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王的開導下,馬一洛決定請大益小組的四個人吃飯。男人之間的衝突,八成只是爲了一口氣。他在衝動過後恢復理智,想起老王說過的一句話:“我們當警察的,有時候可以連命都不顧,因此生活中的誤解和委屈,根本不算什麼。”和同事慪氣,於公於私終究是一件都極爲不利的事。
事後,他不止一次自我反省,明白在這個並不熟悉的人際圈子裡,需要時刻收斂自己的鋒芒。
這樣的飯局是尷尬的,沒有一個人不感到彆扭和壓抑。馬一洛已經最大程度剋制着自己了,要不是因爲工作,他絕不會向任何人低頭。而這一刻,他分明被圈在了一個極小的空間裡,很多東西不能夠自由舒展。他還得自罰三杯以示賠罪。誰也沒有阻止他,眼看着他將三杯白酒囫圇吞下。
酒是種神奇的液體,它可以撕掉一個人無論多麼華麗的外衣。有酒壯膽,才容易對別人掏心掏肺。大益摟住了馬一洛的脖子,含糊不清地問:“馬一洛,你小子,你當警察才幾天呀就敢當副組長?”
馬一洛侃侃而談,此刻,他覺得自己頗像影視劇裡的大英雄。“我馬一洛男子漢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我只是想把案子破了,給死者一個交代。別的,我從來就沒有多想!”
“一個字--假!”大益把筷子扔在了飯桌上,“今天咱兄弟把話說開了,你也別瞞我。你敢說,你真的沒有暗箱操作?”
“絕對沒有!我馬一洛絕不是那樣的人!”
大益不說話了,打了幾個飽嗝,“好,小馬,哥哥姑且相信你。可是,弟兄們不服你!我們來公安局的時候,你小子還在上幼兒園呢!你纔多大呀就來領導大家夥兒?”
大益的酒話咄咄逼人,這讓馬一洛感到忐忑不安。他忽然意識到,一頓飯也許根本解決不了什麼問題。他猜測着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只好順着話頭問下去:“那你們說,怎麼樣才能讓你們信任我?”
小趙朝他不懷好意地笑着,“咱們不妨比試比試!如果你能贏過我們,那大家自然沒什麼可說,以後就聽你指揮了。如果你不幸輸給了我們,那從今以後你就得離開專案組。你覺得怎麼樣?”
看上去,他們早已經合計好了。
馬一洛心中一沉,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如果輸了,就得自動退出,再也無法參與破案。這意味着以前做過的所有努力都將付諸東流。他體會到了極其危險的壓迫感。招數確實太狠了!而到底比試什麼,這依然是個問題。他本能地猜想,當然是大益他們擅長的項目。自己根本就沒有把握贏過他們。
2??可是現在他不能退縮,只能硬着頭皮答應,“好,那你們說,比什麼?”
“比酒,比功夫,比槍法!你敢嗎?”
說這話時,大益顯得胸有成竹。他料定無論哪一項馬一洛都必輸。而馬一洛緊繃的神經總算舒展開來。他放心了,這些全都是他的強項。
他儘量讓自己保持低調,說道:“既然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我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
“好!我們先比酒。”大益慶幸馬一洛能這麼輕易就鑽進圈套。這麼些年在酒桌上,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對手。
他拿起桌子上的酒瓶,晃了晃,“這可是45度的白酒,咱們每人一瓶。你多喝了三杯,公平起見,你可以再把三杯倒出去!”
“不用了!”馬一洛拿起酒瓶,像喝涼水似的,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自從那次考試回來,蕭夏的病情開始逐步惡化。她整天只知道呆呆地坐着,有時還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蕭母眼見着她的狀況大不如前,卻沒有一點辦法,只能在背地裡偷偷地哭,或者不厭其煩地祈求醫生。每當救護車警笛聲響起的時候,蕭夏就抱着頭啊啊地大叫。蕭母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裡,淚如雨下。
在醫院裡,很多時候蕭夏都會望着窗外發呆。那裡什麼都沒有,她的臉上卻會出現各種各樣的表情。終於有一天,她突然站起來,縱身就要往下跳。那時蕭母剛剛回到病房,看到這一幕,她連忙衝上去拽住她。可是處於狂躁中的蕭夏力大無比,蕭母根本控制不住。蕭夏開始胡亂地叫喊。最終幾個男護工跑進來,把蕭夏摁到了牀上。
醫生給她打了針之後,蕭夏終於安靜了。眼見着女兒受苦,蕭母心如刀絞。她走過去撫摸着女兒的頭,問道:“孩子,哪裡難受?跟媽說。”
蕭夏只管呆呆地盯住前方。片刻後她轉過臉來,看着蕭母,就像看着陌生人一樣充滿了警惕。她怯怯地問道:“你是誰?”
