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繪澤走上前,“就只許你們倆,就不許我們倆嗎?”她也拿了槍,往彈夾裡裝好子彈,“都是倆,這樣更公平!”
“好,我們只算最高的環數!”
小趙位於一號位,所以他最先打出了五發子彈。緊接着是大益,他輕輕地擡起手,幾乎沒怎麼瞄準,也把五發子彈射光了。接下來輪到了馬一洛,不管槍法如何,在士氣上他絕對不願意處於下風。他將手槍當成了機關槍,五發子彈幾乎沒有間隔,就全部打了出去。
“你們都沒了,那該我了。”劉繪澤雙手端槍,也將子彈悉數打完。
顯示屏上很快出了成績。馬一洛以四十五環遙遙領先,大益只打了四十二環,小趙和劉繪澤都比他多出一環。
劉繪澤故意和他開玩笑,“益哥,你的手藝可是退步了啊!當年你可是神槍手!”
“嗨,當年不提也罷。”大益顯得很沮喪,這一局他是很有把握取勝的。此刻他只想着五個字--欲速則不達,明白真理總是在失敗後纔會被人想起來。他對馬一洛刮目相看,知道這個年輕人在浮躁的背後,確實有相當的實力撐腰。可他不甘心認輸,接着說:“這才第一局,還早着呢。”
第二局比的還是手槍,只是換成了十米遠的移動靶位。他們重新把各自的彈夾裝滿子彈,只等着工作人員將按鈕按下。
“怎麼樣,益哥,準備好了嗎?”劉繪澤問。
“早準備好了,開始吧。”大益回答。
劉繪澤向工作人員點頭示意。很快他們就聽見了音響裡的提示,從三數到一之後,眼前的格子裡迅速閃過一個假人。他們要在假人閃過的須臾時間將子彈打完。一連串噼裡啪啦的響聲過後,成績已經總結出來。一號位三十五環,五發全中;二號位四十一環,五發全中;三號位四十四環,同樣五發全中;四號位三十二環,最後一發脫靶。
馬一洛再次以平均八點八環的成績遙遙領先。這一次,大益和小趙沒什麼可說的了。大益久久盯住顯示屏,半晌,嘆了一口氣,“長江後浪推前浪呀!輸了,而且輸得心服口服!”
劉繪澤抓住馬一洛的胳膊,臉上洋溢着幸福,“看看,連益哥都在誇你呢!你贏了!”儘管她的成績不夠理想,可她一點也不在乎,似乎馬一洛取勝比她自己勝出都更讓她激動。
馬一洛謙虛地道:“其實益哥一直都讓着我呢。”
這話把大益惹急了,“你小子可別得意。這一局是輸了,可是還有下一局,我們還得比。不僅比槍法,更要比心理素質。要來就來最刺激的,你敢嗎?”
劉繪澤也急2了,搶着說:“你說話不算!不是說好了只比兩局嗎?怎麼,你輸了就要加賽?一點兒都不公平!”
“今天還就不公平了。小馬,敢不敢跟哥哥玩把大的?”
馬一洛嚴肅起來,問道:“比什麼?我不明白,什麼纔是大的?”
“讓人用手託個蘋果,我們就來射蘋果!你要是真有本事,就絕對能把蘋果射爛,而不會打到人。爲了防止作弊,我們就讓各自的隊友上陣。這比的可不僅僅是槍法,更是心理素質。怎麼樣,你敢嗎?”
馬一洛看了一眼劉繪澤,他沉默了。小趙似乎毫不介意,積極地應和道:“爲了你們倆,我就豁出去了。不過益哥,你儘量打準點,不行的話先射胳膊,千萬別打頭!”
劉繪澤知道馬一洛在顧慮什麼。其實她早已下定決心,在他需要的時候,隨時準備付出一切。她替馬一洛應承道:“比就比,不就是射蘋果嗎,有什麼了不起?”她投給馬一洛信任的眼神,“沒關係,我相信你的實力!”
馬一洛只是看她,仍然不說話。也許他在心裡權衡着什麼,也許是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暖流,那是一種能夠融化一切的力量。
大益試圖用激將法,“看看,人家一女的都不怕,你一大老爺們兒,有什麼好怕的?到底比還是不比,給個痛快話!”
