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樓的地下石室裡,堂主以上級別的人,除了身在宮中扮作宮女的明月,還有另外兩個接了生意在外地執行任務的人,其他人盡數到齊,安靜地坐在那裡,等着清塵開口。
清塵坐在上首,椅子後面一左一右的兩個木架子上,分別放着兩顆夜明珠,耀眼的光芒照地整個石室十分明亮,如同白晝。
“樓主的意思是,進宮去救葉夕姑娘?”明日最先開口問着。
他當初進摘星樓,是爲了跟隨葉傾城,也是爲了保護葉傾城,對於如今清塵不顧自己身份暴露的危險,想要進宮去將葉夕救出來的想法,明日顯然不很贊同。
“葉夕武功全廢,身中劇毒,已經被蕭凌打成重傷,又遭到沈碧環的鞭刑,如今落在顧嫚如手上,顧嫚如恨她惦記着葉家,自然不會善待她。”清塵說着,一直低着頭,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可是樓主,那皇帝明顯已經對你起了疑心,白日葉夕姑娘剛遭鞭刑,晚上就有人來救,這不明擺着告訴他,事情是樓主你做的?更何況,說不定現在宮裡正嚴正以待,就等着樓主去。”寧辰分析着。
“副樓主說的沒錯,況且昨晚皇上應該發現我們了,如果不是有人現身相救,我們必定暴露。”夜殤也跟着說道。
清塵將衆人的話聽在心中,可是腦海裡卻仍舊思緒萬千。
若葉夕只是個普通的婢女也就罷了,可她偏偏是葉夕,偏偏是與她情同姐妹的葉夕,爲了葉家忍辱負重,甚至不惜與異國公主合作,待在仇人的身邊伺候逢迎,只是爲了有朝一日能爲葉家報仇。
這樣的葉夕,她又怎麼能放任不管呢?
“不管怎麼樣,我必須去,諸位跟隨我日久,自當瞭解葉夕對我何等重要,更何況,她是如今唯一一個存活世上的葉家人。他日葉家若有幸平反冤情,真相昭雪於天下,她就是那個能名正言順能代表葉家的人,而不是我這個異國公主。”清塵如此說着,眼神中透着一絲堅決。
“那我們跟着樓主一起去,大不了就一起上,殺了那個狗皇帝,將凝月國改朝換代。”底下又有人說着,“凝月國不是還有逸王嗎?正好樓主現在是逸王妃,咱們讓那逸王當皇帝,樓主還是皇后娘娘!”
“君堂主,你想的未免太簡單了。且不說蕭凌本身就是當世之下少有敵手的高手,你們就算一起上,也未必打得過他,就說他身後的三千暗衛,是我當年親手訓練出來的,有多大的能耐,我一清二楚。”清塵搖了搖頭,說道,“當初我回來的時候就說過,各位都是因爲在江湖上無法立足,才進入我摘星樓的,我自當保全各位的性命,天機子前輩的死一直讓我無法釋懷,我不想你們再有任何損傷,所以這一次,我自己去。”
沐清塵話音落下,猛然擡起頭,朝着石室的一個方向看過去,目光中帶着凌厲,接着騰空而起,左手變爲爪,將躲在暗處的那人給抓了出來,扔在了衆人的面前。
“哎喲,女俠,你下手輕點兒啊,我武功可沒你這麼好。”司空木揉着自己被摔疼的地方,一臉齜牙咧嘴地說着。
“你都聽到了什麼?”清塵並不廢話,挑眉問着,剛剛說完,寧辰的劍就已經架在司空木的脖子上,一陣冰涼。
“沒……我就說我沒聽到什麼,你也不會相信,我真沒想到,你居然是逸王妃,一個堂堂的王妃,武功竟然這麼高。”司空木也毫不含糊,將自己心中的疑惑都說了出來,“可我聽說逸王妃是天星國的公主,怎麼又跟葉家扯上關係了?”