是的,她已經不認識她最親近的人。蕭母幾乎就要崩潰了,她跑去質問醫生,爲什麼女兒的病情不見好轉,反而在慢慢地惡化。醫生也摸不着頭腦。照常理蕭夏的病情應該趨於穩定纔對。他們認爲蕭夏的情況比較特殊。從此以後,每當看見母親,蕭夏總會大喊大叫,彷彿這個最愛她的女人會對她構成某種威脅。
所有人無不爲蕭夏的狀況感到擔憂。唯有周曉蓉的出現,能讓蕭夏暫時安靜下來。大家驚奇地發現,蕭夏只認識她一個人,而且她說的每一句話,蕭夏都會認真地傾聽。醫生和蕭母都希望周曉蓉能經常來。就在蕭夏和周3曉蓉促膝談心的時刻,蕭母試圖和蕭夏說點什麼。可是一看到她,蕭夏馬上就會躲進周曉蓉的懷中,大聲叫道:“救救我,快救救我!”
蕭母已經成了蕭夏精神上的負擔。幾天後,醫生找蕭母談了話,告訴她對於精神病的治療,只能通過藥物加上心理疏導。她的存在於蕭夏的病情毫無幫助--
蕭母含淚離開了。
周曉蓉送蕭母走的時候,蕭夏就站在窗前看着。她望着母親黯然的背影,邊哭邊默默地說着三個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周曉蓉難以理解她迫切的心情,只覺得蕭夏在往母親的傷口上撒鹽。不管出於什麼目的,換作是她一定於心不忍。她問蕭夏:“這樣對你的媽媽,會不會太殘忍了?”
蕭夏淚流滿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樣做完全是迫不得已,希望她能原諒我……”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接下來……曉蓉,你還會幫我嗎?”
“當然,如果你還需要的話。”
她們決定把戲演下去。有周曉蓉幫忙,蕭夏堅信很快就能離開這兒。她做好了準備,只等着周曉蓉來配合她。可是整整一天,周曉蓉始終沒有出現。第二天,周曉蓉依舊沒有來。
蕭夏再也忍不住胡思亂想,腦海中閃現出幾天前的那個傍晚。電腦裡莫名彈出的網頁裡,那幾張預知了死亡的神秘卡片。上面有書惠,有于娜,有自己,也有周曉蓉。她決定再等一天。可是第三天,還是沒有周曉蓉的一點消息。她慌了,覺得自己不能再等,夜深人靜之後,她便悄悄離開了病房。
她一路小跑着,成功地避開了護士,眼看着就要走進安全地帶。可是走到一間病房門口,她停住了,再也無法挪動一步。
那間病房半掩着門,就在匆匆而過的一剎那,蕭夏看見天花板上好像吊着什麼東西。思忖良久,她還是退了回去,偏過頭朝裡面張望--天吶,那居然是一個人!
“啊--”蕭夏尖叫着。
這次逃離,因爲一個病友的自殺而失敗了。
蕭夏不知道周曉蓉出了什麼事,以致失約這麼久,時至今日依然沒有出現。可她已經沒有機會,這名病友死後,醫院加強了對病人的看管,蕭夏幾乎難以走出病房一步。
就在蕭夏一籌莫展的時候,馬一洛正和隊友們進行着第二項比拼。比酒的一環已經結束了,到現在還沒有分出勝負,因爲誰也沒有當場倒下。而大益已經不敢再喝了,他已經將近兩瓶酒下肚,如果多沾一滴第一個倒下的就可能是他。他希望在酒醉的4狀態下,馬一洛會在第二項敗給他們。
他們在訓練場裡擺開架勢,就以地毯爲界,誰掉到界外誰就算輸。這一次出戰的是小趙,一年前他曾獲得了全省公安系統散打比賽的二等獎。這樣的比拼算不得公平。可是馬一洛心甘情願地接受,他想證明自己,就算再艱難的處境,他一樣會勇敢地面對,而且永不認輸。
對於戰勝馬一洛,小趙幾乎信心百倍。他和大益擊了掌,“這一局,看我的了!”說完,他緩緩地走到了場地中央。
“怎麼打?”小趙問。
“你定吧!”馬一洛回答。酒精開始在他的體內起作用。
“好樣的!要打我們就來真的,自由散打,有問題嗎?”
