。”
“這又能說明什麼?”
“那個被燒死的女人,就是你的親生母親。”
“你說什麼?”周曉蓉忍不住驚叫,這話令她如此難以置信,“我的母親?不!不可能!她怎麼會是我的母親?蕭夏,你別想拿這些謊話來騙我……”
“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這都是事實。那個被火燒死的女人,就是秦朗教授的妻子。”
周曉蓉愣住了,繼而開始不停地搖頭。這樣的現實她無法接受,她衝着蕭夏大吼:“不可能!她怎麼會是我的母親?你騙我!你騙我!”她只知道父親的名字叫秦朗,卻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她只知道那棟舊樓裡發生過火災,卻不知道父母當時也住在那裡。
“你的母親在大火中喪生了,想必是你父親把你託付給了別人。他們遭遇了這麼大的變故,你還要求他們把你撫養成人嗎?他們這樣做,或許也是想給你一個幸福的童年!”
“不,不可能……”周曉蓉依舊在固執地搖頭。
“曉蓉,比你更慘的人多得是,爲什麼他們都能安於天命,你卻要瘋狂地報復呢?醒醒吧,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不,來不及了!一切都晚了。”她低垂着眼簾,神經質地衝着蕭夏搖頭,“你怎麼會知道這些?我不相信,你是個騙子……”
“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確實也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些都是我在王小梅老師那兒聽到的。你的父親,實際上是她爸爸的學生!”
周曉蓉扶着椅背,終於慢慢地坐了下來。她的思緒又回到了一年前。
那時養父早已在煤礦事故中遇難,養母十幾年來癱瘓在牀,因爲內臟功能逐步衰竭,也只剩下了最後一口氣。臨死前,養母向她說起了十幾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發生的事,並且交給她一個盒子,告訴她千萬不要打開來看。但她最終還是把盒子打開了。那裡面只有一本書,和五萬美元的現金。最能表明她身世的只有一句話:謹以此書留給我的女兒,父親想你!秦朗。
她的確是秦朗的女兒!可是,爲什麼父親對母親的情況隻字未提?他爲什麼要把自己送給別人?母親又爲什麼會被大火燒死?這一切全都是爲了什麼?
兩行淚水從她的臉頰上滑落下來。
她恨透了這句不負責任的話,所以她想找到他,當面討一個說法,更要爲生7性懦弱的養母討一個說法。在撫養她的十幾年裡,養母吃盡了苦頭。那個逆來順受的農村婦女,就因爲一個收養的孩子而完全改變了命運。丈夫嗜賭成性,她爲了給女兒留下一個玉鐲,生生被丈夫打斷了雙腿。因爲墊付了女兒的學費後再無積蓄,所以耽擱了治療,最終落得終生癱瘓。可是窮成這樣,她始終沒有動盒子裡的五萬美金……
往事再次一幕幕涌上心頭,除了感動,依然是層出不窮的痛苦與怨艾……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