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馳而過的急救車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人們在刺耳的警笛聲中倏然轉醒,想着在剛剛過去的小城之夜,又有一個生命出現了危機。他們不知道這是一場交通事故,警察封鎖了現場,肇事車輛已經受到了控制。受害者被送到了醫院,陪同而去的還有兩個女孩。
一番搶救之後,醫生終於走出了急救室。他摘下口罩,表情異常沉重。面對聞訊趕來的學校領導與媒體記者,他說:“我們已經盡了全力。”
燕玲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她聲嘶力竭地哭喊着,掙扎着,想要衝進急救室,最後被幾名老師拽住了。蕭夏一直站在急救室門口,她看見黃鶴被護士推出來,身上已經蓋上了白布。
變故來得太突然了,她都來不及難過,來不及惋惜。剛纔還在一起說話,現在卻已經陰陽相隔。也許這就是生命的本質,脆弱得不堪一擊。她回想起今天早上的事,一早醒來看見黃鶴,他問她睡得可好,然後遞給她水果,擔心她早走出事,決定送她回去。可是現在他卻死了,死得這樣迅速,這樣突然。
蕭夏無法原諒自己。要是沒有她,黃鶴就不會和燕玲吵架,也就不會在大街上追逐。要是黃鶴沒有認識她,韋佳的照片也就不會在他的家裡出現了,魔鬼就不會把他的生命奪走。蕭夏把一切都歸咎於自己,她無助地哭了,爲什麼身邊的人接二連三地死去,連一個剛認識不久的朋友都不能倖免?
蕭夏靠着牆壁蹲下來,雙手抱着膝蓋,覺得這個世界不再有希望,活着不再有意義。
過了很久,她走出醫院,看見燕玲淚眼婆娑地站在門口。她不吵也不鬧,安靜極了。
她走過去,倍感歉意地說了句:“對不起……”
燕玲虛弱地擡起頭,注視着她的眼睛,突然一巴掌打在她臉上,“你滿意了?這下你滿意了?!”
蕭夏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着,由着燕玲打罵。那一刻她猛然想起了書惠和于娜。是啊,自己和于娜多麼相似,介入別人的感情,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發生。此刻,她終於理解了于娜的心情。除了死,自己似乎真的別無選擇了。
湘水學院再次像下雨前的蟻窩一樣,變得躁動不安。關於凌晨的這場交通事故,流傳着各種各樣的版本--出軌,謀殺……不約而同的是,所有人都漠視了肇事司機的責任。在他們看來,這樣的死亡本是必然,只是選擇了一條富有爭議的途徑。
教學樓裡,各個專業的課程仍舊在進行,只是學生已經無心聽講。這所學校在短短一個學期內,接連死了四個人。傳言他們都死於一個古老的詛咒。詛2咒是什麼,不得而知,但所有人都認爲,詛咒源於在二十年前的那場大火。
門口停着三輛媒體的汽車,這次不僅驚動了報社,就連市電視臺都來採訪。一個身穿格子襯衫的女記者正在詢問一名女生,一個男人肩上扛着攝像機,來回地尋找機位。蕭夏從他們身邊走過,聽見記者在詢問學校日常管理的情況。這樣的主流媒體,他們絕不會宣揚一些迷信的東西。可是蕭夏知道,學校的管理沒有問題,心理教育也無紕漏。唯一的異常便是,在這個校園裡曾經出現過一把紅色的雨傘,據說那就是詛咒的根源。
蕭夏的心已經死了,她絕望地認爲書惠、于娜還有黃鶴,都是因爲她夜闖圖書館,不知天高地厚,所以纔會被詛咒而死。本來下一個面臨死亡的該是她,可是黃鶴卻搶在了她的前面。此時此刻,“對不起”三個字已變得膚淺而蒼白,蕭夏知道該怎麼做。
回到宿舍,蕭夏上牀躺下,望着天花板上的白色花紋,心中掠過一絲留戀。
這兩天,蕭夏趁着周曉蓉不在時,偷偷收拾了東西。該歸類的歸類,該寄存的寄存,該銷燬的銷燬,該留下的留下。只有牀鋪與書櫃沒有動,免得被人看出破綻。她看着櫃子裡擺放整齊的用品與衣服,釋然一笑,心中竟然變得了無牽掛。就要上鎖的時候,她猶豫了,拿出相冊,想要再回味一次過往的歲月。
這上面有她不同時期的照片,從小學到大學,從稚嫩的小女孩到亭亭玉立的少女,身邊的同伴也由稚氣的孩童逐漸換成高挑的女子。特別是上大學以後,她拍了不計其數的照片,當下的年華使她無比驕傲。那些珍貴的瞬間多麼值得回味,成長的道路上,有些場景確實需要永久地保留。