“好,沒問題!”
短短四個字,他的舌頭就已經不聽使喚。此刻他完全拋開了結局,只想在自己還能堅持住的情況下,拼到最後一秒鐘。他知道小趙也喝了酒,儘管喝得不多,但他的酒量遠遠不如自己,所以這時他們幾乎處在相同的水平。
比劃過後,小趙就開始猛烈地進攻。馬一洛則連連後退,他驚歎小趙不愧爲散打高手,對於是否能贏他,馬一洛幾乎沒有一點把握,但他決定豁出去,放開了手腳進攻,腦海中幻想着自己正站在擂臺上,臺下是數不清的觀衆,稍不留神就會被對手打到出局。強烈的意志支撐着他,防守越來越堅實,出招越來越有力。小趙明顯輕看了他,片刻工夫過後,小趙就差點因大意而敗北。
小趙在場地中央重新站定。這一次他變得謹慎了,久久凝視着馬一洛,只覺得眼前這個對手不太好對付。馬一洛在一番劇烈的運動後,終於感覺酒勁上頭。他的世界霎時間天旋地轉,忍不住要把地毯想象成一張溫暖的大牀,身子不由得想要躺下。突然感覺頭上被重重地一擊,有些疼,鼻子裡也有滾燙的液體冒出來。可是當下,他更多的是得到了一種快感。因爲身體終於不用苦苦地撐着,腦子也不用時時警惕着什麼。他像睡着一樣倒下了。而這一幕讓小趙大感意外。就在他怔在那裡的時候,一聲驚叫讓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劉繪澤跑進來了。小趙將毫無防備的馬一洛擊倒的一幕,全都被她看在了眼裡。她本能地以爲,這是對幾天前那次爭吵的報復。可她無暇責備小趙,只是迫切地蹲下,把馬一洛抱起來。馬一洛帶血的臉龐令她心疼。她急得聲淚俱下:“你別嚇我!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我知道你很堅強的,你別這樣,你別這樣嚇我……”
小趙忍不住上來勸道:“小澤你別擔心,沒事的……”
他不知道這時還能說些5什麼。
但是這話將劉繪澤激怒了。她擦淨馬一洛臉上的鮮血,站起來,死死抓住小趙不放,“打擊報復,你還是男人嗎?!你憑什麼這樣對他?!我告訴你,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我絕對饒不了你!”
大益只好上來將他們分開。作爲支隊裡的元老,這場以多對一的比試--不管出於何種目的--確實是有損顏面的。他說:“小澤你先別激動,這是一次意外。大家只是在一起切磋,沒有想要傷害他。這樣的結果誰都沒有想到,我看,還是先把人送醫院吧。”
“對,先送醫院!”大家七手八腳地上來幫忙。
劉繪澤將他們全部推開,“誰知道你們安了什麼心?!我自己來!”
她倍感吃力地將馬一洛背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外走。這樣一折騰,馬一洛反倒醒了酒。他掙扎着站住,已經忘記了剛纔發生過什麼,只記得一場比拼還沒有結束。他含糊不清地問:“不是還沒打完嗎?接着來……”
劉繪澤欲哭無淚,衝他嚷道:“還打什麼打?你傻呀?你沒看出來他們人多,他們在以多欺少嗎?”
馬一洛將她推到一邊,“男人的事,女人少管!”
他也不知道晃晃悠悠地用了多少力,只見劉繪澤被摔在了地上。這一摔他清醒了,後悔剛纔藉着酒勁,不分青紅皁白地推倒了她。他搶前一步,試圖把她扶起來。可是當他看到劉繪澤帶淚的目光,只覺得身體刷地一下,就再也不聽使喚了。
“是啊,我犯賤!我管得太多了,我活該……”
劉繪澤站起來,掩面就往外跑。她不知道馬一洛喝了酒,只覺得這樣在乎他,卻換不來他的一丁點兒迴應。她可憐的自尊正在被一點一點地蠶食,而這一切全都因爲她不顧一切。此時她是那麼無地自容,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別人的死活再也跟她沒半點關係。
可是沒跑出多遠,有一隻手就把她拽住了。
“小澤,你別走!”