這一次,馬一洛微微地搖了搖頭。
“唉,這就沒自信了?不就是人託個蘋果嗎,跟靶子一點區別都沒有。到底還是年輕人,遇到難處就沒轍嘍!”
小趙也在附和着大益,他們都想看看在這樣一個關口,馬一洛到底會如何取捨。他們深知馬一洛的個性,所以句句都在刺激他的軟肋。終於,沉默中的馬一洛爆發了,他以三個字打斷他們,“比就比!”沒有人再說話,全都看着他,“不過,我來託蘋果,由小澤來射擊!”
他的回答似乎令大益非常滿意。“是個男人!”他一拍馬一洛的肩膀,“我是服了。其實自從那天在一起吃飯,所有的矛盾就都不存在了。之所以跟你比試,就是想試探一下你的水到底有多深,這幾天我算是領教了。酒量了得,功夫也不錯,槍法更是沒得說。最重要的是,不論什麼時候,你都能讓頭腦保持清醒,對於年輕人來說,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所以,這一局不用比了,你已經贏了。”
馬一洛還沒有反應過來。精心準備的一番較量,原來只是一次試探?他長出一口氣,說:“早說呀,看看,被你弄得多緊張。”
午夜一點鐘,馬一洛正準備回家,蕭夏卻帶着失望離開了。她已經沒有耐心再等下3去,一個人踱出大院,也不知道去哪裡。小城已經入睡了,一切都難得歸於平靜,蕭夏獨自走在闃寂無聲的馬路上,體會到夜晚在街頭漫步原來是件這麼愜意的事。
她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學校。
站在校門口,蕭夏有種奇怪的感覺,這裡彷彿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喚着她。實際上在這座城市裡,她只熟悉這個地方。她很少有機會能這樣好好地看看這裡。教學樓、食堂、體育場,還有許多零零碎碎的東西,此時它們全都回歸本真。平時見到的一切都是片面的,這裡寄存着太多回憶。她在校園裡邊走邊看,竟徒生出許多感慨。這裡曾孕育過她的一個夢,後來卻變成了噩夢的開始。
下意識地,她居然奔着從前住過的女一棟而來。她曾在這兒度過了大學生涯最初的兩年,同樣是在這兒,她失去了書惠,還遇到了許多詭異的事件。
當她終於意識到最終的目的地之後,倏然停住了腳。此刻,她再次感受到了那股強大的力量,幾乎令她身不由己。不!絕不可以再往前!她怔怔地站在那裡,盯住開水房旁邊的那盞路燈。從那裡穿過,就會直接走到女一棟門口。她想起無數個從這裡經過的白天黑夜,那時感覺到的全是歡樂,而現在,卻再也不敢走過這裡了。
在這時天下起了小雨。迷濛的雨線落在身上,蕭夏竟然感覺不到一點涼意。視野變得朦朧,路燈像是被一張巨大的白紗罩住,尖銳的光線被沖淡了。
蕭夏正準備離去,忽然聽見了噔噔的腳步聲。聲音由女一棟的方向傳來,聽上去正離此地越來越近。
蕭夏屏住呼吸,片刻之後,終於有人走到了那盞路燈下。蕭夏目不轉睛地看着:那是一個女生,樣貌看不清楚,只是頭上的紅雨傘顯得非常顯眼。
紅色的雨傘?蕭夏打了一個冷戰,不由得張大嘴巴:它居然又出現了!而且出現得這樣突然!
那個女孩在路燈下站住,並慢慢轉過身,朝女一棟的方向呆呆地看,幾乎一動也不動。紅雨傘過濾了光線,此時她全身都浸沐在紅光下面。蕭夏霎時間想起了一句話:“紅光普照,罪惡才能得到救贖。只有死亡纔是永恆。”那是書惠說的,而她就是從這兒走向了死亡!
真是人間地獄!蕭夏嚇得瑟瑟發抖,後悔深更半夜跑回到這裡。就在這時,女孩機械般地轉過了身,彷彿被人操縱着的提線木偶一樣,朝着這邊緩緩地走了過來。
蕭夏急忙躲進路邊的樹叢裡,但是,能讓她藏身的就只有水桶大的一片地方。她藏在那棵低矮的松樹後面,看見那個女孩拐個彎,片刻工夫就會走到這兒。4蕭夏不敢呼吸,彷彿只要一出氣,女孩就能察覺到她的存在。很快,女孩就走到了她旁邊。蕭夏低着頭,強迫自己一定要挺住。可是女孩竟然不再往前走了。她似乎想起了什麼,或者看見了什麼,突然轉過臉來盯住這邊!
