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突突亂跳,似乎要從胸腔裡蹦出來。她後退一步,靠在牆壁上,兩眼緊盯着腳邊的雨傘。沒錯,映入眼簾的,確是一把陌生的紅雨傘。她確信剛纔廁所裡再沒有別人,而且雨傘一直放在隔間門上,不可能被一聲不響地更換掉。她想到了于娜。兩人的遭遇竟然如此相似!
這一切,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蕭夏不敢再想,趕緊跑回宿舍,死死地插上了門。
幾分鐘以後,有人給她打來了電話,蕭夏已經沒有勇氣接聽。她瑟縮在角落裡,身體在不停地發抖。那個慘死的女生似乎此時就站在她的面前。
敲門聲在恰當的時候響了起來。“蕭夏,開門。”是于娜的聲音。知道室友回來了,蕭夏這纔過去把門打開。
于娜把飯盒遞到蕭夏手中,埋怨道:“你幹什麼呢,讓你吃飯你不去,打你電話又不接?”
蕭夏怔怔地接過飯盒,像丟了魂一樣心不在焉。
周曉蓉關心地問她:“蕭夏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蕭夏看着周曉蓉的眼睛,慢條斯理地說:“她已經纏上我了。”
“誰,誰纏上你了?”
蕭夏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朦朧的雨霧,回答說:“就是那個死在圖書館裡的女生……”她把剛纔的一幕講給室友們聽。周曉蓉似乎不大相信,“不會是產生幻覺了吧?就算她的樣子很奇怪,也不能說明什麼問題啊。這年頭非主流和玩cosplay的遍地都是,有時候確實挺嚇人的。”
蕭夏搖了搖頭,“我認得她的穿着,是她,一定是她……”
室友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無論是質疑還是認同,都是一種無比艱難的心理活動。書惠歷來對一些神秘的東西感興趣,她問:“那把紅色的雨傘呢?”
“我沒有撿起來,應該還在那裡。”
書惠扭頭出去了,不大工夫空手而回。一進門她就大聲說:“蕭夏你騙人!我找過了,根本沒有你所說的紅雨傘。”
午休的時間總是很短暫。鬧鈴聲讓她們從熟睡中猛然驚醒。于娜極不情願地爬起來,揉了揉眼睛。她習慣性地嚷道:“時間到了,趕快起牀!”不管室友們有沒有醒來,這已經成了她每天起牀後必喊的口號。
話音剛落,蕭夏第一個坐起來。“我要跟你們去上課,我已經沒事了。”
周曉蓉翻了一下身,從被子裡鑽出來,“你的身體還很虛弱,不行的話就不要勉強。”
“放心吧,我能行。”
四個人以最快的速度修整好形象,跑去教室的時候,2前排早已座無虛席。後面還有不少座位,只不過那是虛度光陰者的專座。看來今天她們已經別無選擇了。
于娜得益於人緣廣泛,她剛坐下,外班的同學就向她招手。於是她神采奕奕地跑到了前排,坐下之前,還不忘向三名室友做個鬼臉,滿臉得意地炫耀一番。
教授已經在講臺上說開了。教語言學概論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副教授。她喜歡把兩節課連在一起,中間不留一分鐘休息時間。學生很無奈,任憑一個人精力再大,一百分鐘聚精會神都是無法達到的極限。因此,後半節課幾乎成了副教授的獨角戲。
書惠和周曉蓉爲了躲避人潮高峰,提前半小時偷偷跑去了食堂。蕭夏沒有同去,她在這方面一直習慣良好,從不無故缺課或是中途退場。
教室裡的學生越來越少了,後排只剩下寥寥幾個人。前排的學生無精打采,倒下了一大片,沒有倒下的也無心聽講,捧着手機玩得天昏地暗。副教授仍舊講得津津有味。這便是她可貴的職業素養,無論有沒有人聽講,都要把課一字不落地講完。只是她的認真跟如此沉悶的氣氛完全不搭調。
蕭夏正在走神,旁邊的男生突然推了她一下,小聲說:“喂,老師在叫你!”