是馬一洛。
劉繪澤回過頭看他,目光中滿是失落與祈求,“你還想怎麼樣?給我留一點點自尊,難道不行嗎?”
“小澤,我錯了。我知道,你對我好,你比誰都對我好……”
“別說了行嗎?求求你,不要再說下去--”
“我一定要說。有句話憋在我心裡很久了,今天,我一定要把它說出來。”
“如果你要說的是,你不想傷害我,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不!我想說的不是這些。我想說,我喜歡你,我愛你,我要走進你的生活,我也要你走進我的生活,6我還要娶你,我要跟你共度一生……”
劉繪澤淚如雨下。她似乎還沒有想明白,抑或剛纔的話讓她緊張過度。
“你說真的嗎?不是在哄我開心?如果這是你的施捨,我不需要……”
“但我需要你的施捨!請把你的愛,也施捨一些給我!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全部!”
他把劉繪澤緊緊地擁入懷中。背後,響起了一陣清脆的掌聲。
那個病人死後的幾天裡,醫院一直不得安寧。
每天早晨六點,死者的家屬就會披麻戴孝來到這兒,邊哭邊燒一些黃紙,地點就在病房下面。
夜半里,蕭夏總能聽到一個女人的哭聲。同樣從病房下面傳來,嚶嚶的,讓人毛骨悚然。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目睹那個病人自盡的那一幕過於深刻,以致在晚上出現幻聽。但那種哭聲分明真切得不容置疑。
在每個無法入睡的夜晚,伴隨着陣陣詭異的哭聲,蕭夏都在猜測案子到底進展到了哪一步。除此之外讓她放心不下的,還有周曉蓉。蕭夏一直在等她,卻一直沒有等到。周曉蓉不是個輕易失約的人,除非……她遇上了什麼不測。
蕭夏不能在病房裡一天天地住下去,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她要去找馬一洛,還要去找周曉蓉,這些全都是她無法推卸的責任。
這天夜裡,女人的哭聲總算沒有了,蕭夏終於有膽量硬起頭皮實施久已定好的計劃。行動之前她仔細觀察了周圍的情況。病人大多都睡了,護士也在休息,只是一個小時會來巡一次房。她抓緊時間,將牀單、被罩、衣服、窗簾……所有可以綁在一起的布料全都綁起來。從窗戶搭出去,正好可以伸到樓下。
相比半個月前從馬一洛家逃離,這一次不知要踏實多少。她把身子探出去,慢慢地往下溜,她很順利地攀到了樓下。幸虧有一盞路燈亮着,讓她能夠勉強看清楚四周的東西。
蕭夏邊走邊四下張望。她明白就算夜已深了,自己也隨時都有可能被發現。
蕭夏翻越了有着鋒利箭頭的籬笆牆,此刻正身處密林。看見有汽車從不遠處穿過,明白再往前走就能到達公路。叢林裡鋪着滿地的黃葉,每踩一下,就能發出嚓嚓的響聲。她害怕有人會循着聲音跟上來,可是心情越迫切,就越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不出去。幾分鐘後,她總算穿過叢林,站在了公路邊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川流不息的車輛讓她找回了現實的感覺。她攔下一輛出租車,直奔馬一洛的住處而去。
就在蕭夏敲響馬一洛房門的時候,刑偵支隊裡7正剛剛散會。大家又對案情作了分析討論。這段時間,幾乎沒什麼新的進展。馬一洛沒有急着回家,他把大益和小趙帶到了一家射擊俱樂部。在這裡即將進行他們的第三項比拼。
男人就應該一諾千金,所以當劉繪澤知道了他們的約定後,極力贊成馬一洛將比拼進行下去。她陪同馬一洛來到這裡,一來是怕他再吃虧,二來也想見識一下他的槍法。經理帶他們來到射擊點,由服務生向他們介紹規則。
第一局要比試的是手槍,二十米固定靶位。大益和小趙往彈夾中裝了子彈,這一項他們要共同上陣。
“我們倆一塊上,不算欺負你吧?”
“來多少都沒問題!”
大益朝他微笑,“你小子,還是這麼狂!”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