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蕭夏從他的懷裡掙扎起來。她從霸道的獅子變成了柔弱的綿羊,臉上泛着紅暈,一直低着頭。過了許久,她把頭慢慢地擡起來,看着鄭淳,柔聲問:“你剛纔說的話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向全世界保證!你願意接受我嗎?”
蕭夏不好意思地輕聲埋怨:“你都這樣了,我接不接受還重要嗎?”
鄭淳明白了,他無法用語言形容自己的心情。對視良久,再次將蕭夏擁入懷中。
這天晚上,大家準備睡覺時,窗外颳起了大風。因爲窗戶沒有關,窗簾來回地飄蕩起來。
蕭夏心裡很煩,這一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幾乎令她應接不暇。什麼事都趕在一塊兒來了,室友的死,鄭淳的表白,還有繁重的功課。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迷失在荒原的遊客,茫然而且心累。
這天晚上,于娜顯得異常平靜。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坐立不安,而是目光呆滯,反應遲緩,彷彿經歷了半生磨難的祥林嫂一樣。這顯得很不正常,蕭夏反倒希望她能說點什麼,哪怕是“憧憬”可怕的死亡。
相比之下,周曉蓉則一如既往地淡定。她最懂得關心別人。每天回來,她總會倒兩杯熱水,分別遞給於娜和蕭夏。每天晚上她都會幫于娜鋪好被子,細心地照顧她的起居飲食,就像一個大姐姐一樣無微不至。
蕭夏接過冒着熱氣的杯子,心裡很感動。這段時間以來,周曉蓉的冷靜已經深深地感染了她。不管遇到什麼事,只要有周曉蓉在身邊,她就會感到踏實,不會驚慌失措。周曉蓉是這個宿舍裡唯一一個沒動過紅雨傘的人,蕭夏不想她胡思亂想,所以一直對她有所隱瞞。
于娜麻利地脫了外套,悄無聲息地鑽進了被窩。五月的夜晚仍舊透着濃濃的寒意。夜風吹走了屋裡的溫暖,她只好把自己緊緊地裹起來。
周曉蓉關掉了牀頭燈,“現在是十二點,明天週末,可以睡到十點多起牀。哎呀,真是幸福死了。”
“大好的時光,睡什麼覺啊,”于娜突然開口說道,她像是一下子恢復了往常的生氣,“明天天氣好的話,我們去公園玩吧?”
聽到于娜主動提出去逛公園,蕭夏和周曉蓉都有些驚訝,但也沒多想,覺得於娜也許想散散心,兩人都微笑着對視了一眼,心裡都很高興。
“你要是想去,我就勉爲其難陪你了。”周曉蓉故作“悲慘”地叫起來,“我的睡眠呀,你怎麼這麼命苦呢?”
蕭夏也把頭蒙了起來。于娜翻了一下身,宿舍裡就沒了動靜。
這段時間以來蕭夏無端地害怕安2靜,每當連一點聲音都聽不到的時候,她的腦子就開始胡思亂想,彷彿不受控制一樣,想停都停不下來。越是停不下來就越想停下,越想停下就越是活躍,天馬行空般無法約束。她感覺胸悶,彷彿屋子裡突然沒有了空氣一樣。她伸出頭,睜開眼看着無邊的黑暗,腦子又像是被挖空了。她不敢閉上眼,眼睛只要一閉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景象就會潮水般向她涌來。
很久以後睡意來襲,她的意識總算開始模糊了。
蕭夏的頭猛地磕在了牀沿上。她從睡夢中醒來,彷彿從地獄返回到人間,心情扭轉了一百八十度。她夢見大火中,有個女人在掙扎,她的聲音淒厲地傳了過來--“我恨你們!”這夢讓她心悸不已。
她只好坐起身,將牀頭燈打開。被子已經溼透了,豆大的汗珠正順着臉龐往下流。她喘着粗氣,眼睛在屋子裡來回張望,確定自己還在宿舍,方纔拍了拍胸脯,驚慌失措地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周曉蓉被她吵醒了,揉揉眼睛坐了起來。
“蕭夏,你做噩夢了?”
蕭夏仍舊對夢中的一幕心有餘悸,“嚇死我了!真是太可怕了。”
周曉蓉看了看時間,然後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別想太多,安心睡吧。明天還得陪娜娜逛公園呢。”
蕭夏扯了扯被子,重新躺下,轉過身,卻看見於娜的牀鋪空蕩蕩的,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她急忙坐起來,問道:“娜娜去哪了?”
