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梅離開這所學校以後,蕭夏的世界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屋外下着冷雨,宿舍裡冷清得沒有一點人氣。生活就是這樣瞬息萬變,有些事發生了,你連想都來不及。蕭夏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低垂的霧靄,百感交集。
就在這時,鄭淳給她打來了電話。
蕭夏握着手機,不知道是該接通還是狠心地摁掉。鈴聲沒完沒了地響個不停,它讓本來就空曠的屋子顯得更加空落落的。蕭夏明白自己終究捨不得,況且在這麼寂寥而又無助的時刻,她多麼渴望能夠聽見鄭淳的聲音。蕭夏按下了接聽按鈕。
“蕭夏,于娜的事我聽說了,你不要難過。”
“嗯,謝謝。”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從來就沒有生氣。”
“蕭夏,這幾天我想清楚了,我們是不是該好好談談?我們之間似乎有些誤會。”
蕭夏冷冷地回答:“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談的。”
“我知道你在賭氣,難道我們就不能平心靜氣地坐下來好好說說話嗎?”
“你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我掛了。”
“別掛!”鄭淳幾乎脫口而出,“我離不開你!”
蕭夏選擇了沉默。鄭淳接着說:“我真的不能沒有你。你知道嗎,我們分開的這兩天我度日如年,那種滋味真的很難受。蕭夏,我們再給彼此一次機會吧,好嗎?”
人心終究是柔軟的。彷彿剛剛放入口中的棉花糖,蕭夏的驕傲,還有她的清高和固執,瞬間就被融化於無形。她嗚咽起來,“你爲什麼不早一點對我說這些話?你知道我等這幾句話等得有多辛苦嗎?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裡?你知道我昨天有多無助,我多想有人陪在我的身邊……”她覺得自己有太多的委屈,越說越是來氣,“我再也不想聽到你的聲音了!”說完就把電話摁掉了。
她不知道自己爲何那麼衝動,本來想跟鄭淳重歸於好,情緒卻無端地不受控制。她平躺在牀上,閉起眼睛,努力放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她的腦子亂極了,恨自己急躁,恨這個世界帶給她那麼多的煩惱。
很久之後,夜幕終於降臨了。
沒有做夢,蕭夏難得睡得這麼踏實。她甚至記不清周曉蓉何時睡下,臨睡前和她說過什麼,只知道周曉蓉一直都在背英語單詞。當她一覺醒來,聽見窗外雨下得更大,沙沙的聲音來自四面八方,又奔着四面八方而去。
她習慣性地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兩點五十分。
蕭夏不禁納悶,爲什麼總在凌晨三點左右醒來?難2道今天又要發生什麼事?這樣一想,心裡就不由得有些緊張。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巡視,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會突然跳出來,讓她倉皇得來不及準備。
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卻聽見意識深處,有一隻鐘錶正在極富節奏地計算着時間。她似乎有意等着三點來臨。終於,熬過了十分鐘,周圍仍然沒有動靜。她覺得自己多慮了,正想專心睡覺,短信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蕭夏早已放鬆了“戒備”,現在手機冷不丁地一響,她嚇了一大跳。手一抖,手機就從手中滑落了。
她極其小心地拿過手機,看着屏幕,臉瞬間就被照得煞白。與此同時,她看到屏幕上赫然寫着幾個字:新信息來自於娜!
蕭夏打了一個冷戰,恍惚感覺有人在地上走,然後上牀,掀開了于娜的被子睡覺。她把目光緩緩地投向對面,于娜的牀鋪空蕩蕩的,根本沒有人。她再也不敢四處亂看,只是一心盯着手機。恐懼使她相信,于娜的靈魂一定回到了這裡,她一直留戀着人世,所以即便死了也要重溫過去的生活。蕭夏把頭蒙起來,聽到于娜牀上傳來似有若無的聲響。她的手顫抖得厲害,彷彿下一秒鐘于娜就會發現她。她已經無心猜測短信的內容,只是禁不住把收件箱打開。看見於娜對她說:誰動了那把紅雨傘,誰就會死,你是下一個。
蕭夏急忙回覆道:你是誰?
