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這些的時候,周曉蓉淚流滿面。蕭夏諸多反常的表現使她意識到,蕭夏已經走上了書惠和于娜的老路。現在案情尚撲朔迷離,馬一洛無法安慰她什麼。只是通過她的描述,找出了她曾收集起來、又被蕭夏拿走的那幾份報紙。早報、晚報、時報,各種報紙雜誌,上面全都記錄着湘水學院的死亡事件。
馬一洛把車停在校門口,靠在椅背上抽菸。無意中一擡頭,看見蕭夏正步履匆忙地走出校門,擡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那時劉繪澤正在樓媽的帶領下,走進了蕭夏的宿舍。她注視着屋子裡的一切,試圖找出點什麼,可是所有的東西都平常不過。樓媽小心翼翼地問她:“你找蕭夏,有事嗎?”
劉繪澤回答:“沒事,我只是想來看看她。”
馬一洛給劉繪澤打了個電話,就驅車跟在蕭夏後面。出租車飛快地穿過鬧市,奔着郊外的某個地方駛去。馬一洛納悶蕭夏要去哪裡,不經意間,出租車拐向了旁邊的小路。他跟進去,發現蕭夏已經下了車,越過路邊的欄杆,順着石頭小徑爬上了山坡。
難道她要去陵園?那爲什麼不走大路直接到達陵園門口,而是要從另一面爬上去呢?情況有些出乎意料。馬一洛把車停在路邊,悄悄地跟了上去。
天空被陰霾籠罩着,山間的風呼呼地刮來,地上的青草隨着風勢一起一伏。四周很安靜,這裡是死者的棲息地,一年四季都透着靜謐的氣息。就在山坡以北,排列着大大小小數千座墳墓,這邊則星羅棋佈着土葬的墳堆。幾座新墳上面依舊覆蓋着花圈,只是早已褪去了色彩,此時正在風中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蕭夏走到一棵高大的楠木下,站住了。她四下觀望,周圍沒有人。她看看錶,時間已經到了。
她拿出手機,撥下了一串號碼。
“喂,我到了。”
聽筒裡傳來一個女聲,“我就在你後面。”
蕭夏轉過頭,看見就在不遠處,果然冒出了一個人。
蕭夏打了一個冷戰。那個荒草叢中的身影在此刻看來,顯得異常突兀而詭異。“你爲什麼約我到這兒來?”離得太遠了,蕭夏只能通過電話和她交談。
那邊掛了電話。荒草中的人影朝着蕭夏慢慢地走來。那人離蕭夏大約十步的時候停下了,嘴角浮起一絲得意:“我還以爲你不會來呢。”
“原來是你?”
蕭夏大吃了一驚。她萬萬不會想到,約自己來此的竟會是她!
“沒想到嗎?”
她眼裡的得意沒有了,而是換作淒厲的寒光。
“爲2何約我到這兒來?”
“我想跟你談談。”
“談談?談什麼?”
她走過來,轉移了話題,“難道你的心裡,就沒有一丁點兒的愧疚嗎?”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願意作出補償。”
她變得激動起來,衝着蕭夏咆哮:“補償?你拿什麼補償?你不覺得這樣很虛僞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那件事的確是誤會,我已經向你解釋過了。”
“誤會?哈哈,誤會。”她在冷笑,“我何嘗不知道是誤會!可是,如果沒有你,我們就不會有誤會!事情就不可能發展到今天這一步!”
“你說得對,”蕭夏知道自己理虧,“難道你約我出來,就是要跟我討論這些嗎?”
“當然不是。”
“那是什麼?”
“我要給你看一樣東西。”
“什麼?”
燕玲把手伸進包裡,反覆摸索着。蕭夏注視着她的動作,心中一直在猜測:她到底要給我看什麼?燕玲的手始終沒有拿出來,只是不久以後停止了摸索,並且微微擡起頭,似乎在觀察蕭夏的反應。蕭夏預感到情況不妙,只是已經來不及多想,只見坤包的一角露出了一個玻璃小瓶,隨即一股液體迎面潑來。
不好,是硫酸!蕭夏下意識地閃過身,幾滴殘餘還是掉到了胳膊上。開始時感覺暖暖的,然後就是鑽心的灼熱感。蕭夏大驚失色地叫起來。她握着胳膊,顧不上開水一般的灼燒,就見燕玲發瘋似的衝過來。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緊緊掐住蕭夏的脖子,“蕭夏,我恨你!我要你死!”