周曉蓉也發現了,“我剛纔睡得很沉,居然什麼都沒有聽見……”
“壞了。”蕭夏趕緊爬起來。
正要下牀,門就被打開了。于娜披頭散髮地走了進來。
于娜像是着了魔一樣,默不做聲地走到了窗前。她兩眼望着窗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目光似乎能夠穿透那層厚厚的窗簾。
時間無情地流淌,一秒,兩秒,一分,兩分……蕭夏以爲她會上牀睡覺,可是很長時間過去了,于娜依然沒有動靜。蕭夏慢慢下了牀,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後。于娜似乎早已明白了她的擔心,搶在她前面說:“蕭夏,我沒事。”
“你沒事就好。”蕭夏不知道此時還能說什麼。
周曉蓉也下了牀,她走過來問:“娜娜你幹什麼去了,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啊?”
于娜仍舊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她面無表情地回答:“我只是去了趟廁所,我沒事。”
蕭夏說:“我們都害怕你出事,既然你沒事,我們就放心了。”她突然看到,于娜居然在默默地流淚。
3?? “娜娜你怎麼了?”她問。
于娜趕緊擦乾了臉上的淚水,神色慌張地答道:“沒什麼,你別問了,我沒事……快睡吧。”說完她就爬上牀鋪,麻利地鑽進了被窩。
蕭夏緩緩地爬到牀上。她還想問什麼,只是于娜把頭偏了過去,顯然,她不想多說什麼。這一下,于娜的眼淚攪得她心神不寧,睡意全無。
當蕭夏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發現陽光已經灑滿了屋子。
她看看于娜和周曉蓉,她們都還沒有醒來。樓道里傳來了說話聲。蕭夏打了一個哈欠,打開手機,看到一條未讀短信。信息是鄭淳發來的,上面寫的是:親愛的有沒有起牀,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蕭夏露出了微笑,回覆道:傻瓜,我剛起來。本來說要陪于娜去逛公園,不過還不確定,因爲她們還沒有起牀呢。
鄭淳很快就回了短信過來。嘀嘀的鈴聲打破了屋裡的安靜。蕭夏趕忙將喇叭捂在手裡,等鈴聲響過,又把模式調成了振動。
可鈴聲還是攪醒了于娜的清夢。她睜開眼看了看蕭夏,似乎想說話,結果什麼都沒說,轉過身又睡過去了。周曉蓉揉揉眼睛坐了起來,甕聲甕氣地問:“蕭夏,幾點了?”
蕭夏把短信摁掉,看了一眼時間,“八點十五,還早呢。”
“娜娜不是要去逛公園嗎,怎麼還不起牀?”
過了半天不見於娜回答,周曉蓉只好重新躺下,“看來是不打算去了,那就再睡一會兒吧。”
直到她們再次睡熟,蕭夏才把信息打開。原來鄭淳想要約她打球:要是沒有安排的話,我們就去打羽毛球吧?
蕭夏喜歡的運動不多,羽毛球算是其中之一。她急忙回覆道:你在食堂門口等我吧,我馬上就下去。
兩人在食堂吃過早點,繞着校園走了一圈,才踱去羽毛球場。那時天氣特別好,豔陽高照,一點風都沒有,對於打羽毛球來說再好不過。遺憾的是場子全都被人佔了。他們等了很久,總算等到有人離開,於是鄭淳迅速把網掛好,然後將一隻球拍遞給蕭夏。
只打了幾個回合,兩人就累得滿頭大汗。鄭淳又要發球,蕭夏卻一屁股坐在了臺階上,“歇會兒吧,我不行了。”她氣喘吁吁地說。
鄭淳在蕭夏旁邊坐下,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好久沒這樣運動了,真過癮!你渴嗎,要不我去買水?”
