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一天傍晚,養父氣勢洶洶地回來了。不到十歲的周曉蓉看得出來,今天他又輸了錢。她躲在院子裡聽着屋裡的動靜,她聽到養父像發了瘋一樣咆哮,然後就傳來木棒打在人身上的聲音。她悄悄趴在門邊,看見養母躺在地上,養父手裡揮舞着扁擔,狠狠地抽打在養母腿上。她哭了,但是沒敢哭出聲。
後來養父走了,她把養母扶起來。那時養母的腿已經斷了,可她卻咬着牙爬到牀前,從枕頭裡拿出一個紅包,裡面包着的是一個玉鐲。她把鐲子遞到周曉蓉手中,有氣無力地告訴她:“這個你要保存好,放在這兒總有一天會被他找到的。”
母親癱瘓後,只能在家勉強做點飯,其他家務活就全都落到了周曉蓉的肩上。但厄運還遠沒有結束。
十五歲,正是如花的年紀,她已經長成了大姑娘。她永遠忘不了六月的一天,傍晚放學後她便去菜地裡鋤草。養父吊兒郎當地回來了,她只顧低頭勞作,沒有跟他說話。養父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她身後。她預感到情況不妙,轉過身,低低地叫了聲:“爸爸。”
養父笑着說:“爸爸沒錢抽菸了。你一定知道鐲子放在哪裡,快告訴爸爸,爸爸保證給你買好看的裙子。”
她知道他不懷好意,於是蹲下來繼續勞動,順便說了句:“我不知道。”
養父很少這樣有耐心,“你一定知道,快告訴爸爸,爸爸只是想買包煙,保證不去賭錢……”
她還是那句話:“我不知道。”
養父沉默了兩秒,突然開始火冒三丈,“你個小丫頭片子,沒王法了是不是?這個家老子說了算!到底放哪兒了,快說!”他邊說邊抓住她的頭髮,一把將她扯到了跟前。
她一下也不敢反抗,只在心裡暗暗地使勁。她明白眼前的這個人毫無人性,惹惱了他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但是母親拿命保住的東西,自己又怎麼能把它交出去?
“我不知道。”她又說了一次。
“好,我叫你不說!”他把她摁在菜地裡,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她覺得情況不妙,急得大喊大叫,他就隨手抓起地上的泥巴,往她的嘴裡灌……
噩夢又開始在周曉蓉腦中上演了。
周曉蓉咬着嘴脣,身體劇烈地顫抖不止。
看見她痛苦難耐,蕭夏居然忘了周曉蓉曾做過的一切罪行。她彷彿又看到了昔日的好姐妹,因爲童年遭受的苦難而自我折磨,難以自拔。她想要摟住她的頭,然後安慰她:“都過去了,過去了。”
“你是在可憐我嗎?我不用你可憐!我要你死!我只要你死!”周曉2蓉突然眼露兇光,死死地掐住了蕭夏的脖子,“你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蕭夏沒有反抗,兩滴眼淚安靜地滑下來。
“想不到,你還是這麼執迷不悟……如果沒發生這一切,我想我們會是永遠的……好姐妹。”她痛苦地咬着嘴脣,閉上了雙眼。
周曉蓉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再也用不上力氣。她往後退了兩步,看到蕭夏這個樣子,突然想起了過去的一些畫面。這就是她親如姐妹的好朋友,自己怎麼忍心把她殺死?
可是很快,復仇的**沖垮了她腦中短暫的理智。她重新掐住蕭夏的脖子,一下比一下用力,彷彿要把手指嵌進去。蕭夏的大腦逐漸迷糊,缺氧的痛苦使她全身痙攣,心臟開始加速工作,可是一切都沒有用了。
行將窒息的時候,屋裡的日光燈突然熄滅了。她以爲已經來到了地獄,睜開眼,卻看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正一動不動地在門口站着。她是來帶自己走的吧,蕭夏這樣想。她沒有恐懼,反而像找到了歸宿一樣踏實。
“你是誰?”
蕭夏應聲轉回頭,看見周曉蓉早已嚇得縮成了一團。難道她也一塊來到了地獄嗎?還是自己原本就沒有死?
“你不認識我了嗎?”
女鬼發出尖厲而古怪的聲音。
周曉蓉嚇得瞠目結舌,“你……你到底是誰?我怎麼會認識你?”