蕭夏急忙站起來,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的身上。副教授也氣勢洶洶地盯着她,等她回答問題。蕭夏如夢初醒,不知道老師何時叫她,而且連問題是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傻站着,不說話。副教授自然很生氣,讓蕭夏回答問題本來就帶了殺雞嚇猴的意思,蕭夏回答不上,正給了她教訓人的機會。可她並不急着發作,強壓下心中的不滿,又說:“這位同學,請你回答我剛纔的問題。”
“什麼問題?”蕭夏不敢大聲問,看看旁邊,推她的男生也是一臉迷惘,想必他也不知道。副教授見她傻站着,只好把問題重複一遍,“請你論述語言與文學的關係。”
問題總算知道了,可是怎麼回答呢?蕭夏連課本都沒有拿出來,副教授盯着她,也不好從書包裡翻找。就在這時,旁邊的男生遞了一本書過來,蕭夏急忙拿在手裡,翻到書籤夾着的那一頁,正好就是問題的答案。看來他已經提前幫她找到了。蕭夏也來不及想別的,照着念起來:“文學是以語言爲基礎的藝術,而語言本身也是一種集體的表達藝術。按照著名語言學家愛德華·薩丕爾的語言學理論……”
把一大段話念完,蕭夏長吁一口氣。副教授沒想到她慌里慌張地竟能找到答案,既然回答對了,就不能再說什麼。她讓蕭夏坐下,醞釀一下情緒,繼續講餘下的內容。
3蕭夏幸運地逃過一劫,心裡還有些本能的慌亂。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感謝旁邊的男生,於是悄悄說了聲:“謝謝你!”
男生露出善意的微笑,他把聲音壓低了,說:“不客氣,別讓她抓到,抓到你就慘了。”
蕭夏調皮地笑一下,做後怕狀,“是呀,我知道她不好惹,沒想到一不留神就差點被抓到。”
“以前你總是坐前面,今天怎麼坐到後面來了,還上課走神?”
“你怎麼知道我總是坐前面?”
男生有些愕然,回答道:“幾乎全系的人都知道你,系花加才女,誰會不認識?”
蕭夏有點不好意思,心裡還是很高興。她謙虛道:“系花不敢當,才女就更不敢當了。”急忙轉移了話題,“你也是學中文的?”
“是啊,我們在一起上了兩年課。”
蕭夏有點難爲情,滿含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你。”
男生顯得很大度,他說:“沒關係,今天不就注意到了嗎?”
蕭夏一愣,隨即笑了。兩人隨意聊了幾句,外面便響起了下課鈴聲。上午的課終於結束了,同學們紛紛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男生背起書包,走出了座位。蕭夏似乎還有話要說,看見他要走,急忙站起來,“喂,你的書。”
“下次再帶給我吧。”說着他已經走出去了。
蕭夏安靜地坐下來,沒有急着離開。她把男生的書拿在手中,專注地盯着看,心裡莫名其妙的有一絲甜蜜。這一絲甜蜜瞬間流遍了全身,微笑情不自禁爬上了她的臉頰。
隨意翻了翻,裡面的書籤掉了出來。她拿起來,看見背面寫着幾個字:中文系,鄭淳。
蕭夏明白了,原來他的名字叫做鄭淳。
馬一洛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心裡一直想着那個棘手的案子。根據黃老的判斷,死者並非死於謀殺。那麼,如果是自殺的話,自殺的手段又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不僅困擾着他,也困擾着參與這個案子的其他刑警。馬一洛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那就是親自看一眼那個女生的屍體。
這可是有難度的,根據規定,除法醫與案件的主要負責人外,別人無權擅自打開解剖室的大門。
但馬一洛想到一個人,他是黃老的助手,名叫韓亦輝。是的,他一定可以幫這個忙。