幽靈居然和她對話了:我是于娜。
蕭夏的心怦怦直跳,彷彿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她又問:你真的是于娜?請告訴我那七封信的故事。
短信再次回了過來。可是上面沒有文字,只有一個網站鏈接。蕭夏一眼就認出來,這和書惠發給于娜的鏈接一模一樣。
蕭夏簡直快要窒息了,她迫不及待地點擊,登錄。這一次特別順利,只用了幾秒就登錄成功。令她失望的是,網站裡除一張圖片外,沒有任何內容。
她仔細盯着那張圖片。可是圖片上的字太小了,根本看不清楚。那應該是一本書的封面。整個畫面十分樸素,暗灰色的主調,沒有任何裝飾。上面豎排着書名,下面便是作者名字。從設計風格上判斷,應該是上個世紀的出版物。
蕭夏將眼睛湊到最近,可是由於壓縮嚴重,字的筆畫堆了起來,幾乎成馬賽克的效果,根本認不出來。
要是能放大就好了。
她立刻想到了一個辦法,那就是先將圖片下載,然後在相簿裡查看。她把圖片下載到相簿裡,然後點擊屏幕上的放大鏡,圖片便越來越清晰了。她總算看清楚了,上面印着這樣幾個字:世界的暗角,[法]麥考·羅伯茨著3,秦朗譯,N大學出版社。
秦朗?就是那個留法博士?
蕭夏想,這能夠說明些什麼?難道是一種暗示,讓她去尋找這本叫做《世界的暗角》的書嗎?她打開收件箱,想要重新登錄一次。可奇怪的是,剛纔的短信全都不見了。
蕭夏急忙將手機扔下,整個身子縮成了一團。她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越來越劇烈,越來越沒有節奏。
第二天一大早,蕭夏就感覺渾身難受。她的頭彷彿被重物壓着,總想軟綿綿地躺下來。眼睛也無端地脹痛,視線變得格外模糊。周曉蓉喊她起牀,她本想答應一聲,可是一張嘴才知道嗓子啞了。
她躺在被窩裡,有氣無力地跟周曉蓉說:“曉蓉,我不想去了,你幫我請假吧。”
“你怎麼了?”周曉蓉看到她嘴脣發乾,聲音嘶啞,眼裡泛着血絲,像是受了風寒。於是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哎呀,這麼燙!昨天夜裡着涼了吧?”
“沒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老師問起的話幫我請假。”
“燙得這麼厲害,我送你去醫務室吧?”
蕭夏把被子扯緊了,“我沒事,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去上課吧,不用管我。”
“我還是陪你去看醫生吧。快起牀。”
“不用了曉蓉,我真的沒事……”
周曉蓉停在那裡,知道勸不動她,“那我去上課了。你真的沒事?”她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蕭夏對她笑道:“我命大,不會有事的。”
“你呀,都病成這樣了還倔。”周曉蓉把毛巾浸在熱水裡,擰乾以後敷在蕭夏的額頭上。她叮囑蕭夏好好休息,隨後關門離開了宿舍。
蕭夏躺在牀上,不久就覺得嗓子疼痛,呼吸困難。儘管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可她還是冷得渾身發抖,彷彿置身冰窖一般。她已經撐不住了。許久之後,她咬着牙穿起衣服,昏昏沉沉地洗了臉,就鎖上門直奔醫務室而去。
可她剛剛走到樓梯口,突然覺得眼前一黑,接着便毫無意識地栽了下去。
黃鶴來到燕玲樓下的時候,東方的天空剛剛露出橙色的霞光。所有的一切都是霧濛濛的,看上去並不明朗。下過雨的地面泛着溼氣,仍舊殘留着雨天的冷清與陰涼。黃鶴擡起頭看着,只見女生樓的燈光次第亮了起來。
獨自在女生樓下站着是件非常尷尬的事。他只好拿出手機,又把昨晚發的短信看了一遍。燕玲只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可他卻接連發了十幾條。一再地道歉,一再地保證,可是燕玲卻始終沒有回覆他。他把手4機收起來,心中有些失落。他下定決心,一定要等燕玲出來,向她當面解釋清楚。
雨後的清晨,霞光總是顯得特別迷人。天總算晴了,人們開始絡繹不絕地走出來。黃鶴在這所學校小有名氣,自然有很多人認識他。他緊盯着人羣,生怕燕玲會在不經意間走過去。可他一直都沒有看見燕玲。
他失望了,心想是不是已經錯過。正在這時,曉敏急匆匆地走了出來。
黃鶴趕緊跑過去,拽住了她的胳膊,“喂!你等一下。”
曉敏嚇了一大跳,看到是黃鶴,才驚魂甫定地出了一口氣,“我還以爲是誰呢,是來找燕玲的吧?”
“她怎麼沒有和你在一起?”