蕭夏差一點就叫出了聲。她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她們就在黑暗中互相對視,蕭夏看着她,卻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見自己。就着暗淡的光線下,蕭夏終於認出了她--原來她不是別人,正是蕭夏日夜擔心的周曉蓉!
那一瞬間,蕭夏腦海裡閃過了一些畫面。她終於相信,周曉蓉確實踏進了被詛咒的行列裡。她正想開口說話,周曉蓉卻突然轉過身,繼續邁着僵硬的步子朝前走去。
周曉蓉離開後,蕭夏慢慢地站了起來,望着周曉蓉離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見她。她鼓起勇氣走到那盞路燈下,看見女一棟的大門上掛着一把大鎖,巷子裡也是空空的,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
此刻,許多疑問在她腦子裡盤桓:周曉蓉從哪裡來?剛纔她在看什麼?她哪裡來的紅雨傘?蕭夏唯一知道的就是,周曉蓉走去的正好就是圖書館的方向……
蕭夏已經忘了那一天,自己怎樣從半夜走到清晨,從市區走到醫院。等她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她患上了重感冒,整個人幾乎打不起一點精神。醫生將她轉到了另一間病房。那裡沒有窗戶,是爲了防止她再次出逃。
這半個月以來,小城一直經受着高溫的折磨。湘南人早見慣了這種天氣,所以在他們眼裡,高溫就如同梅雨季節的雨水一樣平常。只是在外人的眼中,炎熱使人煩躁,這樣的炙烤已是生存的極限。
所以,某個日光毒辣的下午,約上幾個朋友,在空調二十四小時運轉的避風塘裡要一杯冷飲,是最愜意的選擇。就在所有人都以爲不會有雨的這個下午,雨水卻悄悄地來臨了。那時徐傑正在避風塘裡灌啤酒。不知何時烏雲籠罩,刺眼的陽光暗淡下去。然後幾聲悶雷響過,雨滴就輕輕地打在了玻璃上。
這天上午,徐傑完成了論文答辯,順利地爲大學生活畫上了句號。幾個同學已經找到了工作,明天就要動身南下。徐傑不打算與他們同行。酒喝到興奮處,徐傑告訴他們,假期要陪女朋友回老家。朋友們都羨慕他能有如此浪漫的暑期。他們的話卻讓徐傑倍感心酸。實際上,這不過是心血來潮時的一次誇口。他把一份感情壓抑了兩年,而且眼睜睜看着它越來越遠,直到遙不可及的地步。
徐傑始終不夠了解她。對於自己的情況,她幾乎從來不向徐傑提起5。徐傑每次拿着由她贊助的經費做課題研究的時候,都會猜測她爲什麼有這麼多錢。他猜想,她或許是富二代或是官二代,可是從行事做派與生活習慣上,徐傑看不出半點痕跡。在徐傑的心目中,她始終神秘得像謎一樣。
一年前的一天晚上,就是這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姑娘,居然提出要和他做一筆交易。徐傑帶着好奇,同意了她的約法三章。第一,凡是與她有關的東西,都要清除乾淨,包括電話號碼;第二,男方不得主動聯繫女方,女方卻可以與男方隨時聯繫;第三,生活上要做回陌生人,即使偶然相見,也不能有任何交流。這麼做的條件就是由女方出資,贊助男方所有的課題研究。
直到第一個女孩死去,徐傑才明白在這場陰謀中,自己起了多大的作用。他覺得自己如此無藥可救。在這場殘酷的遊戲中,他不但嚐到了血腥的苦澀,還有單戀的酸楚和甜蜜。如果世界上有一個人可以令他不顧一切,那麼,他已經遇到了這個人。
黃昏時,她給徐傑發來了短信。內容是約他見面。就在刪掉短信的那一刻,徐傑突然想起,這一年來他們的所有聯繫無不是這樣的主題。這樣想,內心深處竟然有一絲痛楚。他把手機收起來,跟在座的朋友告別。一個同學問他是否女朋友發來的短信。徐傑笑而不答。實際上他的內心深處,早把她當成女朋友對待。
徐傑走出避風塘時,帶着滿心的興奮。那時暮色漸濃,雨水依然淅淅瀝瀝地下着。他跑進旁邊的日用品店,買了把雨傘,然後撐着傘來到禮品屋。他決定送一件禮物給她。
禮物買好後,離約定的時間還早。他向售貨員借了圓珠筆,趴在角落寫了幾句心裡話。一切準備完畢,他衝進細密的雨幕,打了輛車,告訴司機:“師傅,去湘江大橋!”