韓亦輝和馬一洛同一年畢業,同期被安排到公安局工作。雖然在不同的科室,但是兩人都年輕,有共同語言,因此平時走得很近。
晚上七點多,公安局已經下班了。馬一洛卻沒有回去。他早就打算好了4,今天晚上韓亦輝值班,正是機會。
馬一洛進來的時候,韓亦輝正在化驗室裡做化驗。他聽了馬一洛的請求,猶豫了。解剖室不是隨便進的,私自帶人進去更是違規之舉。但他又不好拒絕,在這棟大樓裡,馬一洛是他唯一的親密朋友。思考再三,他最終答應了馬一洛的請求,畢竟是下班時間,剩下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了。
他們走出化驗室,小心翼翼地穿過幽暗的走廊,趁人不備,悄悄朝着地下室走去。幾分鐘後,韓亦輝打開了解剖室的大門。
這是一間寬敞的屋子,陰暗、寒冷,因爲涉及取證,所以平時只有少數幾個人可以進來。馬一洛在公安局工作了這麼長時間,還從未來過這裡。儘管他參與了不少案件,不過大都幹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重要的環節,他還是沒有機會參與的。
從這一點來說,韓亦輝要比他優越得多。至少他跟在黃老身邊,親手查看過許多屍體,不僅增加了經驗,對案情也能夠掌握第一手的判斷。更加值得一提的是,近來幾個月,黃老大都讓他上,自己只是站在一邊觀察。韓亦輝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個合格的法醫了。趕超黃老的日子指日可待。
燈光亮起來的時候,馬一洛纔有機會看清這間偌大的解剖室。頂棚上的日光燈發出刺眼的光,幾乎照得他睜不開眼睛。
這是一間十分寬敞的屋子,儘管四周排滿了存屍箱,但是仍舊給人空曠的感覺。盤子裡的刀、剪、鑷子,架子上的標本,牆上的示意圖……這裡完全符合解剖室的特徵。最爲醒目的還是房間中央的解剖臺。在那上面不知放過多少屍體。完整地放上去,支離破碎地擡下來,由容顏整潔變得面目全非。它的存在,彷彿就是爲了見證血肉分離的過程。
韓亦輝拉開一個存屍箱。看了看屍袋上的編號,就對馬一洛說:“就是這個了。”
馬一洛和他把屍袋擡上了解剖臺,然後輕輕拉開了上面的拉鍊。
眼前的女屍頸上遍佈着刀疤,身上全是針線縫合的痕跡。臉色暗了,身體僵了,胸部癟了,全身上下爬滿了紫紅色的屍斑……
馬一洛繞屍體轉了一圈,仔細觀察每一個細節,可是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或許他選擇到此來本來就是枉然,黃老監督徒弟操刀,根本不會遺漏半點細節。
韓亦輝看了看手錶,臉上露出幾分侷促不安的神色。時間越長,被人發現的可能性就越大。他的心始終在打鼓。他想到的是,一旦背了處分,五年之內就無法翻身了。事關自己的前途,這可是大事。可他終究什麼都沒說,爲了朋友,他算是豁出去了。
5 馬一洛也有些灰心,這具屍首再平常不過,從這上面怎麼能看出案情的蛛絲馬跡?他突然覺得原本就不該對此事抱有希望。他不想毀掉朋友的前途,決定再給自己最後兩分鐘的時間。
在這個世界上,“偶然”是一個奇妙的詞。就在他準備無功而返的時候,意外出現了。準確地說,是他發現了一處可疑的地方:那個女屍的長指甲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年頭,女孩子留着長指甲不算什麼新鮮事。可是,這個女孩子的指甲卻與衆不同。她的指甲很長,像大多數女孩子一樣,剪成了好看的弧形。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每一片指甲都塗上了不同的顏色。
紅、綠、黃、藍、紫,這五色卻顯得參差不齊,細看之下,才發現綠色的指甲斷了半截。那正是她右手的食指。
她的指甲爲什麼會斷掉?是在臨死之前掰斷的嗎?她的指甲之所以斷了,是因爲她想抓住什麼東西嗎?這些會不會與案情有關?