“她說今天不舒服,不想去了。”
看來並沒有錯過,黃鶴的心裡踏實了。
“你們到底怎麼回事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真搞不懂你們。她這幾天正傷心着呢,每天就知道發呆,也不和我們說話,就一個人在心裡悶着。你快去哄哄她吧……”匆匆把話說完,曉敏就走掉了。
黃鶴望向六樓的一扇窗戶,明白眼下只好自己上去。可他又有些猶豫。因爲男生不可以隨便進女生宿舍,尤其在學校管理飽受質疑的今天,這條校規變得異常嚴格。無奈之下黃鶴決定硬闖。他想,大門離樓梯不過幾步的距離。只要趁樓媽不注意衝上樓梯,後面就安全了。黃鶴終於看到了時機。他麻利地跑進大門,樓媽卻突然回過身,將他抓了個正着。
“男生不能進!”
黃鶴還沒有站穩,樓媽就從值班室裡跑了出來,推着他就往外轟,“你沒看見門口的牌子嗎?男生不能進!趕緊出去,趕緊出去!”
黃鶴眼看着就被趕出了大門,急忙辯解說:“阿姨,我有急事。有個同學病了,她讓我來帶她去醫院,她病得特別厲害,一秒鐘都耽擱不得。”
“那也不行!學校有規定的,男生不能進去。說不能進就不能進,就是得了癌症也不能!”
“我真的有急事!人命關天,來不及了阿姨!”
樓媽一把拽住了他,“哎,幹什麼?你要是再敢往前邁一步,我馬上就給宿管部打電話!”
看到樓媽來真的,黃鶴只好悻悻地站住。要是電話打到宿管部,管保兩天以後就會收到處分的通知單。樓媽看着他無計可施,心中有些得意,“不是我不讓你進,是學校有規定!既然是規定就不能違反不是?!小夥子,你快回去吧。再說了,就你們那點花花腸子,還能瞞得過我?要是出了事,責任誰擔啊?”
黃鶴只好緩緩地走下臺階。在這所學校5裡,他算不上八面玲瓏,但至少也能左右逢源。這記閉門羹反而勾起了他的鬥志,越是不讓進,就越是要進去給她看。就在樓媽開門回屋的那一刻,他一個箭步衝進了走廊。
黃鶴一鼓作氣跑上三樓,知道樓媽暫時追不上,才鬆了一口氣。但是他深知樓媽的功力不淺,於是沒有懈怠,直奔六樓而去。
站在走廊裡,他敲響了一個宿舍的房門。
不大工夫,門開了,一個女孩面容憔悴,穿着睡衣站在他的面前。
燕玲還沒有起牀,這麼突兀地見到黃鶴,自然大吃了一驚。黃鶴也從未見過燕玲的睡容,兩人對視着,一時間竟然無所適從。過了不久,黃鶴收起臉上的尷尬,問道:“穿這麼少,你不冷嗎?”
燕玲沒有回答他。她轉身走進屋子,沒有關門。黃鶴隨後跟了進來。
這是他第二次來女生宿舍,感覺卻跟初次來時大不一樣。那次他提前打了招呼,見到的是賓館一般的陳設和打扮得一絲不苟的人。可是這次不一樣,儘管屋裡的擺設還算整齊,但仍舊給人一種隨意的感覺。
一切都是最本質的樣子。黃鶴從沒見過燕玲這麼隨意的裝扮,沒有化妝,頭髮凌亂,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皮膚的顏色若隱若現。
燕玲搬了椅子過來,輕輕地放在了黃鶴面前。
黃鶴無端地有些緊張,他默默地坐下,不知道該說什麼。燕玲披了一件外套,然後倚在窗臺上,問道:“你來幹什麼?”
黃鶴站了起來,“聽說你不舒服,我想過來看看你。你快上去躺着吧。”
“沒關係,我已經好多了。”
他走到牀邊,摸了摸被子裡的暖水袋,已經涼了。於是重新加了熱水,遞給她,“把這個焐上吧,會舒服一點。”
燕玲猶豫了幾秒,接過來,“謝謝!”
黃鶴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生疏,心中一陣刺痛,但他還是笑了,“跟我還客氣什麼?”
燕玲沒說話。就在昨晚,她已經和黃鶴分了手。所以這聲“謝謝”不是見外,而是理所當然。兩人正尷尬得不知說什麼好,篤篤篤,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樓媽的迅速讓黃鶴始料未及,也讓他很快變得不知所措。他看着燕玲,用眼神向她求助。燕玲此時也沒了主意,這麼小的屋子,藏到哪裡纔不會被發現呢?她已經習慣了依賴黃鶴,也看着他,彷彿在問:怎麼辦?