蕭夏快要窒息了,她想掰開燕玲的手,可是已經沒有力氣。缺氧帶來的難受令她全身痙攣。她預感到自己將會死在這裡,行將絕望的時刻,眼前竟然出現了幻覺。她看見綠色的草地上豎起了一座古堡,一個黃頭髮的女孩撐着一把紅雨傘,靜靜地從古堡門前走過。
那就是柯林?她望着柯林的背影,悽然,憂傷,她全力付出的愛情竟然遭到了背叛,心中滿是懊悔與仇恨。走着走着,她停下來,轉過身,看着高大的古堡,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不捨和絕望。她扔下了手中的紅雨傘,然後化作一縷青煙,飄走了……
“你沒事吧?”
眼前的情景霎時間變了樣,古堡沒了,依舊是綠色的草地與凹凸不平的山坡。她雙眼迷濛,看見馬一洛的臉近在眼前。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高的鼻樑,連同下巴上的胡楂,讓蕭夏看到了力量與依靠。她乾嘔了一陣,坐起來。
燕玲被銬上了手銬,倍感沮喪地站在一邊。她瞥了3一眼蕭夏,似乎不甘心就這樣失敗。她只恨天不佑己,懊惱地流下了眼淚。
“潑硫酸?手段挺高明的嘛,從哪部電影裡學的?知道這是什麼行爲嗎,是犯法!”馬一洛撿起了裝硫酸的小瓶,厲聲呵斥道。小瓶上沒有標籤,看起來只是一隻普通的藥瓶。裡面的硫酸卻足以將一個人毀容。
燕玲不說話,一直低着頭。
“不管有什麼深仇大恨,都不能用這樣極端的方式泄私憤!再說了,還是一個學校的校友,值得這樣嗎?”
燕玲咬着牙,惡狠狠地盯着蕭夏,“我恨她,是她害死了黃鶴!是她……”
馬一洛開車載着蕭夏和燕玲,在郊外的公路上飛馳。他的預感沒錯,蕭夏隨時都有可能出事,幸虧今天有他在場,要不然她就會毀掉一張臉,甚至丟掉性命。
他看了看坐在旁邊的蕭夏,只見她兩眼緊盯着前方,臉上的表情如湖面一般平靜。
他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燕玲。這個長相出衆的女孩此時正玩弄着手指,淚水默默地往下掉。她不時抽起嘴角,發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彷彿在嘲弄自己的處境。
“你怎麼會來?”這是蕭夏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我是跟着你來的,你上出租車的時候我就在你後面。”
蕭夏不說話了,至於他爲什麼會在自己後面,她都懶得知道。
“你爲什麼會來這裡?”馬一洛反問,實際上他早已猜出了大概。
“有人約我來的。幾天前,我曾收到過一條短信。”
馬一洛不再問她什麼,他心中的疑問太多了,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跟她好好聊清楚。
“會判刑嗎?”蕭夏問。
“如此看來,已經構成了故意傷害罪,不判刑的可能性幾乎爲零。”
蕭夏默默地坐在那兒,突然抓起裝着硫酸瓶的袋子,一甩手扔出了窗外。汽車疾馳而過,白色的袋子隨即埋沒在了路邊的溝壑中。
“你幹什麼?!”馬一洛呵斥道,急忙停下汽車。他跑到路邊,站在坎坷不平的溝壑面前,看到叢生的雜草中散落着數不盡的生活垃圾,裝物證的塑料袋早已不見了蹤影。
蕭夏也下了車,她倚在車門上,對站在路邊舉目四望的馬一洛說:“別找了,找不到了。”
馬一洛氣沖沖地回到車跟前。他看着一臉輕鬆的蕭夏,氣得火冒三丈,“你瘋了嗎?!你這是在毀滅證據,這是犯法的!”
蕭夏嘴角露出了釋然的微笑,“現在證據沒了,不用判刑了吧?”
馬一洛平息了情緒,換了另一種語4重心長的口吻,“蕭夏,你清楚你正在幹什麼嗎?那個小瓶裡的東西,差點就毀了你的容!”
