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董嫣就這樣離去,蕭懷素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又拉了蕭懷暢的手道:“二姐,你離出嫁也沒幾天了,一定要事事小心!”
“我知道,”蕭懷暢點了點頭,頗有些不屑地翹起了脣角,“難不成我還怕她下毒不成?”說着輕笑了起來,看董嫣那文弱的模樣怕也沒這個膽子。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蕭懷素卻沒有蕭懷暢這般寬心,女承母性,董嫣也是個狠角色,“眼下她沒什麼依靠,你知道董家也不待見她,不然怎麼這麼多年對她也不聞不問的,連個出嫁也沒讓她回去祭祖,尤其在這件事之後,只怕董家人都有將她除名的打算……”
“懷素說得對,我倒忽略了這一點。”
蕭夫人也是面色肅然,“這丫頭心思深沉得很,小小年紀連我都看不透,”說着不經意掃了蕭懷素一眼,雖然她看不透的還有眼前這一位,但都是一家人怎麼也比外姓人信得過,“還是早點將她送走的好,就怕遲則生變!”
蕭懷暢不以爲意地用手指捲了一縷頰邊的長髮,“母親安排就是,我也不喜歡她待在我們家呢!”
蕭夫人沉默了一陣,這事又不能做得太過明顯,吳家剛來退了親,隔日裡他們便將人送回董家去,怎麼看都有點趨利避害的做法,就怕有人在背後說道,若是傳到京裡……
“這麼着吧,”蕭夫人琢磨了一陣,才道:“等着過了二月再送她走,我也提前寫封信給董家,大明公主那裡也送個消息去,畢竟她還是嫣兒的外祖母,咱們告知一聲也是應該,至於別人領不領情就另說了。”
“還是大伯母考慮得周到。”
蕭懷素也跟着點頭,“只是這些日子大家務必小心就是,等到董嫣走了才能鬆一口氣。”
蕭懷暢面上應了一聲,心中卻有些不以爲意,這是在蕭家呢,她就不信董嫣還敢做出什麼事來,難不成要步她母親高邑縣主的後塵?
蕭懷暢想想都覺得可笑。
董嫣這一路穿行無阻,恨不得即刻就回到自己的房裡,只覺得這一路經過的人看向她的目光無不透着嘲諷與譏笑。
是了,她本就是個寄宿在蕭家的孤女,如今倒真是名符其實了,父親早亡,母親如今也被禁錮了,再沒有人管她,再沒有人要她!
一陣冷風吹了過來,董嫣忍不住淚如雨下,冰涼的淚水滑過臉龐,刺骨冰涼,而她的心卻已經悲涼到了極點。
爲什麼她要承受這一切的罪過?爲什麼?
就因爲她是高邑縣主的女兒嗎?
這世間是何其不公,蕭懷素能夠爲她母親沉冤得雪,嫁得如意朗君,而她卻什麼也沒有了,沒有了……
董嫣坐在涼亭裡,從白天坐到了黑夜,直到感覺到全身冰涼,這才邁着僵硬的步子回了房中。
蕭懷秀卻是早已經等在了那裡,見到董嫣那副灰敗的模樣趕忙便迎了上去,急切道:“姐姐,我聽說了吳家的事,這是真的嗎?”
董嫣閉了閉眼,旋即再睜開,目光也從無神到漸漸凝實了,待她看清楚眼前那如花的臉龐,不由慘然一笑,道:“是不是覺得姐姐很可憐,什麼都沒有了?”
“不,”蕭懷秀搖了搖頭,流着淚抱緊了董嫣,“姐姐不可憐,姐姐還有我,我們永遠在一起!”
“傻丫頭!”
董嫣沉沉一嘆,又撫了撫蕭懷秀的黑髮,“你先回去吧,今兒個我很累了,想好好睡一覺!”
