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洛將警燈放在車頂,警笛一路鳴着,朝着郊區的龍潭醫院而去。
龍潭醫院是一傢俬營醫院,在荊湘之地頗有名氣。馬一洛真的慌了,做警察兩年多,處理了不少案件,想不到今天卻成了肇事司機。在滿腦子雜亂的思緒中,一個信念異常清晰,那就是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個女孩救醒!
他的手緊緊握着方向盤,時不時扭頭看看蕭夏的動靜。實際上,馬一洛並沒有認出她就是蕭夏,加上情急,他也沒有注意到蕭夏身上沒有傷,自己的車並沒有撞到她。他只想快點將車開到醫院,馬上進行搶救。
“停車!”車後座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
馬一洛一愣,連忙轉頭看。蕭夏已經坐了起來,她靠在椅背上,神色茫然,似乎剛剛睡了一覺。
他把車停在了路邊。女孩開始質問他:“你是誰,你要帶我去哪兒?”
馬一洛正要跟她解釋,忽然覺得這個女孩十分眼熟,仔細一看,原來是她!他略帶緊張的表情中多出幾分驚訝,說:“蕭夏,怎麼是你,你不認識我了?”
看來蕭夏真的不認識他了,一個勁地問:“你是誰?我怎麼會認識你?!”
“我是馬一洛啊。”馬一洛有些無奈地說。
“馬警官,怎麼是你?”蕭夏如夢初醒,急忙四下查看,語無倫次地問,“這是哪裡?我沒死嗎,這是地獄還是人間?”
“這當然是人間,你還沒死。”馬一洛還並不知道蕭夏想要自殺,“我還以爲這一撞要出大事,正準備送你去醫院呢。你感覺怎麼樣?”
“這麼說,剛纔那輛車是你的?其實,你根本就沒有撞到我,只是不知爲什麼,當時我感覺腦子一暈,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馬一洛舒了一口氣,“謝天謝地,職業生涯總算沒有報銷。以後過馬路一定要小心,今天要是換了別人,你早就飛出五米以外了!”
蕭夏有些難爲情,她幽幽地說:“剛纔……我是故意的,對不起!”
這個玩笑開得太過了吧,讓他有些生氣,“什麼,你故意的?故意往馬路中間跑啊,你不想活了?”
“活着有意思嗎?還不如死了痛快!”蕭夏把頭轉過去望着窗外,不明白爲什麼會對他說這些。這個冷酷的警察,她從前對他是有偏見的。
“你想尋短見?”馬一洛大吃了一驚,“能告訴我原因嗎?”
蕭夏沉默了。
馬一洛想起了兩人的淵源,因爲案子互相認識,同樣因爲案子,還有過許多次交談。此刻他忽然意識到,蕭夏已經成爲了自殺行列裡的一員。他2彷彿看見了一隻無形的手,推着她們,將她們逐一推向死亡。他不說話了,片刻之後突然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紅雨傘,我還知道柯林的來信,我知道夜半三點時,絕對不可以往窗外看。我知道的太多了,可是,你會相信嗎?”
馬一洛決定聽聽她的敘述,“那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聊聊嗎?”
“不想。”蕭夏惜字如金,朝馬一洛搖了搖頭。
馬一洛沉思片刻。既然她不想說,也就不便強求。這個女孩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所以絕不能在時下推波助瀾。“那好吧,我送你回去。把你同學的電話告訴我--”
“我不要回去,你帶我去別的地方吧。”
馬一洛怔住了,“我帶你走?去哪兒?”
蕭夏面無表情地沉思了片刻,“實在不行,就去你家吧。”
馬一洛邊開車邊開導蕭夏。他分析了自尋短見帶來的後果,最終的結論是:自尋短見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會害人害己。蕭夏一直默不做聲,似乎這些她都想過,也或許她根本就沒有在聽馬一洛說話。
馬一洛的家位於小城的東部偏北,房子在三樓,六十多平方米。馬一洛在這裡已經住了兩年,平時很少有客人來,因此懶得收拾,家裡亂得一團糟:沙發墊亂扔在一邊,地上到處是雜誌與廢紙,茶几上堆着飯盒和食品袋,一張寫字桌也被雜物佔去大半,只剩下一臺筆記本電腦的位置。
眼前的情景不禁使蕭夏驚訝不已。她想不到馬一洛平時齊整嚴肅,家裡竟會亂成這樣。馬一洛也自覺不好意思,吩咐蕭夏找地方坐,自己進臥室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髒衣服與襪子。
蕭夏呆呆地站着不動,目光毫不掩飾地搜尋着什麼,又覺得這樣纔有家的味道。馬一洛明白蕭夏無心讓他難堪,急忙對她說:“很意外是吧?不過坐的地方總是有的。”他把沙發墊擺放整齊,示意蕭夏過去坐。
蕭夏也不說話,默默地蹲下來,撿起了地上的雜誌與廢紙。她找來了一個大塑料袋,將所有的垃圾都裝進去。然後收拾了書桌,將書本擺放整齊,沒用的東西就丟進垃圾袋裡。幾分鐘後整間屋子就變了個模樣。馬一洛從蕭夏手中拿過垃圾袋,臉上有些難爲情,“你快坐吧,我明天再把這些扔到樓下。”
蕭夏坐在沙發上,馬一洛爲她倒了一杯熱水。兩人都不說話,蕭夏板着臉,馬一洛想說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許久,馬一洛站起來,“沒吃晚飯吧,想吃什麼,我去買?”