她已經退到了窗前,再也無路可退了。
“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于娜!”
“于娜?你是于娜?”
“還我命來!”
女鬼說着,就慢慢地向她走了過去。
周曉蓉無助地呼喊着,可惜已經發不出一絲聲音。蕭夏平靜地看着這一切,她不覺得恐怖,更沒有感到奇怪。這似乎是她早已預想到的情景,一個人作惡多了,亡魂終有一天會來向她索命。
可是女鬼剛到蕭夏的跟前,居然停住了,悄悄對她說了聲:“蕭夏,快走!”
蕭夏愣在那兒,女鬼居然這樣跟她說話!她還在原地傻站着,“女鬼”再次催促道:“蕭夏,快走,快走啊。”
“噢。”蕭夏不知所以地答應一聲,隨即轉身就往外跑。她一步都沒有停,一路跑到樓下,跑出了宿舍樓。一股晚風迎面吹來,終於把她吹醒了:原來自己沒有死,又有人救了她。她站住腳步,回頭望着宿舍樓暗想,剛纔的“女鬼”到底是誰?
停留片刻,她就急忙加快步伐,直奔校門而去。
因爲警車運槍的事,馬一洛向各級領導都作了檢討。最終他被暫時革職3,交出了配槍和手銬,“回家隨時等候調查”。他萬萬不會料到有一天竟會走到這一步。他覺得自己很失敗,一直以來嫉惡如仇卻反被惡勢力利用,好不容易找到真愛,又被自己氣跑了。他回到家,無助到躺在牀上就再也不想起來。
劉繪澤給他打來了電話。
“你的事我聽說了,我希望你能振作起來。”
“我沒事。”聽到劉繪澤的聲音,馬一洛此時心裡感到暖暖的,“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劉繪澤在電話那頭沉默。
“其實自從你昨晚走了以後,我想明白了許多事。我才知道自己過去有多幼稚。既然我們選擇了彼此,就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昨天的事都是我不好,從今以後我一定考慮你的感受!可是,你千萬不要不理我,我需要你,我特別需要你。”馬一洛幾乎就要哭出來。
劉繪澤已經在電話那頭抽泣起來,“你能明白這些我很高興。你放心,不管遇上什麼事,我永遠都會在背後默默地支持你……”
劉繪澤從家裡出來,準備到小區外面打車去馬一洛家。一路上總是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人正在後面跟蹤她,回頭看時卻看不到一個人。她加快腳步走出去,坐進了一輛出租車。很快就發現又有一輛出租車跟了上來。她讓司機加快速度,試圖把它甩掉,可是那輛車一直緊緊地跟在後面。
就在離馬一洛住處很近的地方,劉繪澤下了車。果然後面的出租車也停住了,而且下來了一個人。劉繪澤假裝毫不知覺,轉過一個牆角時她就急忙藏在了黑暗中,她要看看到底是誰在跟蹤她。果然不久以後,跟蹤她的人就走到了前面。
“不許動!”
劉繪澤從黑暗中閃出來,用槍指住了跟蹤她的人。
那個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劉繪澤看到他中等身材,穿着一身黑色的外套,似乎就爲了方便夜間行動。
“轉過來!”
他慢慢轉過了身,同時慢慢地伸出手,摘掉了帽子。
“原來是你?”劉繪澤感到十分意外。
“沒想到嗎?”看上去他依然從容不迫。
馬一洛在家裡等了一個小時,劉繪澤始終沒有來。打她的電話,一直處於無法接通的狀態。他預感到有什麼事要發生,正準備出去尋找,敲門聲卻響了起來。他把心事嚥到肚子裡,走過去打開了門。
“蕭夏,是你?”
馬一洛沒想到會是蕭夏,愣在那裡。他以爲蕭夏已經凶多吉少,想不到她還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蕭夏的嘴動了一下,似乎想說話,卻什麼也沒有說出4來。她看上去極其虛弱,而且頭髮凌亂。此刻,蕭夏總算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備,踏實地倒在了馬一洛懷中。
半個月以來,這是蕭夏睡得最好的一個晚上。馬一洛卻幾乎一夜沒有閤眼。他不住地撥打劉繪澤的電話,結果都是不在服務區。他猜測她可能出了事,要不然不應該沒有一點音訊。除非隊裡又有緊急任務,不允許攜帶手機。他打大益和小趙的電話,結果全都沒有打通。
天剛矇矇亮的時候,蕭夏就醒來了。蕭父和蕭母就坐在牀邊看着她。
“寶貝兒,你醒了?”