這是一張大一時期的照片,上面的主角是四個女生。她們對着鏡頭笑得很燦爛。書惠沒心沒肺,她的笑容永遠那麼純淨,甚至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于娜最前衛,她的衣服與首飾始終大膽,黑絲襪,超短的網球裙,淡紫色的眼影與碩大的圓圈耳環,這些總能吸引別人的目光。周曉蓉是個傳統的女孩,她不戴首飾,不塗指甲油,衣着樸素,其中卻透着優雅。再看自己,白色的高跟涼鞋,牛仔短褲外加白色的吊帶衫,頭上扎着短短的馬尾。儘管造型簡單,卻能給她足夠的自信。時隔一年,她已經長髮飄飄,打了耳洞,帶着閃閃發光的粉色耳釘。這就是大學時光,這就是成長的過程吧……
相冊的最後,是一張全家福。爸爸媽媽坐在沙發上,蕭夏在後面摟着他們的肩膀。這是高中畢業時的留影。兩年之後她已經遠離家鄉,父母也由於操勞3奔走,老了許多。蕭夏哭了,這些年她只顧享受自己的青春,卻沒有在意父母,跟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留下的紀念也太少了。
蕭夏覺得應該做點什麼。她拿出紙和筆,坐在書桌前。她要爲父母留下一封信。
親愛的爸、媽:
當我握着沉重的筆給你們寫下這封信的時候,突然覺得那樣的依依不捨。女兒可能要走了,這半年發生了許多事,它們幾乎全部與生命和死亡有關。女兒很不幸,因爲我的一次偶遇,死亡便如洪水一樣一發不可收。我知道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魔鬼也並沒有放過我,它似乎已經定下了時日,等着我去加入他們。我時常會莫名其妙地感知到,死亡的腳步正在一天天地向我逼近。儘管我不知道它離我還有多遠,可我卻明白一刻也不能耽擱,一秒也不能虛度。我害怕有一天自己會突然離去,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我不想把遺憾和不安帶到另一個世界,於是利用這幾天我完成了很多心願。我又一次去到了鄉下的油菜地,閉上眼聞着淡淡的油菜花香,就像再次回到了童年一樣。那時我的世界裡只有快樂,因爲有你們陪在我的身邊。我聽說過一個故事,先父母離開的孩子都會得到上帝的禮遇,他們會變成星星,就守望在家的上空。所以請你們不要悲傷,想我的時候就看一看頭頂的星星,其實我從未遠走,一直都陪在你們的身邊!
信寫完,疊好,然後放在了全家福的後面。她把相冊重新放回櫃子裡,上了鎖。
一切安排妥當,她到食堂吃了中飯。她吃得很飽,胃裡飽了,人就會很充實。蕭夏決定出去走走。她沿着馬路一直走到校園外面,路過報刊亭,看見一排擺放整齊的報紙,頭版頭條無不是湘水學院的新聞。這所學校在學術上沒什麼知名度,就因爲不斷地死人,所以近來已變得家喻戶曉。
蕭夏拿起一張報紙,隨意瀏覽了一番。
她走在大街上,漫無目的,不知要去哪裡。不知不覺穿過了幾條街,前方便是黃鶴租住的小區。蕭夏停下了腳步,看着眼前車來人往的馬路,想起了幾天前的那個清晨。那時黃鶴被撞飛起來,隨後畫面就被一攤鮮血所替代。這種蒙太奇式的畫面給了蕭夏力量,她覺得死亡不過就是一瞬間的展翅高飛……
她默默地走進了小區院子。門口有幾個大媽,正在紛紛議論。
“你說那間房子怪不怪,誰一住進去,過不了幾天就死了。”
“是啊,幾個月前死了一個姑娘,那個小夥子剛住進來,也出車禍死了……”
“可不是嗎,你以爲房子的主人傻呀?那麼好的房子自己4不住,偏要租給外人?”
“應該去請幾個道士做做法事……”
從她們的議論中,蕭夏聽出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原來韋佳也曾在那裡住過,怪不得衛生間裡會有她的照片。蕭夏從遐想中回過神,看見燕玲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單元門。她瞥見蕭夏,沒有擡頭,徑直從她旁邊走了過去。
“燕玲。”蕭夏輕聲喚道。
燕玲站住了,“有事嗎?”
“人死不能復生,希望你能振作起來。”
“這不用你操心!”