“還是我去吧。”蕭夏裝模作樣地站起來,她知道鄭淳一定不會讓她去的。果然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鄭淳一把將她按下,二話不說就去了便利店。
4??過了很久鄭淳都沒有回來。蕭夏一個人坐在羽毛球場,有點百無聊賴。她看着眼前大汗淋漓的男男女女,心裡竟有幾分莫名的孤單。
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突然走掉了很多人。蕭夏還沒有反應過來,球場上就變得空空蕩蕩的。她站起來,聽見幾個女生的議論說:“比賽快要開始了,我們趕緊過去吧。”“不知道財大有沒有帥哥。”“哼,我只喜歡黃鶴……”
這應該是一場足球比賽。蕭夏對足球沒什麼興趣,卻無端地想要去觀看,並且這種感覺很快就強烈得無法抗拒。她猶豫良久,直奔足球場而去。本想給鄭淳打一個電話,可是她今天穿了運動服,手機壓根兒就沒有帶。她只好默默地在心裡對鄭淳說:“去晚就沒有位子了,但願你能夠找到我。”
等蕭夏趕到足球場,比賽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熙熙攘攘的觀衆堵滿了看臺,蕭夏好不容易纔擠上去。透過狹窄的人縫,只見球場上佈滿了花花綠綠的身影。
觀衆早已熱血沸騰,他們情緒激昂地揮舞着手臂,嘴裡吶喊着聽不清楚的口號。蕭夏在最後一級臺階上站定了,放眼望去,這麼多人,哪一個纔是黃鶴呢?她忍不住暗自納悶。
剛纔滿懷期待地來,這時卻又覺得沒意思。正想離開,無意中看見了燕玲。她就站在蕭夏前面。蕭夏很快又不想走了,心想她能在這兒,爲什麼我卻非要離開呢?心裡莫名其妙地較勁。既然有燕玲在,就不愁看不到黃鶴了。
果然過了不久,就發現有一名球員頻頻回頭,目光總是朝着這邊。她明白,那一定就是黃鶴。
黃鶴正在球場上揮汗如雨。只見他輕鬆地搶斷、過人,然後將球順利地傳出,隨後由別人起腳射門。看得出他是隊裡的中流砥柱,場上的節奏,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球賽進行得並不順利,沒過多久,球場上就發生了事故。一名球員摔倒後情緒失控,站起來便與對方球員互相推搡。緊張的空氣隨即在球場上蔓延,一場羣架就這樣打了起來。
觀衆席頓時一片混亂,有球迷義憤填膺地跑進場子,要爲支持的球隊作後援。蕭夏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幾個人推了幾把,踉蹌了幾步,險些栽倒。剛剛站穩,腳又被人踩了,火辣辣的疼痛傳遍了全身。她咬着牙走到後面的臺階上,揉着腳掌,眼淚便在眼眶裡打轉。
蕭夏不知道這場羣架是以怎樣的方式結束的,只是當她回過神,人們已經漸漸散了,運動員各走各的,圍觀的觀衆也紛紛離開。
爲了與燕玲較勁而受傷,蕭夏覺得自己特別愚蠢,還有些5可悲。偏偏這時傳來了喝彩的聲音。蕭夏有些生氣了,擡起頭,看見黃鶴不知何時跑上了看臺。他將燕玲抱起來,轉了一大圈。看臺上的學生不停地起鬨。
蕭夏莫名地產生了幾分醋意,站起來想要離開。黃鶴卻一眼就看見了她。他急忙追過來。“你的腳怎麼了?”黃鶴抓住她的手臂問。
燕玲也跟過來了,後面還緊跟着一些圍觀的人。
蕭夏覺得難爲情,將黃鶴的手拿掉,“我沒事。”此時她只想趕緊離開這裡。
黃鶴卻擋在了她前面,“都這樣了還說沒事?我送你回去吧?”
“謝謝,真的不用!”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燕玲就把飲料瓶摔在地上,氣沖沖地跑下了看臺。周圍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這一幕讓黃鶴始料未及,他看着燕玲離去的方向,不知道該不該追過去。蕭夏也變得手足無措,她像做了虧心事一樣,一股熱浪涌上了臉頰。
兩人尷尬地站着,鄭淳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他問蕭夏:“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害得我找了你半天。”
蕭夏無辜地眨巴着雙眼,自知理虧,卻又無法解釋什麼。她吞吞吐吐地回答:“我是跟着別人過來的……”
從足球場出來,蕭夏一直悶悶不樂的。她把鄭淳遞來的飲料一口氣喝完,然後就一句話不說,兩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鄭淳同樣顯得心事重重,他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醞釀了大半天,方纔用一種閒聊的口吻,試探性地問道:“剛纔那個男生是誰呀?”
蕭夏的反應很強烈。她立馬轉過頭,緊盯着鄭淳的眼睛。
鄭淳反而心虛起來,急忙補充說:“你別多心,我沒別的意思,就是隨便問問。”
“我又沒說什麼,你這麼緊張幹嗎?”