蕭夏擡起頭,柔弱地看着馬一洛的眼睛,“我想吃麪條。3”
馬一洛進廚房燒了開水,煮了方便麪。不大工夫,一碗熱氣騰騰的面就放在了蕭夏眼前。蕭夏一天都沒好好吃東西,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此時她再也顧不得形象,狼吞虎嚥地把面吃完了。
“是不是煮得太軟了?”馬一洛問。
蕭夏抹了抹嘴,“不,這樣很好!一看就知道你經常吃這個。”
“謝謝蕭夏同學誇獎,不過大多時候我都是用開水衝着吃,很少煮着吃的。”
“你們當警察的,都挺辛苦吧?”
“算不上太辛苦,幹一行愛一行。只要你做的是你想做的事,你就不會覺得辛苦和疲憊了。”
蕭夏不說話了,默默地將碗捧在手裡。
“飽了嗎?”
“嗯,”蕭夏回答,“謝謝你的款待。”
“這還算款待啊,讓你吃這個我都覺得過意不去。”
蕭夏對着他微微一笑,“是我自己想吃的,而且特別好吃,謝謝你。”
馬一洛習慣了蕭夏的冷眼相待,一下子這麼客氣,竟讓他有些受寵若驚。進廚房洗了碗,一轉身,看見蕭夏正直挺挺地在門口站着。他怔住了,只聽蕭夏說:“我困了,想去睡覺。”
馬一洛隨口回答:“哦。”就見蕭夏緩緩地走進臥室,隨手關上了門。
馬一洛坐在沙發上發呆,似乎還沒有緩過神。回想這一晚發生的事,接二連三地讓他意外,臥室還被莫名其妙地霸佔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卷進了一個巨大的旋渦,進退不得,只得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他要儘快查清事情的真相!
這個夜晚,蕭夏睡得特別沉,多少天以來,她難得這樣踏實地休息一回。馬一洛卻一直心神不定,睡不了多久就去聽聽蕭夏的動靜。他擔心她會再做傻事,聽到裡面沒有動靜,就故意製造出聲響。蕭夏被吵醒了,翻翻身,馬一洛心中便有了底,重新在沙發上躺下。一整夜就這樣反反覆覆,不知過了多久,黎明終於姍姍而來。
馬一洛洗漱完,見蕭夏還沒有起牀。他去敲了敲門,“喂,你今天不用去學校嗎?”
裡面傳來慵懶的回答:“我不想去了。”
馬一洛明白現在情況特殊,只能由着她。他沉默片刻,說:“那你好好地待在家,我去上班了。”
蕭夏遲緩地叮囑道:“嗯,路上小心!”
馬一洛雷厲風行地下樓,邊走邊想着兩人的對話,真像丈夫在上班前跟妻子告別。這個清高的女孩似乎賴上了他,而這一切全都透着神秘,使他不得不猜測什麼。只是他有預感,蕭夏的出現,也許就4是一個並不明顯的轉折。
走進辦公室,劉繪澤和他打招呼,“看你臉色不太好,昨天晚上熬夜了吧?”
“反正沒睡好。哎,你說現在的女孩子怪不怪?隨便就在陌生人家裡留宿,膽子還真夠大的。”
劉繪澤好奇地問:“怎麼,昨晚有人在你家留宿?還是個女的?”
“可不是嘛,”馬一洛一臉無奈,“素昧平生,賴上我了。看來長得帥未必就是好事,有時候也會惹禍啊。”
“得了吧你,少臭美!一聽這話就知道是你編的。精神勝利有用嗎?”