在她看來,不斷更改見面地點會更加安全。至少她已經制造出一種並不認識徐傑的假象,所以,就算徐傑暴露了,也不會很快就牽連到她。
徐傑時常懷疑所做的一切。有時他覺得這樣的見面方式,像極了特務接頭,或是地下黨聯絡。但他並沒有意識到,此時的他,已經同特務或地下黨無異,時刻面臨着被捕的危險。
夜晚的湘江大橋黑糊糊的,像一頭伏在大江上的怪物。徐傑在橋頭下了車,撐起雨傘茫然四顧,然後默默地朝着橋上走去。
她還沒有來。
這讓徐傑有足夠的時間去平息心中的暗涌。他一手扶着欄杆,一手撐着雨傘,一邊聽着雨滴打在傘上的聲音,一邊望着平靜的江水和一動不動的挖沙船。偶爾駛過的汽車將他照亮6,隨即又暗淡下去。他沿着水流的方向一直看下去,看不到盡頭是什麼。世界這樣平靜,江面上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你來了?”
徐傑循着聲音轉過身,看見離他大約五米的地方,站着一個人。
她來了。
“你今天找我來,是不是想要告訴我,你已經找到了你要找的人?”
徐傑故意這樣問。他一直認爲,那個人她可能永遠也找不到。
“不,我來是想告訴你,工作需要停下來。”
這是徐傑沒有想到的。
“爲什麼?”
“因爲最近不太安全。不過,這也只是暫時的,等風聲過了,還得接着做。”
“你真像一個老牌特工。你不會真的受過訓練吧?”徐傑故作輕鬆地笑道。
“不要和我開玩笑。”她的回答平靜如水,“另外,我還要告訴你,答應付的錢我會如數給你,而且只多不少,這一點請你放心。”
這話讓徐杰特別失望。他不覺沉下了臉,“難道我們之間就只有錢嗎?”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徐傑突然向前走了幾步,扔下雨傘,雙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告訴我,你到底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她似乎有些慌亂,回答道:“這不用你管!”
“可是,”徐傑打斷她,“你難道沒有感覺到,我很在乎你嗎?所以,我有必要知道你的一切。”
“該你知道的時候,我一定會告訴你。可是現在,我希望你不要逼我。”
徐傑再次向她逼近,冷不丁地抓起了她的手,“爲什麼不告訴我?你的身上到底還有多少秘密?你爲什麼就不能對我敞開心扉呢?難道你覺得我會出賣你嗎?”
她的心緒已經被擾亂了,可她不想過多地糾纏於此。她把手掙脫出來,吞吞吐吐地說:“你還是別問了,終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今天就到這兒吧!”她轉身就要離開。
“你等等!”
她停住腳步,等着徐傑說話。
徐傑顯得十分沮喪,“好,我不再問了,我等着你告訴我的那一天。只是有一樣東西,我想交給你。”
“什麼東西?”
“一件禮物。”徐傑把一個盒子塞在她手中,“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胡亂買的。裡面有我一直想對你說的話。”
她沒有想到徐傑會送她禮物,久久地盯住他,眼裡竟然有晶瑩的液體溢出來。可是艱險的處境不允許她在兒女情長上投入太多。她還有“大事”要做,所以必須儘快地擺脫“麻煩”。
她說:“謝謝7你!我很感動。這件禮物我收下了,可是從現在起,你千萬別再送我什麼了。”
離開徐傑之後,她不緊不慢地走在雨中。雨傘壓得很低,幾乎罩住了整個臉龐。出租車駛到她跟前放慢了速度,可她沒有招手,司機失望地離去了。
她踏着汽車尾燈映紅的路面,慢慢地走到路燈下,就着暗黃色的燈光,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盒子。原來是一條紅豆項鍊。下面還有一張紙條,寫着這樣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