鄭淳不說話了,低下頭撥弄着手中的飲料瓶。
蕭夏突然冷笑了一聲,“想不到你們男生也會吃醋。”
鄭淳害怕自己表現得太小氣,只好繼續保持沉默。
蕭夏沉不住氣,解釋說:“其實剛纔那個男生是一個剛認識不久的朋友,叫黃鶴,是校足球隊的隊長。”
“噢。”鄭淳淡淡地答應一聲,再沒了後話。
鄭淳的反應讓蕭夏很不安。她怕鄭淳誤會,於是拿出女孩子的撒手鐗。她使勁搖着鄭淳的胳膊,用含糖量極高的口吻說:“你怎麼了,是不是真的生氣了?我不許你生氣!”
撒嬌永遠是女生的法寶。鄭淳最受不了這個,剛纔心裡還有些不快,這下就被徹底拿下了。他把蕭夏的手攥住,“哪有,我哪有6生氣?我不過是在想,我好像見過他。”
“是嗎?”蕭夏不想再討論這些,趕緊轉移了話題,“哎,我問你,剛纔找不到我的時候有沒有生氣呢?”
“你還好意思說?”鄭淳一提起這個就來了氣,“說好了等我回來,可是我一離開你就沒影了。我找了你大半天,整個校園幾乎都跑遍了!”
“嗚嗚嗚,你對我太好了,我都感動死了。我錯了,我鄭重地向你承認錯誤,不要生氣啦……”蕭夏故意裝作很感動的樣子說道。
看着蕭夏調皮的樣子,鄭淳的不快很快就煙消雲散了。他拍拍蕭夏的頭,無奈地說:“你這個鬼丫頭!”
蕭夏和鄭淳一起吃了中飯,又在操場邊的大柳樹下坐了大半個小時,才起身離去。
這是近段日子以來,蕭夏過得最高興的一天。和心愛的人一起打球、聊天、吃飯,過去一直是她憧憬的美好生活。沒想到這麼快就變成了現實。
這些來得太突兀了,顯得不夠真實。但她明白,一切都是真的,這樣的美好絕不是幻象。也許熱戀中的人都會有幾分恍惚,她收起心底隱隱的悸動,與鄭淳告了別。
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鐘。蕭夏輕輕推開了宿舍門。她沒有急着進去,而是把頭探進去,掃視了一遍整個屋子。她看到四個牀鋪空着三個,只有于娜側身躺在牀上,似乎已經睡着了。
蕭夏這才走進來,隨手把門關上。她無意中聽到了隱隱約約的抽泣聲,轉過頭,看見於娜的身子正在輕微地顫動。
蕭夏猛然想起了昨天半夜,于娜回來後站在窗前默默地流淚,而且躲躲閃閃的,似乎有意向她們隱瞞什麼。思忖良久,她拍了拍于娜的後背,問:“娜娜,你怎麼了?”
于娜回過頭,看到蕭夏站在身後,驚慌失措地將手裡的東西塞到了枕頭底下。可這終究沒有逃過蕭夏的眼睛,那是一張男生的照片。
“娜娜你怎麼了,怎麼哭成這個樣子?”
于娜強作笑顏說道:“沒,沒有啊,我哪有哭了?我只是,有點瞌睡而已……”
蕭夏的口吻變得強硬,“娜娜你別再騙我了,我知道你有事瞞着我。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分擔啊,我們還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于娜沉默了,她眼淚汪汪地看着蕭夏,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終於,她擡起胳膊擦了擦眼淚,對蕭夏說:“蕭夏,你上來吧,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蕭夏爬上于娜的牀鋪,靠着牆坐下來,“你講吧,我聽着呢。”
于娜醞釀了一下情緒,說7道:“從前,有一個女孩喜歡上了一個男孩。那個男孩十分優秀,而且對她也很好,於是她便主動展開了追求。她總是想方設法與男孩在一起,一有時間就給男孩打電話,約他出來一起散步,或是在週末一起看電影。男孩很善良,他不忍心拒絕女孩,所以每次都答應她。事實上,他一直都把女孩當成普通朋友。直到有一天,他實在無法忍受女孩的死纏爛打,便坦白地告訴了女孩,說他只是把女孩當做普通朋友,並且還告訴女孩,他早已有了女朋友。
“女孩聽到這些傷心極了,喜歡的人並不喜歡她,這是一件讓人悲哀的事。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覺得既然他不喜歡自己,那就乾脆放棄吧。於是她不再纏着男孩,不再給他打電話,不再放學的時候在校門口等他。就這樣過了一個月,她已經快把男孩忘記了。可是直到有一天,她無意中看到,男孩和另一個女孩在一起,兩人有說有笑,樣子十分曖昧。這讓女孩既羨慕又嫉妒,埋藏已久的情感又被重新挖掘了出來。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