“好……”
蕭懷秀抽抽咽咽應了一聲,如今在蕭家只有她與姐姐相依爲命了,若是姐姐出嫁她將孤立無援,“其實姐姐不嫁吳家也好,他們家的人根本配不上姐姐,以後定然有更好的……”
董嫣扯了扯脣角,卻着實笑不出來。
蕭懷秀還處在懵懂的年紀自然不知道,她們姐妹算是受了高邑縣主的連累,有這樣的母親今後她們還能有什麼好親事,連她都被那樣的人家退了親,蕭懷秀將來的親事恐怕更艱難了。
等着蕭懷秀離去,董嫣讓丫環侍候了她梳洗,連東西也不想吃,只喝了一杯濃茶便上了牀榻,遣退了屋裡所有侍候的丫環,只一個人掩在被子裡,怔怔地擡頭望着那墨綠色的帳幔。
原以爲等到出嫁時再動手,怎麼着也不能讓蕭家人好過,可眼下看來時間來不及了。
親事被退說實話她並不傷心,她無法忍受得只是那份屈辱,連那樣的人家都可以瞧不起她,她今後還能有什麼指望?
而這一切都是蕭家人帶來的,若沒有蕭家人,恐怕她的日子會好上很多。
如今這般只怕蕭夫人用不了多久就會送她回董家,蕭家沒有她的親人,蕭夫人更沒有義務爲她再尋一門親事。
蕭夫人這般事故圓滑,想必早就考慮到了種種。
那麼,再待在蕭家的日子恐怕一雙手都能算得過來。
董嫣眼神一黯,她突然坐了起來,伸手在牀尾一陣搗弄,不多時才找出了一隻白色的小布袋,布袋的料子看起來有些粗糙,上面也沒有什麼紋樣,只是純然的白,白得就像冬日裡陽明山上的雪。
董嫣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布袋往裡瞄了一眼,布袋裡是一些白色的粉末,量不算多,但是分人而食,也能害到許多人,這是她好不容易向人買來的金剛石粉末。
這東西若是被人吃進了肚子裡便會附着在胃壁上,長久以往下來摩擦再摩擦就會使胃穿孔出血,這樣肚子裡都爛了,人還能不死嗎?
所以金剛石的粉末在古代也被稱爲慢性毒藥。
這只是個時間早晚的問題,所以不會有人懷疑到她,因爲到蕭家人死的時候,她早已經出嫁,這是她原本的計劃,只是如今要改一改了。
若是她成功了,或許蕭家人的死因還能被診斷成是遺傳病呢,這想着就讓人發笑,董嫣翹了翹脣角,握緊了手中的布袋,眸中的神情更加冷然。
二月二十五,是蕭懷暢出嫁的日子,她早早地就被人挖出了被窩,半醒不醒地任着喜娘給她絞面上妝。
蕭懷素到她屋裡來時,蕭懷暢還是一副醒不過來的模樣,碧蘭便在一旁輕聲回道:“昨兒個咱們家小姐起了幾次夜,想必沒睡踏實,眼下還沒回過神來呢!”
“二姐要出嫁了,緊張也是正常。”
蕭懷素點了點頭,抿脣一笑,便站在一旁看着喜娘給蕭懷暢上妝,不得不說這新娘妝畫得太白,然後一張櫻桃小口,濃重的妝容化下來都有點認不出蕭懷暢原本的模樣,若是新娘都得這麼化那不會認錯人嗎?怎麼看似乎都是一個模樣。
蕭懷素有些無語,但又不好質疑喜娘的專業手法,心裡卻是暗自腹誹了一番,若是到她出嫁時,她絕對不要將自己畫成個粉白的麪糰。
外面鞭炮聲聲,終於將蕭懷暢驚醒了,她茫然四顧,目光終於凝在了梳妝鏡前的自己身上,不禁嚇了一跳,“這還是我嗎?怎麼那麼白?”
喜娘便在一旁笑着回答,“新娘妝都要化得重一些,一生一次嘛,小姐忍忍就好!”
蕭懷素上前幾步,兩手笑着撐在蕭懷暢肩膀上,從後探出頭來,“我看挺好,這樣二姐淨了面,二姐夫指不定都認不出人了!”說着捂脣笑了起來。
“你討打呢?!”
蕭懷暢沒好氣地瞪了蕭懷素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剛纔都睡着了,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二姐福氣好,這樣的時候都能睡着。”
蕭懷素笑了笑,目光又往窗外探了一眼,“聽到炮仗聲沒,迎親的隊伍快來了!”