“你還別不信,昨晚上她要自殺,被我給救了。”
“英雄救美?以身相許?這都老掉牙的橋段了,你就不能編點新鮮的?”
“我說真的,沒跟你開玩笑!你知道她是誰嗎?”
劉繪澤對他的得意不屑一顧,“我怎麼知道她是誰?”
“是蕭夏。”
“蕭夏?就是湘水學院的那個蕭夏?”
“沒錯!”
劉繪澤半信半疑,“這麼說這事兒是真的?那她幹嗎要自殺,又怎麼會正好被你救了呢?”
“我也覺得奇怪。昨晚在去學校的路上差點撞到她。她說她不想活了,死了比活着痛快!”
“這還真是挺怪的,那她幹嗎要去你家?”
“我也想不通。不過,湘水學院的自殺案一直找不到線索,現在蕭夏自殺未遂,我們正好可以順藤摸瓜,搞清楚自殺事件的真相。”
劉繪澤恍然大悟,“這的確是個不錯的切入點。那你把她帶到這裡,好好問問她不就行了?”
馬一洛一臉無奈地回答:“你以爲我不想啊?她現在的狀態,根本就無法與人交流,而且隨時都有再次自殺的可能。”
“那你還不回去看着她,萬一這會兒再自盡了怎麼辦?”
這話引起了馬一洛的重視,思考片刻,他扭頭跑出了辦公室。留下一句話--“幫我跟王隊說一聲!”
蕭夏並沒有像馬一洛想的那樣,她一直很平靜,沒有失控,也沒有試圖自殺。她不怎麼說話,很少跟馬一洛交流。每天只是睡覺,吃飯,完了發呆,再去睡。
許多問題困擾着馬一洛,可是又不便開口問。他都快要把腦袋想破了,生怕這最後的希望像秋後的荷花一樣驀然凋零。
第三日早上,蕭夏依舊晚起。她在這裡生活得無比舒坦和自由。但是這表象的背後,分明是極度的壓抑和緊張。馬一洛預感到有一股力量正在緩慢萌生。這令他無端想起死去的女友。他生怕當年的一幕再次出5現,自己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着她離開。那時的無助逐漸演化爲永無止境的自責和悔恨。回憶真是一種毒藥,讓你在遺憾面前無能爲力,讓你在美好途中一腳踩空,給你一些希望,又馬上化爲泡影。馬一洛從遐想中回過神,他看了看時間,稍作遲疑,就默默地出門去了。
馬一洛前腳剛走,後腳劉繪澤就來了。實際上他們早就合計好,劉繪澤來陪蕭夏談心,順便循序漸進,刺探一些有用的線索。馬一洛認爲,兩個女人之間要好交流得多。況且,在心理戰方面,劉繪澤一直都是能手。
他在樓下和劉繪澤打了照面,兩人並沒有交流,依計行事。劉繪澤便上了樓,輕輕敲響了馬一洛家的房門。
“請問你找誰?”蕭夏打開了門。
劉繪澤故作驚訝,“哎,這不是馬一洛家嗎,難道是我走錯了?”
“這是馬一洛的家,你沒有走錯。”
“哦,那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他上班去了,只有我一個人在家。”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不過他一向都回來得很晚,要不你先等等他?”
劉繪澤假裝猶豫不決,回答說:“好吧。”跟着蕭夏走進家門。情況似乎比預想的還要順利,劉繪澤暗自高興。趁蕭夏不注意她把手伸進包裡,打開了錄音筆。
她在沙發上坐下來,若無其事地打量着屋子。蕭夏站在那裡看着她,面無表情的臉上分明有一絲警覺,她病態的眼神告訴劉繪澤,現在她不會相信任何人。劉繪澤意識到,此時與她交流,就如同走鋼絲一樣,稍不注意就會出現極其嚴重的後果。但是強大的信念使她堅信,在正義面前,所有的東西都將回歸本真。就在她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蕭夏已經站了起來,“你隨便坐,我先回屋去了。”
“哎,你等等!”劉繪澤急忙喚道。
蕭夏站住,回頭看她。
“你是……馬一洛的什麼人?”情急之下,劉繪澤只好問這種八卦的問題。
“我說過,我是他朋友。”
“噢,對不起,我忘了,那你怎麼住在他家?”
“我沒有地方去了。”
“是出什麼事兒了嗎?”