“懷瑾。”清塵瞥了司空木一眼,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轉身朝着上首走去,朝着懷瑾使了個眼色。
“是。”懷瑾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枚藥丸,走到司空木的面前。
寧辰見狀,伸手點了司空木的穴道,將他的嘴巴掰開,懷瑾便將手中的藥丸塞了進去,入口即化。
“咳咳——你給我吃了什麼?”司空木皺着眉頭看着沐清塵,問着。
“是七絕散。”懷瑾替清塵回答着,“所謂七絕,乃是絕心、絕意、絕思、絕念、絕妄、絕斷、絕情。若是沒有解藥,很快你就會慢慢忘記周圍所有的一切,忘記你的親人,忘記自己是誰,將所有的親人全都屠殺殆盡,再往後,甚至五行不再,六感全失,變得瘋癲魔怔而不自知。”
“這麼狠毒?”司空木驚訝,“只是不想我把你的身份說出去而已,用不着這樣吧?更何況我現在還被通緝,只能待在這裡,哪裡也去不了,我跟誰說你的秘密呀?”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你若想好好活着,就最好守口如瓶,我也會按照我之前答應你的,保你性命無虞。”清塵冷眼看着司空木,“但若你敢把今天聽到的事情泄露一個字,不只是七絕散,我有的是辦法對付你。”
“好好好,我不說,我一定什麼都不說。”司空木忙不迭地答應着。
“你們好好看着他,我沒時間在這裡耽誤了,我得進宮。”沐清塵解決了司空木,再次開口,打算離開。
“樓主,讓屬下跟你一起去吧。”寧辰收起劍,跟在清塵的身後,說着。
“不必了,你們誰都不用跟來,懷瑾和握瑜也回王府去,雖然有蕭逸幫忙瞞着,但錦顏一個人也撐不住。”清塵說着,便沒有再理會摘星樓的衆人,徑直離開。
寧辰吩咐手下的人將司空木帶下去,看着清塵的背影消失在地下石室的門口,思忖了片刻,還是擡腳跟了上去。
夜色沉寂,六月的天已經褪去了春日夜晚所有的涼氣,夏日的暑意也漸漸浮現,就連夜空的風也帶着一絲絲暖意。
沐清塵出了摘星樓的那一刻,便蒙上了面巾,一身黑衣包裹着她窈窕的身段,其他地方並未有任何改變,即便頭髮束成男子模樣,卻也能令人一眼就看出她是女子。
由於太后薨逝,凝月京都各戶人家都掛上了白幡,以示哀悼,走在僻靜的小巷子裡,藉着月色看着四周的白色燈籠,偶爾有冥錢隨風飄在沐清塵的面前,竟讓她無端端生出一絲蒼涼之感。
將自己的身影藏在更深的地方,絲毫不給自己暴露的機會,眼看着離凝月宮廷越來越近,可是在轉彎的瞬間,卻看見前方不遠處,一道人影矗然而立,熟悉的背影讓清塵有些怔忡,不知他爲何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
沐清塵看着對面的人轉過身,一是無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去救葉夕?”即便蒙着臉,對面的人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沐清塵,語氣清冷地問着,朝着她走過來。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清塵看着逆光而來的男子,問着。
“不然你以爲我會在哪裡?逸王府還是輕煙翠柳?”男子輕笑,“我不過是來阻止你去送死。”
“蕭逸,我說過,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你幾次救我,我感激,可是你仍然沒有權利干涉我的決定。”清塵將臉上的蒙面巾拉下來,月光下的容顏依舊攝人心魂,只是眸中的幽冷卻讓人生出陣陣寒意。
“我不是在干涉你的決定,我只是在告訴你,蕭凌出手打傷葉夕,並當着你的面讓沈碧環鞭笞,就是爲了引你上鉤,如果你今晚真的去了,那就是正中下懷。”蕭逸說道,“更何況,宮中守衛森嚴,你一個人是無法帶着重傷難行的葉夕出宮的。”
“難道我就眼睜睜看着葉夕去死?我做不到,所以,你不用攔着我。”清塵說完,繞過蕭逸,繼續向前走去。
蕭逸是個聰明人,知道無法查清楚她的去處,便乾脆在她進宮的路上等着,可蕭逸就算是再聰明,也無法理解她此刻的心情。葉夕是她的親人,更是葉家唯一一個活着的人。
“今晚不去,她也不會死,蕭凌還等着用她來引你上鉤,又怎麼會這麼輕易讓她沒命?”蕭逸閃身攔住了清塵的去處,“你不去,她頂多受幾個晚上的苦。”
清塵聽了蕭逸的話,終於停下腳步,卻是擡起頭,直直的看着蕭逸,冷然開口:“蕭逸,你不是深愛着葉傾城嗎?爲什麼對她視若姐妹的葉夕,就不曾出手相助呢?”
“那你呢?你和葉傾城又有什麼關係?爲什麼每次碰到葉家的事情,你就如此衝動?”蕭逸反問着,“要知道,你是精於算計的沐清塵,從我在蒼茫山看到真實的你開始,你就只能永遠冷靜理智下去。”
蕭逸的一句話,如同一盆冷水一樣潑在清塵的頭上,讓她的腦海瞬間清醒。
是,她是精於算計的沐清塵,不是從前的葉傾城,她爲什麼每次碰到葉家的事情,就這麼衝動呢?這樣沉不住氣,這樣大的破綻,難道蕭凌會看不出來?
這條復仇路,她頂着別人的身份孤身前來,本就沒有多大的勝算,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躲在這具軀殼下的靈魂,那是看不見也摸不着的虛無飄渺的東西,她爲何……要這樣輕易暴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