蕭母摸着她的頭,忍不住淚流滿面。
蕭夏看見母親的鬢角有了白髮,明白自己失蹤的這段時間裡,她一定寢食難安。她的心開始隱隱作痛,難過地說:“爸,媽,你們別哭,我沒事。”
蕭父激動得熱淚盈眶,“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真是謝天謝地!”
一家三口說了一會兒話。分別十幾天,就像分別了十幾年一樣漫長。想說的話太多了,卻又不知道從哪裡說起。蕭夏再也不向他們隱瞞什麼,她把這半年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父母聽。她請求父母帶她回家。儘管有些謎團還沒有解開,可她已經沒有探求的**了。
馬一洛就坐在沙發上,看着他們一家三口從臥室裡出來。蕭父和蕭母向馬一洛道謝。出門的時候蕭夏忽然停了下來,臨走她要和馬一洛說幾句話。
“謝謝你爲我所做的一切。”蕭夏由衷地說,她對馬一洛有了幾分說不清的情愫。
馬一洛情緒低落地答:“不必客氣,你就打算這麼回去了嗎?”
蕭夏不明白他的意思,“我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什麼時候休息好了,我就會回來……”
“你不想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嗎?”
蕭夏意識到剛纔想多了。也許他們之間除了案子,不可能再有別的交集。她陷入沉默,不知道該不該把知道的都告訴他。惡人終究會受到懲罰,可是她不想由自己來揭發自己的好姐妹。
“難道你想讓更多的人都不明不白地死去嗎?”
蕭夏不說話,此刻她的內心十分矛盾。
“你至少應該把你的經歷講給我聽,就算是給我講一個故事?”
蕭夏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不,我的故事不夠精彩,沒有講述的必要。”
馬一洛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需要你的故事。”
“你會聽到你想知道的故事,但是那個講故事的人,不是我。”
馬一洛明白,蕭夏從來就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但她可5憐的仁慈不是馬一洛能改變的。他只能滿帶遺憾地說:“好吧,那祝你一路順風!”
“謝謝!”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
“我還有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給我一個擁抱,可以嗎?”
馬一洛頓了頓,輕輕地將蕭夏摟在了懷中。
坐在車裡,蕭夏努力不去想一些事,可是這半年的經歷實在太深刻了。她覺得自己總是很幸運,每次在緊急關頭都能絕處逢生。也許下次回來的時候,就不會再有那麼多的兇險了……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那張扉頁居然不見了,再摸另一邊口袋,裡面也是空空的。難道昨晚走時忘了拿?她只好把昨晚的情景重新回憶了一遍。她清楚地記得,當她一轉身看見了周曉蓉,就馬上驚慌失措地往後退縮,可是那張紙卻一直攥在手中。後來她悄悄地把它裝進了右邊的口袋裡。
可是爲什麼不見了呢?也許這隻有一種可能:睡覺的時候,掉在了馬一洛的家裡。
蕭夏恍然大悟。怪不得早晨馬一洛的口氣怪怪的,好像他已經知道了什麼。他一定撿走了那張紙。可是這樣一來,周曉蓉不就暴露了嗎?想不到結局會來得這麼快。周曉蓉還沒有找到她的父親,而警察很快就會找到她,將她鎖進四面高牆的監獄裡。
她的父親,也就是秦朗教授,不就是隱居在大山深處的禾先生嗎?
