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打開了。可是隔間裡面什麼也沒有。看着空蕩蕩的隔間,蕭夏面無表情。
她不禁納悶,書惠到底去了哪裡?
此行終究太唐突了。書惠離開宿舍,可以去很多地方,爲什麼自己就認定她到了廁所,而且,還要冒失地追出來?
周圍的氣氛越來越恐怖。既然書惠不在,此地便不宜久留,她決定回去。就在這時,一陣涼風突然刮來。啪的一聲巨響,兩扇窗戶重重地打在了窗框上,隨後就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
蕭夏不由自主叫出了聲。她猛地轉回頭,看見窗戶下邊居然露出了半張臉。它被長長的頭髮遮擋着,而那雙發光的眼睛,正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她。
她是誰?蕭夏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那絕不是書惠,因爲書惠的頭髮沒有這麼長。可是,誰會大半夜不聲不響地待在廁所裡呢?況且看樣子她是在窗戶外面。那麼,這麼高的樓房,她是怎麼爬到上面來的呢?
蕭夏完全呆住了,一張口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一隻手突然從後面伸過來,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蕭夏感覺到全身冰涼,雞皮疙瘩瞬間爬滿全身。她不敢發出一絲聲音,淚水已經涌出了眼眶。在極度的無助中她慢慢回過頭,就看見在自己身後站着一個人,一個在夜色中面如死灰的人。
她終於看清楚,那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室友唐書惠!
蕭夏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緊緊抓住書惠的胳膊,帶着哭腔問:“書惠,是你嗎?”
人影冷冷地回答:“是我。”
蕭夏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我來找你,差點被嚇死你知道嗎?大半夜你不睡覺,跑來這裡做什麼?”
“我來看書。”書惠的口吻生硬而冰涼,完全不帶一點感情。
“看書?”蕭夏感到莫名其妙,“黑燈瞎火的……什麼書會讓你這麼着迷?”
書惠像植物人一樣唸叨着:“我不能告訴你。”她的語調完全變了,完全不是平時的嗓音。
“爲什麼不能告訴我?”
“因爲,那是關於死亡的書,只有死人才能看。”
蕭夏打了一個冷戰,儘管光線暗淡,可她能想象到書惠的表情,一定像死屍一般讓人膽寒。“書惠你在說什麼?”
書惠沒有回答她,而是反問道:“蕭夏,你知道‘柯林的來信’嗎?”
“‘柯林的來信’?”蕭夏唸了一遍,這對她來說,完全是一個陌生的詞。
“誰看了‘柯林的來信’,誰就會死!”
“書惠你到底2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書惠的口吻依舊冷若冰霜,“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凡是動過它的人,都會死!”她把最後一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它’指的是什麼?”
“‘它’就是……”
就在答案即將揭曉的一刻,廁所門外突然傳來了周曉蓉的聲音--“你們倆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幹嗎呢?連寢室門也不關,想凍死我們呀?”
蕭夏不理會,只是盯着書惠,等她將答案說出來。可是書惠的樣子立刻就變了,她不再像剛纔那樣可怕,而是變得跟平時一樣活潑爽朗,“噢,可能是我出來的時候忘關了,不好意思,害得你們挨凍。那我們快回去吧。”
這時候,她儼然是一個正常人,剛纔的怪里怪氣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書惠跟着周曉蓉,蕭夏跟着書惠,一起走回了宿舍。三個人回到宿舍就上牀躺下。“你們倆膽子可真大,這大半夜,黑燈瞎火的,敢待在廁所裡。”
蕭夏餘悸未消,驚慌中望着斑駁的頂棚,滿腦子想的還是書惠的反常。她想起了牆上的那片血色,還有窗上的人影,和那盞壞掉的燈。這些,就如同這個夜晚一樣,陰暗而且充滿了詭異。
第二天醒來,已經過了早自習的時間。
折騰了一夜,蕭夏早已筋疲力盡了,天快亮的時候一覺睡了過去。幾個小時後,于娜把她叫醒了。她睜開眼,看見於娜和周曉蓉正在匆忙地穿衣,只有書惠還在熟睡。那時已經將近上午八點鐘,離上課剩下不到十分鐘時間。蕭夏趕緊爬起來,過去扯了扯書惠的被子,“懶豬,快起牀!”