“我知道!但是請你相信我,我這樣做有我的考慮。”
馬一洛正要接着說,就見蕭夏的眼睛裡閃過一道虛弱的光,她似乎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了,看着馬一洛,直到餘光散盡。她合上雙眼,兩腿一軟,就挨着車門倒了下去。
夜幕降下以後,黑暗籠罩了整個世界。
徐傑踏着夜色緩緩地走出了學校。他沿着馬路轉過幾條街,然後進了一家超市。他不爲買東西而來,而是穿過琳琅滿目的物品架,繞到最裡面,從旁邊的樓梯上了二樓。
這是一家散打俱樂部,館主曾經是一名省級散打運動員。退役後便在這裡開了這家武館,專門培養喜歡散打的業餘人士。
今天徐傑來得很早,二十多人的培訓班只來了三個人,徐傑是第四個。前面的三位貌似相識,在武館裡隨意走動,邊走邊聊得十分起勁。徐傑過去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剛過七點,離訓練還有半個小時。
他把手機收起來,望着牆上的放大照片,心中竟有一絲莫名的空虛。隨即又把目光投射在國旗上,停留了幾秒,然後再次拿出手機。猶豫片刻,又收起來。她的短信始終沒有來。
實際上,他並不確定今晚她是否會發短信過來。但是兩年多的相處使他很瞭解她,那麼多天都沒有音訊,今天該是時候了。
他站起來,走到窗戶前,望着外面濃重的夜色,不由得緊張起來。
人們陸續來齊了,全都換了衣服,在訓練場上排列整齊。教練準時進場,按照慣例首先點名。二十四人的培訓班曠課一人,他在小本子上記下名字,然後開始講解動作。
培訓班的課程已經上完了一大半,所以剩下的全都是高難度的格鬥技巧。教練和兩名助教正在講解動作,幾個好鬥的男性學員目不轉睛地看着,幾名女學員則一邊看一邊聊着天。徐傑走神了,對於熱愛武術的他來說,這是不常出現的狀態。等他緩過神,教練已經教授完畢,接下來照例是一對一的實戰練習。
徐傑的搭檔是他的校友,年紀相同,體格卻略遜於他。在以往的練習中,他的掌握程度明顯不及徐傑。可是今天,他卻冷不丁地騰空一腳,就將徐傑踢倒在地。
“你沒事吧?”
“沒事。”徐傑站起來,感覺腦袋悶悶的,剛纔的一摔沒有防備,傷得不輕。他眨巴了幾下眼睛,說:“再來。”
“你不舒服嗎?看你心不在焉的。”
“沒有,只是5剛纔沒有準備好而已,再來!”他笑了笑,重新調整好自己的狀態。
兩人比劃一番,徐傑就開始了壓迫式的進攻。他從小學習武術,跆拳道、空手道、柔道、散打,樣樣精通。就算上課開小差,一樣是這裡數一數二的好手。他的出招完全不按今天所學,就在對手滿心詫異的時刻,徐傑已經把他擊倒了。
他的搭檔躺在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徐傑方纔意識到剛纔失手,將他傷得不輕。所有人都不練了,全部圍在這邊,不大工夫,教練也聞訊趕了過來。
“怎麼回事?”教練嚴厲地問。
徐傑把搭檔扶起來,急忙解釋:“怪我,是我出手太重了。”
“沒事沒事。”搭檔還在一個勁兒地爲他開脫。衆人把他扶到一邊休息,然後各自回到場地繼續訓練。教練則走到徐傑身邊,問道:“看你的動作和身手都挺專業,難道,你是專業的運動員?”
徐傑謙遜地回答:“以前學過幾年武術,也只學了點皮毛。”
“不,”教練搖頭,“絕不僅僅是皮毛。你有沒有興趣和我過過招呢?”
徐傑意外地愣在那兒,“我?和您過招?”
“沒錯,來吧!讓我看看你的功底。”教練說着,已經擺開了架勢。徐傑卻獨自站在一邊爲難。他是個低調的人,今天一時失誤才把真功夫暴露出來,到頭來惹得教練向他挑戰。更重要的是他惦記着另一件事,實在沒有心思與任何人比拼。人們很快圍了過來,徐傑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只好擺開了陣勢應對。
教練示意他進攻,徐傑便毫不留情地攻上去。他的身手特別敏捷,幾個快攻上去,教練就開始招架不住。所有人看得過癮,卻不敢叫好喝彩。教練重新站定,他似乎已經摸清了徐傑的手法,胸有成竹地對徐傑說:“再來!”