她很快離開了,顯然不願與蕭夏多說什麼。蕭夏盯着她遠去的背影,多麼希望她們從來都不認識對方。
公安局的辦公室裡,馬一洛和女警察劉繪澤正在查看車禍的詢問筆錄。馬一洛把幾份筆錄對比分析了一番,基本確定這就是一起單純的交通事故。
老王回來了,他站在門口,清了清嗓子,“上面又給我們施壓了,限期一個月搞定湘水學院的案子,看來大家還得抓緊時間……”
會議精神宣佈完畢,下面一片哀號抱怨。
“不會吧,一個月?湘水學院的案子沒什麼可查的,要不自殺,要不交通事故,上面到底想要什麼結果啊?”劉繪澤抱怨。
馬一洛說:“別以爲湘水學院的案子就這麼完了,我敢說,這還真是一潭死水,弄不好大家都得陷在裡面。”
“你說說,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劉繪澤不服氣地反問道。
“我覺得,要想摸清事情的原委,必須先從第一個死者身上下手。只有從她身上找到突破口,情況纔會有轉機。”
劉繪澤恍然大悟,“我怎麼忘了這事,那個女生的死因至今還沒有定論呢……”
老王開口道:“馬一洛說得對,一定要儘快找到突破口。這個案子上面盯得很緊,而且現在已經是六月,學校馬上就要放假,放假以後偵查工作就難做了。這次的事故怎麼樣,有什麼疑點嗎?”
馬一洛無奈地搖搖頭,“這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沒什麼疑點,基本可以定案了。”
“再仔細看看,要是確實沒什麼問題,就把材料移交給檢察院。”老王站起來,“待會兒到會議室開會,後面還有任務。”
十幾分鍾後,不大的會議室裡就擠滿了人。厚實的窗簾幾乎不透一點光,屋子裡顯得極其幽暗。老王一邊用投影儀演示着,一邊分析案情。下面的人圍坐着,拿個小本子,時不時記下重點。老王做事歷來不愛拖沓,二十分鐘,他就將案情分析完畢,並且作了任務部署。
會議5結束後,馬一洛重新查看了第一個案子的材料。由於找不到有力的證據,那個女生韋佳的死因就成了謎。但是馬一洛心中一直有兩點疑問:一是爲什麼她的指甲縫裡會有紙屑,二是紅雨傘在這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搞清這兩點疑問,絕非易事。馬一洛突然想明白,這些或許是兇手故意留下的干擾,試圖轉移警方的視線。不管怎麼樣,爲了保護韓亦輝,他並沒有把紙屑的情況說出去,而對於蕭夏的筆錄,他壓根兒就當作胡言亂語,沒有放在心上。
那麼是否該按照一般的偵查手法,在死者周圍的人羣中進行走訪摸排?老王他們當然做過調查,無奈死者生前交際面狹窄,而且是在校外獨居,幾乎不與同學接觸,這條鏈子也就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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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一洛的腦子裡一片混亂。本想在這起案子當中大展拳腳,沒想到一開始就遇到了死結。他把杯子裡的水喝光,心中又爲自己鼓勁加油。
按照老王的安排,馬一洛是要去便服私訪的。傍晚的時候他換了便裝,下樓開了車,直奔湘水學院而去。
傍晚的泉溪小城吹着酣甜的清風,彷彿少女的頭髮撩動着臉龐,令人陶醉。華燈初上,車聲人聲交織在一起,脫離了白天的勞苦喧囂,人們奔着嚮往的夜生活而去。
蕭夏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走。她穿着最靚麗的衣服,化了最時髦的妝,戴了自己最貴的首飾,並且關掉了手機。最後的時間了,就讓自己清靜一些吧。她走出校門,一路目視前方。另一個世界是什麼樣子,馬上就會有答案了。
馬一洛手握着方向盤,兩眼注視着窗外。大小店鋪燈火明亮,行人車輛行色匆匆,這個不安的小城,就連晚上都如此繁忙。馬一洛深吸着從窗口吹來的風,覺得能在傍晚漫遊在城市的街頭,實在是一件愜意的事。
轉過一個十字路口,五分鐘後,他便來到了湘水學院的校門。在這裡能看到三五成羣的學生,他們有說有笑地走過,這個年紀真是讓人羨慕。馬一洛開着車四下張望,一個女孩突然站在了馬路中間。不好!有人朝馬路中央衝了過來!馬一洛猛地一踩剎車,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刺耳地響起。
剎車聲劃破了平靜的夜空。汽車終於停住了!馬一洛驚魂甫定,看見一個女孩站在前方,她直視着車裡的自己,眼光虛弱得宛如遊絲。可是不等他緩一口氣,那個女孩就倒了下去。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