這太殘酷了!她不擇手段想要尋找的父親,到頭來怎麼能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蕭夏想這太殘酷了,而知道這些的現在只有她一個人。
此刻她的內心正承受着煎熬。也許她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再也不管什麼“柯林的來信”,再也不管誰的死活。可她想來想去終究還是辦不到。她是唯一一個掌握着全部秘密的人,所以她一定要讓周曉蓉在最後實現她的願望。
“停車!”她果斷地衝司機喊道。
蕭夏匆匆跟父母說了幾句話,就下了車,攔下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這讓蕭父和蕭母十分困惑。他們覺察到了某種危險的信號,即刻令司機掉頭。可是等車轉過彎,蕭夏乘坐的出租車早已經沒了蹤影。
蕭夏終究太急了。事實上就算馬一洛撿到了那張紙,也無法斷定秦朗的女兒是誰。因爲上面並沒有具體的信息。可她根本不會想到這些,急切地去找周曉蓉。以爲只要幫她找到了父親,她就不會再加害任何人了。
馬一洛確實撿到了蕭夏遺落的那張紙。那是在她暈倒以後,馬一洛把她擡上牀,突然看見地上掉着一張泛黃的紙。馬一洛確信6這不是自己的東西,於是拿起來,小心翼翼地打開。那一刻他喜出望外。這就是“柯林”所說的扉頁吧?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想不到最終會以這樣的方式找到它。他急忙拿出那本書,把扉頁鋪平了,放進去,契合得天衣無縫。中間有一處劃破的地方,馬一洛想到了韋佳指甲縫中的那片紙屑,急忙找來,鋪平再對上,果然契合得非常完美……
他大膽地推測:秦朗的女兒,一定就是周曉蓉!
所有的一切已經真相大白了!
儘管他已經沒有資格參與破案,可是這麼重要的線索握在手中,他覺得務必要向專案組彙報。於是等蕭夏他們走後,他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門。
就在蕭夏趕到周曉蓉住處的時候,馬一洛正在辦公室裡同老王爭辯。他再次重複了他的推斷,並且將扉頁和那片紙屑交給老王,請求老王立即採取行動。可是老王卻始終在猶豫。他知道馬一洛急於求成,在對徐傑的行動上失利,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出於這樣的原因。單憑他掌握的證據,還無法確定周曉蓉一定是兇手。徐傑逃跑後,老王已經受到了上級的批評,所以不想在這個案子上再栽跟頭了。
他向馬一洛說明了他的疑慮。從種種情況來看,周曉蓉的嫌疑的確最大。可是還沒有足夠有力的證據證明她涉案。紅豆項鍊不止一條,貼紙的新與舊也很難判斷,就算有了這張扉頁也說明不了問題,因爲蕭夏並沒有說出它的來源。人肯定是要抓的,但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馬一洛幾乎啞口無言。他不清楚老王何時變得這麼優柔寡斷,也許他考慮的東西太多了。可是此刻馬一洛完全不能理解。他想不通該怎麼辦了,有時候機會稍縱即逝,也許眨眼的工夫就會溜走。
這時有人給他打來了電話,那居然是劉繪澤的號碼。
馬一洛急不可耐地接了起來,“你去哪了?怎麼連一點消息也沒有?我找了你整整一個晚上,都快急死了你知道嗎?”
“你的女朋友在我手上。”
裡面居然傳來了徐傑的聲音。
“你說什麼?”馬一洛幾乎不敢相信,“她在你的手上?請你不要傷害她!要不然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你敢跟我來橫的?”
徐傑顯得極其囂張,隨後馬一洛就聽到了皮帶抽打在人身上的聲音,還有劉繪澤痛苦的呻吟。馬一洛的心臟縮成了一團,急忙安撫他的情緒,“你別衝動,千萬別衝動,什麼都好說。你究竟想怎麼樣?”
“我不想怎麼樣!你們不是很厲害嗎?就是想跟你們玩玩!”
“沒有這7麼簡單吧?到底有什麼條件,你儘管提。”
“痛快!想讓她活着,就把通緝令全都撤銷了,放我離開!你要是不答應,就等着給你的女朋友收屍吧。”
馬一洛沉默了,這個條件他根本沒辦法滿足。
“你不答應是吧?那就提前準備後事吧!”說着他就要把電話掛掉。
“哎,你等等!”馬一洛急忙叫道,“好,我答應你。那我們怎麼交換?”
“你先把通緝令都撤銷了,隨後我就會放人。可千萬別耍花樣,我這裡什麼都能查得到。”
“可是網上的容易撤,報紙上的怎麼撤?”
“這個我不管,你自己想辦法吧。記住,想讓她活命的話,就照我說的去做吧。”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怎麼回事?”老王問道。
馬一洛沮喪地回答:“小澤被徐傑綁架了,他讓我們把所有的通緝令都撤銷了。”
13 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 最新章節第41章 驚人的真相(4) 網址:html/5/5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