蕭夏睜大眼睛看着她,顯然,這麼問讓她產生了懷疑。她冷冷地說:“別想從我口中得到什麼,我不會說的。”說完,她就走進臥室,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劉繪澤怔住了,蕭夏對陌生人的抗拒使她感到計劃的進展無比艱難。她輕輕地走到臥室門口,聽了聽,什麼都沒有聽到。拿不定主意到底該怎麼辦,6可她確實放心不下蕭夏。於是過了一會兒,她還是敲了敲門,“你沒事吧?”
裡面沒有一點動靜。劉繪澤預感到情況不妙,急忙叫道:“蕭夏,我不是壞人,你先把門打開好嗎?”
終於從裡面傳來了蕭夏的聲音,她顯得極度驚恐,“你走!我是不會給你開門的,死都不會!”
“你不開門也可以,你只要和我說說話。”害怕蕭夏出事,這是她唯一的方法,“其實我無意打探你的**,只是我看出來,你的心裡埋藏着許多故事。不妨和我說說,或許我可以幫到你。”
“你憑什麼可以幫我?你爲什麼要幫我?”
“就憑……我是一名私家偵探;我們……都是馬一洛的朋友。”
“不,你幫不了我。詛咒,是詛咒!那天晚上我不該去圖書館。一切都是我的錯……”蕭夏在屋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劉繪澤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是蕭夏的哭聲讓她心疼。她特別想把蕭夏抱在懷裡,給她安全感。她再次輕輕地敲門,“妹妹,把門打開。姐姐會保護你,再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突然間,所有的聲響消失了。劉繪澤再也聽不見蕭夏的一點動靜。她不由得慌了神,急忙喚道:“你沒事吧?你怎麼不說話?”
裡面依舊鴉雀無聲。劉繪澤更加用力地拍門,“蕭夏你怎麼了?快告訴我你怎麼了?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她來了。”蕭夏說。
“誰?誰來了?”劉繪澤沒有聽明白。
“啊--”蕭夏突然失聲叫道。她似乎受到了某種刺激。
“蕭夏?蕭夏?”劉繪澤試圖把門撞開。可是推了幾下,紋絲不動。只聽蕭夏無助地叫道:“別過來!你別過來!”她還聽到了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她幾乎可以想象,蕭夏正無助地向後退去,卻不知道臥室裡還有誰,蕭夏爲何會如此恐懼。
“出什麼事了蕭夏?快開門!快把門打開!”她只能着急地等在門外。屋裡逐漸恢復了平靜,蕭夏低低地吐出四個字:“原來,是你……”
劉繪澤知道情況危急,身體使勁朝着臥室門撞去。焦急早已使她感覺不到疼痛,一番撞擊過後,門還是死死地沒有撞開。她已經無計可施,急忙給馬一洛打去了電話。
馬一洛趕回來,用鑰匙將臥室門打開。可是屋子裡好好的,唯獨不見了蕭夏。兩人驚得目瞪口呆。劉繪澤親眼看見蕭夏進了臥室,而且自始至終都守在門外,一個大活人,卻平白無故地消失了?這件事讓她覺得奇怪無比。
兩人坐在沙發上,心情是說不出的沉7重。馬一洛預感到悲劇正在重演,千方百計地看着她,卻還是看不住。劉繪澤向馬一洛描述了事情的經過,整個過程,幾乎找不到令人懷疑的地方。可是結果卻偏偏出了事。
兩人馬上行動,幾乎找遍了湘水學院,就是得不到蕭夏的一丁點兒消息。夜幕降臨後,兩人帶着一身的疲憊回到馬一洛家,想不出除了學校,蕭夏還能去哪兒。而此時此刻,他們甚至連她如何離開這裡都沒有搞明白。
馬一洛在臥室裡仔細查看。他堅信,刑偵學裡沒有“不可思議”四個字,那是在困難面前不負責任的託詞。可是任何東西都是好好的,根本找不到發出那些聲音的原因。而且,這樣一間封閉的屋子,也無法找出蕭夏的威脅來自哪裡。這一切,的確讓他感到不可思議。他想,也許蕭夏是從窗戶爬了出去,可是一個柔弱的女孩,幾乎不可能從三樓跳下,還能接着去了別的地方。
一連三天,馬一洛都在打聽蕭夏的下落。他找到學校,問老師,問蕭夏的同學,得到的回答如出一轍: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看見她。他找到了周曉蓉,希望從這個蕭夏最好的朋友口中得到答案。可是周曉蓉告訴他,蕭夏曾經回來過,她們卻並沒有碰面。她判斷蕭夏回來的依據是桌子上的報紙被人拿走了。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