書惠慵懶地翻了一下身,反而把被子收緊了。她幾乎沒有睜眼,只是用極其疲倦的語氣說:“蕭夏你幫我答到吧,我今天不想去了。”
這是書惠一貫的懶散模樣,蕭夏卻突然怔住了。一些畫面從眼前閃過,蕭夏無法想象她會忽然變成那個樣子。蕭夏在心裡問自己,昨晚那個陰陽怪氣的女孩,真的就是自己的室友--唐書惠嗎?
大學的課程就是這樣,有的時候一天閒着,有的時候卻安排得滿滿當當,連晚自習都沒有空閒。這一天,註定要讓人筋疲力盡。下午回來,蕭夏感覺無端地累。這是正常的生活節奏,以前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渾身乏力,打不起精神。
她知道自己並沒有認真聽課,卻像是付出了無比艱鉅的體力勞動一樣。她上牀躺下,努力放鬆自己,疲倦卻並未減輕多少。大約是心累吧,她想,光靠身體的放鬆是無法消除的。
最近確實發生了很多事3,幾乎令她應接不暇。她閉上眼睛,把心中的不快徹底拋諸腦後,就像周曉蓉說的那樣,努力保持一顆安靜的心。這個方法果然有效,很快她就安靜地睡着了。
過了並不是很久,她聽見了于娜的聲音。睜開眼,看見於娜站在她旁邊,“蕭夏,快醒醒,有人找你。”
蕭夏慢慢坐起來,看見一個穿警服的男人站在眼前。他客氣地說:“不好意思,又打擾你休息。”
蕭夏想起來,他叫馬一洛,是警察,十幾天前曾經見過面。也許馬一洛並未給蕭夏留下好的印象,她下了牀,有些生硬地說:“想知道什麼你問吧,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馬一洛遲遲沒有開口。于娜敏銳地覺察到什麼,對蕭夏說:“那你們聊,我還有事。”說完就關門離開了。
馬一洛這纔在椅子上坐下。他從包裡拿出一支筆和一個小本子,鄭重其事地問:“蕭夏,那天晚上的事你還記得嗎?我需要最詳細的過程,儘量別遺漏任何一個細節!”
蕭夏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她稍作回憶,準備把留在記憶裡的那些似真似假的場景和盤托出,“那天晚上,我去圖書館借一本書,那時圖書館準備關門了,我--”
馬一洛很快就打斷她,“你爲什麼那麼晚了纔去借書?你借的是一本什麼書?既然快關門了爲什麼還要去借?”
蕭夏沉默。馬一洛久已養成的職業態度令他的語氣生硬而尖銳。但她沒有發作,現在她需要平靜下來。“我去借的書是一本懸疑小說,美國作家愛倫·坡寫的,叫做《黑貓》。因爲按照學校的制度,圖書館週日是不開放的,而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所以才急着要借;我之前沒借是因爲好幾次都忘記帶借閱證。馬警官,這些有問題嗎?”
馬一洛歉意地笑了笑,“哦,沒問題,我只是隨便問問,你繼續吧。”
“我快速地衝上二樓,文學類圖書室的門還沒鎖,我就推門進去了。我很快就找到了我要借的書。可是,離開的時候,卻看見書架後面立着一把紅色的雨傘……”
“你是說,你還看到過一把紅色的雨傘?”
“是的,就立在牆角。我本以爲是誰落下的,正想拿到下面交給值班老師,可是沒想到……”
她的表情有些痛苦,說到這裡就停住了。
“沒想到什麼?”馬一洛刨根究底,職業操守不容許他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沒想到就看到了那個女生。”
馬一洛很快陷入了思考。他在腦子裡模擬當時的情景,身臨其境,才真正理解蕭夏的感覺。也許上一次她表現出來4的狂躁,真是一個人的正常反應。過了很久,他再次開口道:“你能把看到的場景詳細描述一遍嗎?”
蕭夏再次沉默。那一絲從她臉上掠過的爲難告訴馬一洛,這一幕她不想再回憶。但她稍作停頓,講道:“我看見,那個女生背靠着書架,坐在地上,她的膝蓋上放着一本書,臉就埋在書裡面。我當時特別害怕,鼓起勇氣走過去,推了推她,沒想到她馬上朝我倒了下來。”
“既然你害怕,爲什麼還要過去推她?”
“我不知道,可能是好奇吧。我想知道她在幹什麼,爲什麼會在這裡,是活着還是死了。”
“那你有沒有在現場看到什麼可疑的東西,比如血跡,或是兇器?”