職業的敏感讓馬一洛警覺起來,他覺得這上面一定有文章。於是他抓起了她的手。就在那一瞬間,他從女孩的指甲縫裡發現了一片褶皺的紙屑。事情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她在摳下這片紙屑時指甲斷了。
馬一洛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來。展開,居然有一根火柴那麼長。更加可喜的是,上面還有文字。只是限於面積狹小的緣故,文字殘缺不全,甚至沒有一個完整的漢字。
韓亦輝湊上前來,他的額頭上已經沁出了汗珠。這顯然是他工作上的疏忽。他的臉有些發燙,探過頭看着馬一洛手中的紙條,他心虛地問:“上面寫的是什麼?”
馬一洛搖了搖頭,他全神貫注地盯着那片紙屑,彷彿在仔細觀察着一件古董上的裂紋。紙屑兩面都有字,卻都殘缺得無法分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片紙屑來源於一本書,而這本書,很可能是多年以前的印刷品。
一本書?女孩死去時膝蓋上不是放着一本書嗎,會不會就出自那裡?馬一洛似乎明白了什麼,他興奮地拍着韓亦輝的肩膀,“我想案情應該有所突破了!”不等韓亦輝反應過來,馬一洛就要往外走。
“哎,我說,是不是得把屍體放回去?”韓亦輝哭笑不得。
馬一洛一拍腦門,“差點忘了,快!”
一回到辦公室,馬一洛就迫不及待地找出了那本書。他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把書拿到了檯燈下面。
這天晚上雨終於停了。天卻沒有完全放晴,少量的陰雲仍舊遮蓋着大地。空氣裡透着濃烈的溼氣,微風吹落了樹葉上的水珠,噼裡啪啦地打在地上。
6
人們早已對明朗的日子心存渴望,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了。湘水學院一改往日的冷清,三五成羣的學生在校園裡來往穿梭,顯得特別興奮。情侶們也早已厭煩了靠無線電波談情說愛的生活,迫不及待地約會、見面,然後在某個黑暗的角落親熱一番。
這個寬闊的院落馬上恢復了往日的生氣。被雨水壓抑了這麼久的熱情,終於重新釋放了出來。
蕭夏和室友們從教學樓走出來,不想回宿舍,卻又想不起該到哪裡去,只好不緊不慢地走着,各自心裡都藏着幾分莫名的躁動。于娜忽然提議道:“要不,我們去吃冰淇淋吧?好久沒去了,真有點想念冰淇淋的味道呢。”她像個孩子一樣興奮不已。
其餘三人並沒有如她預想的那樣積極響應。她們的臉上掛着漠然的神色,顯然並不認同于娜的提議。于娜失望了,她沒好氣地說:“那你們說去哪兒,總不會現在就回寢室吧?”
大家照舊一副冷淡的表情,這讓于娜十分困惑。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多麼難得啊,難道她們要白白浪費掉嗎?“喂,你們說句話好不好?”
“噓。”周曉蓉示意她別出聲。這時,于娜才發現室友們正目不轉睛地看着遠處,也許根本就沒有聽她說話。這讓她有些氣憤。回頭望去,只見鄭淳站在不遠處,正對着她們一臉微笑。
她似乎明白了,意味深長地看着蕭夏,“你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過去?”
蕭夏一臉羞赧的表情,第一次被一個男生這樣追求,她竟有些不大習慣。內心裡她並不討厭這個男生,可是爲什麼不斷拒絕他的邀請,是害怕告別單身,還是缺乏與異**往的經驗?蕭夏曾不止一次自我反省,有時候想得很清楚,可是真到了面對他的時候,卻又變得不知所措。
“快過去呀,人家還等着呢……”蕭夏被室友們推搡着,漸漸地脫離了人羣。
她的臉上露出幾分靦腆的笑容,兩條腿不聽使喚了,不由自主走了過去。鄭淳也朝她走了過來,還沒有走到一起就和她打招呼:“我們又見面了,真是太巧了--”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