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簾子一撩,卻是着一身丁香色金銀如意雲紋緙絲對襟褙子的蕭夫人轉了進來,她梳着高髻插着金簪滿臉的喜色,走到蕭懷暢跟着看了看,笑道:“出嫁的閨女就是漂亮!”
“母親說什麼呢,我覺得這妝畫得醜死了,我都差點認不出自己。”
蕭懷暢苦了一張臉,蕭夫人趕忙在她臉上拍了拍,“出嫁要開心些,不準這般模樣,”說着不由紅了眼眶,輕撫着女兒的臉龐,“如今你出嫁了就是別人家的媳婦,母親不能時時護着你,你要懂事些纔好,孝敬公婆,關愛丈夫,那裡纔是你的家!”一番話說得感傷,蕭懷暢忍不住翻起一陣淚意來。
蕭懷素在一旁看着,心中也很是羨慕,從前杜延雲出嫁時王氏也是這般,母親對女兒的心總是相同的,這便是剪不斷的血緣關係。
蕭懷素感嘆了一聲,撇過頭去抹掉了眼角的淚意,又想到杜延玉不久前給她寫來的信,知道她要出嫁了,這位三表姐也要特地從江南趕回來,在外散心了這麼久,希望杜延玉的心情有所改善,回到京裡也能安心地過日子。
迎親的人不久就要進屋了,碧蘭趕忙手腳利落地端上了一碗湯圓給蕭懷暢,“小姐,這是您最愛吃的桂花蜜糖餡的,今兒個一早奴婢便讓廚房做上了。”
蕭夫人也在一旁點頭,“吃兩顆湯圓,墊墊肚子,也寓意你們夫妻圓圓滿滿。”
蕭懷暢紅着臉應了,素白的手執了白瓷勺舀了一個湯圓正待喂進嘴裡,突然眼前黑影一閃,她只覺得手背上像是多了一個什麼黑漆漆的小東西,嚇得她一陣驚慌,手中的湯碗滑落,“嘭”地一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碗裡的湯汁立時四濺開來。
“那是什麼?”
蕭懷暢驚叫着看着手上的東西,用力一甩就沒有了蹤影。
衆人也是一陣慌亂,蕭懷素回過神來,立馬歉意地上前道:“二姐對不起,那是我養的墨猴。”說着輕輕吹了吹口哨,黑影一晃,小墨猴又回到了她的掌中,蕭懷素不由拿指尖碰了碰這小傢伙,低斥道:“你怎麼搞的,大喜的日子嚇壞我二姐?!”
小墨猴卻是在她掌中跳個不停,一會兒又順着她的衣袖攀沿而下,在那碗打翻了的湯圓汁水周圍吱吱地叫着。
“小墨猴?”
蕭懷暢定下了心來,伸手指了指地上跳躍着的小黑團,笑道:“不礙事的,我看這個小傢伙可愛得緊,怎麼以前沒見過?”說着便要伸手來逗小墨猴。
蕭夫人沉着臉吩咐丫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又讓碧蘭重新再端一碗過來,對蕭懷素的小寵物她是沒什麼興趣,雖然有些晦氣,不過這大喜的日子她也不好發作不是。
“平日裡拘着它呢,沒帶它出來溜,這小傢伙調皮得很。”
蕭懷素便將小墨猴的來歷說給蕭懷暢聽,蕭懷暢不無羨慕地說道:“看得出來寧湛對你很好,若是今後我的夫君有他一半的細心體貼我也知足了。”說罷兩姐妹對視一笑。
碧蘭又端了一碗湯圓過來,卻還是被小墨猴給打翻在地,這下蕭夫人沉不住氣了,“懷素,我看你還是帶着墨猴在隔壁呆一會兒去。”
“對不起,大伯母,對不起二姐!”
蕭懷素滿臉歉意,不過看着小墨猴吱吱地叫着,叫聲有些急切,又在一旁跳上跳下的,她的目光不禁也現出幾分疑惑,喃喃道:“平日裡它也不是這般啊……”
這小傢伙聰明得緊,平日裡她雖然只用迷?藥訓練它,可對於毒藥什麼的也會讓它聞上一些,以此來辨別,也是提高警惕的一種方法,若是別人想要害她,聞到那味道小墨猴也會對她示敬不是?