蕭夏搖了搖頭,“現場什麼都沒有,除了那把紅雨傘。”
馬一洛站起來,在屋裡走來走去。案發現場只有一把雨傘,這讓他感覺無從入手。“從那以後,你有沒有再見到過那把紅色的雨傘?”他不方便透露的是,當他們趕到現場的時候,紅雨傘早已不見了。
蕭夏很自然地想起了一些事,自己曾不止一次見過它,可是那些遭遇尚且不能說服室友,怎麼能說服馬一洛?她猶豫了很久,還是說:“見過。”
“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就在第二天,地點還是圖書館……那時我從醫務室回宿舍,走到圖書館前面,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我覺得有人正在盯着我。於是我便四下尋找,終於在圖書館二樓的一扇窗戶裡,我找到了她。她就站在窗前,兩眼一直盯着窗外,頭頂上就撐着那把紅雨傘!”蕭夏越說越激動,突然站了起來,“我認得她!她一定在怪我,怪我爲什麼不早一點去……”她怯怯的眼神裡滿含着恐懼,誇張的舉止幾近癲狂。
馬一洛默默地觀察她,她的神情舉止隱約帶着神經質,口吻卻誠懇得不容置疑。這一刻,他竟無法判斷蕭夏的講述是真是假,“你說的是那個死去的女生吧?難道第二天她又復活了?”
蕭夏拼命地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看見了她,而且我相信她也看到了我。她肯定在怪我,所以千方百計,想要報復我……”
蕭夏的情緒很不穩定。至此,也許已經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他從小本子上撕下一頁紙,寫了自己的手機號,“今天就到這裡吧,這是我的號碼。你要是想起什麼重要的線索,請馬上跟我聯繫。”
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蕭夏把他叫住了,“馬警官,你等一下。”
馬一洛站住了,轉頭,“你不用叫我警官,叫我馬一洛就行了。我習慣別人叫我的名字。”5
“好的,馬一洛,那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馬一洛咧開嘴笑了,“當然可以。”
“我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馬一洛無奈地攤攤手,“抱歉!這個,無可奉告。”
望着砰的一聲關上的門,蕭夏的心突然空了。之前把那一幕埋在心裡的感覺那麼沉重,吐出來,就像扔掉了壓在肩上的枷鎖一樣。
這是一個相對安靜的夜晚。小城很少出現這樣溫馨的氛圍。繁星佈滿天空,夜風徐徐吹來,撲面而來的涼爽讓人心曠神怡。
蕭夏回到宿舍的時候,室友們還沒有回來。她感覺很孤單。尤其是最近,這種感覺異常強烈,也越來越令她難以忍受。她只好端着臉盆去洗衣間,把衣服洗了一遍又一遍。
等她把衣服洗完,室友們已經回來了。在門外就聽見七嘴八舌的議論,她一進來,她們顯得更加激動。
書惠興奮地向她炫耀,“蕭夏你剛纔跑哪兒去了?我們今天見到一個超級大帥哥!運動型的,咱們學校足球隊的隊長!”
蕭夏鄙夷道:“整天把‘帥哥’二字掛在嘴邊,你俗不俗?”
“我們都庸俗,就你不庸俗,行了吧?不過你是沒見,你要是見了一樣庸俗!”書惠的樣子充滿了得意。
蕭夏懶得辯解,在她晾衣服的片刻,室友們都躺下了。于娜哈欠連天,說道:“今天真是累死了,但能碰見個帥哥,也算是有眼福了。”說完她頗自戀地舉起手臂,在空氣中胡亂地揮舞。
“看你們唧唧喳喳的,我還以爲是什麼好事呢。曉蓉,你不會也和她們一樣花癡吧?”