徐傑繼續進攻,教練試圖制服他,可是始終找不到突破口。他這才意識到徐傑的身手不亞於自己,要想贏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唯一佔優勢的便是實戰經驗,所以即便這樣他依舊很有信心。果然,徐傑的幾番進攻都被教練避開,他虛實結合,很快就把徐傑累得氣喘吁吁。教練虛晃一招,已經料定徐傑如何應付,徐傑果然中了圈套,他便出招將徐傑擊倒在地。
切磋結束後,教練單獨將徐傑叫到一邊談話。他告訴徐傑,從今以後對他進行單獨訓練,任何時候都可以來。
徐傑覺得很高興,他走進更衣室,打開櫃子,拿出手機。剛摁亮屏幕,電話正好打了進來。
“你終於來電話了。”他的語氣裡帶着按捺不住的興奮。
對方的6口吻一如既往的冰冷如霜,“老地方,我等你。”短短六個字之後,聽筒裡就傳來嘟嘟的忙音。
徐傑呆了幾秒,立馬換了便裝。他沒有跟教練請假,也沒有跟同伴打聲招呼,就匆匆地跑出了武館。
穿過一條街,在街尾拐進一條幽暗的小巷,再右轉,就算正式離開霓虹喧囂的鬧市了。他的頭低着,不時回過頭四下張望,確定沒有人跟隨,才繼續邁着小碎步匆匆前行。通過一個垃圾場,他便看見了那盞孤獨的路燈。
燈泡吊在一根木質的電線杆上,垂得很低,只將小巷照出一片不大的光亮。他曾無數次來過這裡,可是每次的感覺都不一樣。空曠、可怕、詭譎!而這一次,似乎還有一些刺激。他看了看周圍早已荒蕪的平房,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踱了過去。
“你來了?”黑暗中傳來這樣的聲音。
徐傑嚇了一跳,警覺地站住。他慢慢轉過身,眼睛望向旁邊的黑暗,“我正想找你呢!”
人影發出陣陣冷笑,讓徐傑感覺毛骨悚然。
“你可別忘了遊戲規則,我們只能單向聯繫。”
“我沒有忘記,可是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徐傑朝她低聲咆哮。
人影一動不動,她的頭髮擋住了整個臉龐,甚至無法分辨她是正對着徐傑還是背對着。
“過分?你可是第一次提到這個詞。”
“我問你,你爲什麼要害我的兄弟?!”
“他的死跟我無關!”
徐傑氣得滿臉通紅,“好,事到如今你說什麼都可以。我也要告訴你,從今天起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兩不相欠!”
人影對他的要挾幾乎不屑理睬,她詭異地笑了,“你想要過河拆橋嗎?”
“是你先違背了諾言!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我的兄弟死去!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現在需要冷靜!我再說一次,他的死跟我無關!”
“你敢發誓?”
“天地作證!”
徐傑對她的誓言嗤之以鼻:“鬼才相信你的話。”
“那你要怎麼樣才肯相信?”
徐傑無言以對了。的確,那只是他的猜測。儘管只是猜測,但他相信事實就是那樣。他只好轉換了話題,“你別再玩這個遊戲了好嗎?這是一條不歸路。”
黑影用無比篤定的口吻說道:“還不到結束的時候。”
“什麼時候纔可以結束?”
“直到他出現。”
“你確定他一定會出現嗎?”
“不確定,但我願意試一試。”
“你7不覺得你太自私了嗎?”
“自私?”黑影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個詞,“人有不自私的嗎?再說了,他們都是咎由自取。”
“你太可怕了。”徐傑後退一步,後背有種涼颼颼的感覺。
她並不認爲這樣的評價很惡劣,反而有些引以爲豪的意思,“難道你今天才發現?”
徐傑正要說話,突然聽見背後傳來了腳步聲。他立即換成了另一種狀態,假裝無意駐足,然後跟來人相向而行。就在擦肩而過的時候,來人擡起頭打量他的容貌。徐傑微微地偏過去,不讓他看到正面。等他消失在遠處的黑暗中,徐傑才重新轉回來。
“你覺得這樣活着有意義嗎?”他左顧右盼地站定了,心中開始討厭這樣不見天日的交易。
人影一下子變得很憤怒,“不要跟我討論‘意義’!我從來就沒想過‘意義’!我做事不需要任何意義!”
“我真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我希望你--”
“好了,”人影沒有讓他把話說完,“今天就到這兒吧。我需要知道你的態度,我們的約定還算數嗎?”
徐傑想了想,有些爲難地回答:“算數!”
“那好,一切都按計劃行事。”
蕭夏在龍潭醫院打點滴,第二天傍晚,馬一洛載着她駛回了自己的公寓。
醫生爲蕭夏做了全面檢查,由於受到驚嚇加上體質虛弱,所以她偶爾會出現腦供血不足。她得知自己並無大礙,於是極力要求出院。徑直走出去,上了汽車,對馬一洛說:“回家!”小說.紅雨傘下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