黃鶴搖了搖頭。大約過了一分鐘,敲門聲非但沒有停,反而越來越響亮。
“誰呀?”燕玲問。
“是我,快開門。”果然是樓6媽的聲音。
燕玲急中生智,她看着自己的牀鋪,朝黃鶴使了個眼色,小聲說:“快,快上去躺下!”
“這……不太好吧?”他猶豫不決。
“有什麼不好的,快點,再不上去就來不及了!”她的聲音不大,卻堅定得不容抗拒。
黃鶴趕緊把鞋子藏在角落,然後爬上牀,用被子把頭蒙了起來。燕玲已經打開了門,“阿姨,有事嗎?”
樓媽在屋子裡查看了一番,沒見着可疑的人,心裡覺得奇怪,“你沒去上課呀?”
“我……今天不舒服,所以沒去。”
“一定要多注意身體。”樓媽嘴上說着,眼睛卻像機關槍一樣,繼續在屋裡突突地掃射。
燕玲心裡一直在打鼓,她害怕樓媽看出破綻,情急之下,只好趕緊下了逐客令:“阿姨,您還有別的事嗎,要是沒有的話我想去休息了。”
“沒事了,我就是隨便看看。怕有小偷,職責所在嘛。”樓媽說完,下樓去了。
樓媽走後,黃鶴慢慢伸出了頭,被窩裡散發着燕玲淡淡的體香,他已經有些沉醉了。他偏過頭,看到的是燕玲略帶憂鬱的目光。她說:“走了。”
黃鶴戀戀不捨地下了牀,臉上有些尷尬。
“你太冒險了,被抓到是要被處分的。”
“我跟她打過招呼,可她死活不讓進,我只好出此下策。”
“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現在只是普通朋友,你沒必要這麼做。”燕玲覺得說重了,又緩和了口氣,“不過作爲朋友,我還是謝謝你能來看我。”
“爲了見你,無論做什麼都值得。”黃鶴走到燕玲面前,“真的要分手嗎?這是你真實的想法嗎?你告訴我--”
燕玲下意識地猶豫一下,還是說:“這就是我真實的想法。我想過了,我們不合適。與其辛苦維持,還不如早點結束。”
“可是,沒有你的日子,我簡直無法活下去……”
燕玲的樣子很平靜,她冷冷地說:“別說這些,甜言蜜語我早已經聽夠了。”
“可是這些甜言蜜語不對你說,還能對誰說呢?我希望你替我想一想。分手對於我來說太不公平了。”
“你何必再說這些呢?你就不能讓分手變得從容一點嗎?”她覺得黃鶴很虛僞,簡直虛僞極了。
黃鶴抓住了她的肩膀,語調變得更加激動,“我從來都沒有騙過你。我也不想騙我自己,我是不會輕易放手的。”
燕玲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他把手從燕玲的肩膀上拿開,獨自走到窗前,“我7不同意分手,要是你執意要分手,我就只好從這裡跳下去!”
“你永遠都這麼會哄女孩子開心。這一年來煽情的話我不知道聽過多少遍,早就聽膩了。”
黃鶴二話不說,縱身一躍站上了窗臺。還沒來得及往下跳,燕玲就攔腰抱住了他,“你幹什麼?你怎麼這麼傻?你怎麼能這麼傻?”燕玲嚇得大哭。
黃鶴微微地偏過頭,“現在你相信了?”
燕玲迫不及待地應道:“我相信,我相信你……”
半個小時後,黃鶴從燕玲的宿舍裡走了出來。愛情終於回來了,他顯得無比興奮。
走到三樓拐角處,突然看見地上躺着一個人。他急忙跑過去,把躺在地上的女生抱起來,只見她額頭上擦破了皮,早已失去了知覺。“喂,你怎麼了?”他突然發現那居然是蕭夏,自己剛剛還向燕玲提起過她……
黃鶴抱着蕭夏,慌里慌張地衝出宿舍樓的時候,燕玲正站在窗前向外張望。她本想黃鶴在離開之前回過頭,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笑,然後一直目送他遠去。可是情況卻出乎她的預料。她看到黃鶴抱着一個女生,拼了命地瘋跑,瞬間就從她的視線裡消失了。
她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愕,轉而又變得沮喪,醋勁騰騰地升起來,她略帶失望地坐在椅子上,情緒低落,肚子疼得更厲害了。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