那麼今天小墨猴這般的不尋常……
眼見着丫環又要將那一堆打倒的湯圓汁水給抹去,蕭懷素趕忙出手制止,“等等!”說着便蹲下了身來,伸手在地上的湯水上抹了抹,又吩咐碧蘭,“把這些湯圓都給掰開,看看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蕭夫人被蕭懷素這樣的舉動驚了一跳,與蕭懷暢對視一眼,倆人心中都有了同樣的猜測,面色不禁凝重了起來。
“懷素,這不會是……”
蕭懷暢有些不信地搖了搖頭,擦了粉的臉色更見蒼白,豔紅的丹蔻緊緊攥着喜帕。
“我也不知道,不過墨猴的反應很不尋常,它平日裡不是這樣的……”
蕭懷素一邊說着一邊埋頭找着,也不顧手上的髒污,只用指尖一點點地沿着湯漬摩挲着,片刻後才捏出一些白色的粉末來,“我想它是在警告咱們這東西不能吃!”
那邊碧蘭也已經將湯圓都給搗碎了,全部磨成了細渣,再一搓就什麼都沒有了。
可是蕭懷素手中的粉末卻是怎麼搓都還在,好似一點也沒有改變一般,她不禁拿到鼻端嗅了嗅,皺眉道:“這到底是什麼?”
蕭夫人在一旁卻是嚇白了臉色,遣退了房中所有的丫環,又吩咐碧蘭,“去讓人將姑爺他們給擋一擋,別那麼快放人進來!”
碧蘭得了令自然便先出了屋子,又率領一衆丫環擋人去了。
“大伯母你看看,知道這是什麼粉末嗎?”
蕭懷素將手中的粉末小心翼翼地遞給蕭夫人,蕭夫人在指間搓了搓,面色突然變得駭人至極,只憤怒地咬牙道:“這是金剛石的粉末,”說着轉向蕭懷暢,緊緊地握着她的手,全身卻是隱隱地顫抖起來,“懷暢,有人要害你!”
蕭夫人也算是在權貴人家生活了那麼多年,這些大宅門裡的*她知道不少,特別是這種金剛石粉末,是豪門貴族間最通行的慢性毒藥,若是真地被吃下了肚子裡,那當真是殺人於無形。
“這……”
蕭懷暢臉色一時之間變得青白,只搖了搖頭道:“母親,這話不能亂說,誰會害我呢?再說金剛石的粉末是什麼……”
蕭懷素卻是沉了沉臉色,開口道:“二姐,咱們平日裡吃的東西在肚子裡都能化掉,可這金剛石的粉末卻是化不掉的,它會粘在肚子裡,一顆一顆的,就像個鈍器一般,只要吃進肚子裡,總有一天會被它從裡面摩出血摩出洞來……”
“啊!”
蕭懷暢驚叫了一聲,顯然也嚇得不輕,“可湯圓是碧蘭叫廚房做的,是咱們府裡的人,怎麼會……”
“咱們府裡也有外人不是?”
蕭夫人卻是蹭地一下站了起來,面沉如水,眸中卻閃過一絲冷光,“看來是我太姑息她了,念着她可憐想要多留她一些時日,沒想到竟是留出了禍害,她連我的女兒都想害!”又叮囑蕭懷素道:“懷素,你在這裡陪着你二姐,我立馬叫人將她給拘了,指不定還能在她房裡搜出些什麼,若是證據確鑿,等着懷暢順利出嫁後我再來料理她!”
“母親,你是說董嫣?”
蕭懷暢也反應過來,卻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她怎麼會想要我的性命?”她以爲這只是女子間的小打小鬧,即使有隔閡,即使不對盤,她也根本沒有心狠手辣到想要取走誰的性命,可董嫣她……
蕭夫人卻是冷哼一聲,“有什麼樣的母親就有什麼樣的女兒,看來咱們蕭家錯養了她那麼多年,誰知道竟是養了只白眼狼!”
“大伯母快去吧,我怕萬一走漏了風聲讓她提前有了準備就什麼都找不到了。”
蕭懷素也是滿臉的嚴肅,心裡卻在擔憂,這若是董嫣做下的好事,那不可能只害蕭懷暢一人,要知道董嫣最恨的人可是她,也不知道在這之前,還有沒有其他人遭了董嫣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