周曉蓉有些無奈地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都發現自己在一天天地墮落了。”
“真搞不懂你們。”
“你搞不懂的事情多着呢!我們是俗人,跟你這樣清高的大小姐沒法比。”書惠對蕭夏冷嘲熱諷,儼然一副認真的模樣。
蕭夏不再理她,脫了外套,接着便關掉了日光燈。
這天晚上,四個人出奇地沒怎麼說話,睡下不久便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蕭夏在室友們平靜的呼吸聲中,漸漸進入了夢鄉。
今晚她做了一個夢。夢裡,一個男孩朝她緩緩地走來。儘管離得很遠,卻能夠看清他的輪廓,身材高大,臉上掛着帥氣的笑容。就在男孩即將走近她的時候,書惠卻突然出現了,並且無故和男孩吵了起來。兩人激動得推推搡搡,卻聽不清在爭吵什麼。蕭夏正想上去勸阻,卻看見書惠忽然掙脫了男孩,掩面向前跑去。看得出她特別生氣。6男孩在後面緊追不捨,想要把書惠追回來。兩人就像電影中演的那樣,在馬路中忘情地追逐。就在這時,一輛轎車飛馳着駛過。男孩頓時消失了,畫面中只剩下書惠一人。只見她傻傻地站在原地,而眼前則是一攤殷紅的鮮血……
蕭夏猛地從睡夢中醒來。她睜開眼,看見昏暗的窗外天色正濃,明白剛纔做了噩夢。她長出一口氣,額頭上的汗珠還是不斷地沁出來。
她想:一定是睡前聽了書惠的炫耀,纔在潛意識裡形成一個這樣的故事。她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三點差一刻。正要睡,心裡卻忍不住嘀咕,昨天也是這時候醒的,怎麼這麼準時?
想到這裡,她下意識地望向書惠的牀鋪。果然不出她所料,書惠的牀鋪又一次空了。
蕭夏的心臟又開始怦怦地亂跳。她望着鬼魅一般的夜色,彷彿看見無數的幽靈在火苗上跳舞,迷惘而又無助。她躺在牀上,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催她行動:蕭夏,你應該出去看看,要不然你會後悔……
蕭夏還是坐了起來。她掀開被子,下牀,摸到周曉蓉的手電筒,開門,然後輕輕走了出去。
人在緊張的時候,做事總會出點狀況。就像這隻手電筒,平時可以自如地打開。可是現在,蕭夏連開關都推不動了。
黑暗操控着這個世界,任何反抗的因素最終都會被吞掉。她用盡全力,還是打開了開關。可是由於用力太猛,燈泡只閃了一下就熄滅了。無論再怎麼撥弄,就是無法亮起來。蕭夏只好回到宿舍,拿了自己的手機。
現在也只能依靠它的光亮了。對於在黑暗中備受恐懼折磨的人來說,再微弱的光明也是堅強的支柱。她定了定神,朝着廁所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過去。
廁所門口似乎有人在走動。可是走到跟前,卻並未看見有什麼人。莫不是又會遇上昨天的怪事?人影,血色,突然出現的人和聲音……蕭夏的意識變得恍惚,甚至懷疑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覺。她四處張望,夜色太濃了,什麼都看不見。她壯起膽子,摸黑走了進去。
“書惠,你在嗎?”
輕輕喚了幾聲,沒有人答應。
她定了定神,然後次第推開了每個隔間的小門。和昨天的情形一樣,前九個全都是空的,轉眼又剩下了最後一個。
蕭夏咬了咬嘴脣,還是把手伸向了那扇小門。可是,她的手還沒有觸到把手,小門卻吱呀一聲,自己打開了。
蕭夏警覺地後退一步,身體隨之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隔間,彷彿在端詳着一個外星的生物。她拿起手機,試圖藉助7屏幕的光亮。可是短信鈴聲卻不識時務地響了起來。
“啊--”蕭夏着實嚇了一跳。手腕一抖,手機掉在了地上。
手機屏幕朝下,泄露出一絲亮光,周圍安靜極了,只有水聲滴答滴答。蕭夏的心臟怦怦直跳。她慢慢地蹲下來,想要撿起手機。可是就在她蹲下身的工夫,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腳!它來得這樣悄無聲息,蕭夏幾乎沒聽到一點聲音。她已經不敢呼吸,感覺頭頂上,一個黑影正把她完全罩在底下。
蕭夏伸出去的手慢慢縮了回來,冷戰一個接着一個,“你要幹什麼,你是人是鬼,快救救我,快救我……”
沒有人能夠救她。
蕭夏看見地上的陰影伸出手,拿到了她頭頂的位置。與此同時,有什麼東西碰到了她的頭髮。它要幹什麼?蕭夏已經徹底崩潰了,她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救救我,救救我……”
不知何處傳來了這樣的聲音--“蕭夏,是我。”
聲音很陌生。蕭夏懵了,問道:“你是誰?”
那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是書惠。”
蕭夏這才擡起頭。她淚眼模糊,試探性地問:“你……真的是書惠?”
人影動了一下,冷冷地說:“蕭夏,這裡你不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