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次我想要去找你。可是你看我,這二十年來,住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如果把你帶在身邊……就只有……受苦的份。後來……我曾想偷偷地……看看你,看看你多大了,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可是……當我去了當年……把你送人的……村子,才發現那裡大變了樣,已經……已經找不到……當年的人家了……”
周曉蓉把父親嘴角的鮮血擦乾,“爸爸,我沒有怪你,我理解你,你這麼做都是爲了我。”
“是我太自私了,”秦朗眼望着遠處,那個眼神顯得意味深長,“不過二十年了,我也得到了報應……我……死而無憾了。”
“爸爸你不會死,我不讓你死……你不能死,你要好好地活着……”
周曉蓉捂住父親的傷口,淚流滿面。
“爸爸你堅持住,我這就扶你上醫院……”
“好孩子,不必了。你不要自責,是爸爸……對不起你。這,就算是爸爸向你贖罪了,我終於可以……踏踏實實地……上路了……”
“爸爸,爸爸,你醒醒……”
周曉蓉以爲父親斷了氣,拼命地呼喊起來。
馬一洛趕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進入了尾聲。秦朗奄奄一息地倒在那兒,蕭夏也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他們終究晚來了一步。他來不及向老王詳細彙報,只匆匆說了一句話:“王隊,這裡有人受了傷,請求調直升機支援……”
馬一洛把蕭夏抱在懷裡,終於將她喚醒了。
蕭夏緩緩地睜開眼睛,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你來了……”
“你好傻!爲什麼不跟我說實話?爲什麼擅自跑到這兒來?”
馬一洛輕輕按着蕭夏的傷口,血液還是源源不斷地流出來。他感覺那彷彿就是蕭夏的生命,正在緩慢流到某個未知的地方。
蕭夏的嘴角抽動着,艱難地說:“你放心,我沒事。只要……看見你,我就不怕了……”她像一個躺在母親懷中的嬰兒一樣,貪婪地閉上了眼睛。
“別把眼睛閉上,睜開眼,救援人員馬上就到!”
蕭夏說:“不,我太累了,想在你的……懷裡……安靜地睡一覺……”
“秦大哥,久違了……”
秦朗被一聲熟悉的稱呼喚醒了。他緩緩地睜開眼,看見王小梅蹲在他的面前。
他嘴脣動了半天,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小梅,你來了。”
“二十年了,想不到再見你的時候,你竟然成了這個樣子……”王小梅難過得哽咽起來。
“這都是報應。”
“2別這麼說,你要堅持住。我們還沒有敘舊,你怎麼能說走就走?”
“沒有機會了……在我臨死前,見到了女兒,還有……我的老朋友,我已經……沒什麼遺憾了……”他顯得十分高興,“彧梅,上天……對我不錯,在我……快死的時候,把女兒……送到了我身邊。這就是……我的女兒。”
王小梅擦了擦眼淚:“嗯,我知道。”
“你知道?”
他覺得很驚訝,聲音低得就快聽不見了。
“是的,我知道。早在幾個月前,我就知道了……”
馬一洛接起來問:“原來你早就知道了這一切?”
“不錯,”王小梅站起來,她要把秘密全部告訴大家,“那是于娜剛出事的時候,‘柯林的來信’傳得沸沸揚揚。我覺得這件事很可疑。因爲據我所知,當年秦大哥的著作並沒有正式出版,而他是唯一一個研究過超現實主義現象的學者。因此,我懷疑詛咒之所以能流傳開來,是因爲出版社私自出版了秦大哥的著作。於是我趕到N大學出版社,向他們詢問。結果他們告訴我,這本書他們並沒有出版,有內容流傳出來是正常的,可能是原稿泄露,也可能出自當年交給作者的一本樣書。這些給了我很大的提示。我首先想到的,如果出版社只給了一本樣書的話,那麼毫無疑問,就一定是湘水學院的圖書館裡的那一本。而可能擁有樣書的人,只有秦大哥和他的女兒。而秦大哥已經失蹤了二十年,那麼唯一值得懷疑的,就是他的女兒了。”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誰纔是他的女兒呢?”
“這也得感謝出版社。就在我要離開的時候,主編突然向我講起了一件事。他說幾個月前也有人來打聽過這本書的情況。於是我問他來者的身材、相貌,經過他的描述,我已經基本上有了判斷。後來我把班上幾個女孩的照片發給他,請他辨認,他認出了周曉蓉。事情就這樣水落石出了。”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真相,爲什麼不把它說出來?要知道死去的都是你的學生,你就一點也不心痛嗎?”
王小梅踱到懸崖邊上,她不由得提高了嗓音,“我這麼做有兩點原因,其一是我覺得還不到時候,我要弄清周曉蓉的動機,以及行動的具體手法。其實我躲在暗處,一直都在保護每一個可能的受害者,包括蕭夏。其二,是我於心不忍。我想拉她回頭,不希望她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周曉蓉微微地轉過了頭,“這麼說,一直藏在我身邊的人就是你?昨晚的女鬼也是你扮的?後來也是你把我送去了醫務室?”
“是的。”
3“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說過了,我想幫你,我想拉你回頭。我知道這樣做犯了包庇罪,但我不能看你錯下去,也不忍心向警方揭發你,這樣我的心裡會更內疚的。”
“你說的我不明白,拉我回頭?”周曉蓉困惑不已,“我是一個惡魔,你爲什麼要拉一個惡魔回頭?”
“因爲……我瞭解你的身世,覺得你可憐。”她停頓了很久,“還有,就是因爲當年的一個電話。”
“一個電話?”馬一洛忍不住重複道。
“是的。就在出事的那天,是我給秦大哥打去的電話……”
馬一洛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打電話的人,就是你?”
“是的,我沒想到那個電話會帶來這麼嚴重的後果。這麼多年我一直很後悔,後悔當初那麼草率……”
馬一洛把蕭夏交給劉繪澤,走到秦朗面前。他試圖還原當年的情景:“你接到師妹的通風報信,然後就去請假,匆忙趕回了老家。回到家時,卻發現樓上失了火,你的妻子尚未逃出來。那時你已經氣昏了頭,想要趁機置妻子於死地。可是你又猶豫了,因爲屋子裡還有你們尚不到一歲的孩子。你很快又狠下了心,你趁亂回到家,抱走了孩子,卻將房門反鎖。最後將她活活燒死在裡面。是這樣嗎?”
秦朗露出深深的懺悔之意,“你說得不錯。”
“你一手害死了你的妻子?”
“是的……當時,我已經……失去理智了。可是這二十年來……我特別後悔……”
“人都死了,後悔有什麼用?”他已是將死之人,馬一洛不想說過多譴責的話,“我想,這時候你最應該做的,就是還你妻子清白。”
秦朗暫時閉上了眼睛,過了很久,又緩緩地睜開。
“她是清白的,在她死後……我就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我……疑心太重。她能等我……那麼多年,可見……她對我的感情……絕對是真的。是我不好,冤枉了她,還害死了她……”
劉繪澤似乎還不甘心,補充說:“何止這些,你還奪走了她的孩子。”
“當我把孩子……從她手中搶走……她就急得大哭……她跪在地上……央求我……我抱着孩子……衝出了家門。她想抓住……結果……只抓住了……鞋子……我就把門關上了……”
“你好狠心!”
“二十年了,今天我……得到了報應。是我背叛了愛情,也許,這就是……‘柯林’的詛咒吧……”
劉繪澤想起了一直以來流傳的怪事,急忙問:“有人說大火快要燒完的時候,高小鳳還活4着?後來鎮子上死了很多人,聽說跟詛咒有關?”
他的眼睛已經散了光,強留下最後一口氣,“那些……是……訛傳……是……瘟疫……”
所有的謎底都已經水落石出了。
馬一洛一直都在期待真相,可是當真相大白的時候,他又覺得這一切過於殘酷。也許人永遠都活在矛盾中。
他從劉繪澤手中接過蕭夏。她的臉憔悴得彷彿秋天的黃葉,失血過多已經令她處於深度的昏迷狀態。她的生命不該就這樣結束,馬一洛在心裡默默祈禱,但願她能堅持住,至少堅持到直升機趕來。
小趙已經找到了藥箱,他用一根繩子把它吊了下來。劉繪澤趕緊拿去爲蕭夏處理傷口。就在這片刻工夫,周曉蓉突然不見了。馬一洛怕她跑掉,急忙吩咐劉繪澤進去跟上她。
劉繪澤走進屋子四下尋找,終於在那間暗室裡發現了周曉蓉。周曉蓉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兩眼直勾勾地盯着牆上的畫像。她已經完全崩潰了,這短短的十幾分鍾,她的生命彷彿一下走過了二十年。痛苦如果到了極點,就再也感覺不到痛苦,她像是大夢初醒,又像是走進了一個更加離奇的夢中。她總算見到了她的母親。這個家庭從一開始,也許就註定了今天的支離破碎。
劉繪澤不想打擾她,正準備走開,突然感覺頭上被重重地一擊。她強撐着轉過身,隱約看見有人衝進來,不由分說地拽走了周曉蓉。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