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橫流,世事難料,命運莫知。
凝月國永寧元年臘月的那場宮變,終究是隨着時光的流逝,成爲世人記憶中的一抹淺影,除了每每回憶起時帶着一絲心有餘悸,終究換不來隻字片語的提及。
蕭凌被囚,蕭逸登基,凝月國易主,改朝換代,沿用永寧年號,是爲永寧二年。
凝月國史書上爲了區分蕭凌和蕭逸兩位以永寧爲年號的皇帝,便稱蕭凌爲永寧帝,稱蕭逸爲永寧新帝。
新帝登基,一改往日朝中舊習,大刀闊斧,革除凝月朝堂歷年來的諸多弊端,因爲有先帝遺詔任命,又有異姓侯、楊閣老等凝月老臣支持,新帝的政策令行禁止,得到了許多人的擁護和支持。
不過是短短三個月,凝月國上下便煥然一新。
就在凝月國百姓爲永寧新帝的政策拍手叫好的時候,凝月宮廷裡,卻一改往日的喧囂熱鬧,變得一片沉寂。
蕭凌的妃嬪被送到了儲秀宮,據說是帶髮修行,派專人看守,終身不得出;那些在宮變中存活下來的宮人們也被內務府重新分配,不再做之前的活計。
而偌大的宮廷,便只剩下蕭逸一人,偶爾登臨皇城,俯瞰盛世江山,彷彿還能看到沐清塵站在這裡,臉上露出淡漠而絕望的表情。
如意百結環翠同心鎖已經被蕭逸取了下來,和鳳藻宮遺落的那一塊放在一處,就放在龍宸宮寢殿的錦盒裡,每日定要打開看看,他才能放心。
永寧二年三月底,禮部尚書上奏,奏請永寧新帝蕭逸選妃,爲凝月國皇嗣大計,充實後宮。
本來按照凝月國的規定,永寧二年三月就應該選妃的,倘若那場宮變沒有發生,那麼此時要選妃的,便是永寧帝蕭凌。
蕭逸以剛剛登基,朝綱未穩爲由,拒絕了禮部尚書的提議,並在早朝上下旨,說皇后仙去纔剛剛三個月,不宜選妃,滿朝文武有誰言及選妃立後之事,罰俸半年,閉門思過一個月。
衆臣都知道,蕭逸口中的皇后,指的是天星國的玉鉤公主沐清塵,沐清塵以逸王妃身份葬身於鳳藻宮火海,蕭逸下旨,追封敬德皇后,以皇后之禮葬之,她自然就是凝月國名正言順的皇后。
然而衆人皆知,倘若沐清塵還活着,那麼她絕對不可能成爲凝月國的皇后,因爲她是天星國的公主,雖然聯姻是爲了和平友好,可是爲了凝月國千秋萬代的江山,就絕對不能讓一個敵國公主當皇后,即便成了皇后,她的兒子也不可能是未來儲君。
就在凝月國上下爲蕭逸的後宮操心不已的時候,前方傳來急報,說是天星國二十萬軍隊正從天星國京都出發,逐漸北上,朝着凝月國南方邊境而來。
消息一出,朝野震驚。
原本以爲沐清塵死後,天星國會立刻有動作,卻沒有想到,天星國一直按兵不動,直到現在才傳出軍隊有異狀的消息。
凝月國繼漫天謠言之後就是連綿陰雨造成的災情,接踵而來的便是那場突如其來的宮變,衆人都還沒從過往的變故中回過神來,便傳來天星國舉兵來犯的消息,民心又怎麼會安穩呢?
蕭逸下旨,命原本代替顧延昭鎮守南方的趙將軍找異姓侯配合,調動南方軍隊,以防天星國突然襲擊。
雖然戰爭還沒正式開始,可凝月國的上空,便已經瀰漫了一股硝煙的味道。
而就在凝月國正處於躁動不安的氛圍中時,天星國皇宮的一角,一抹白色的身影裹在厚重的披風裡,站在門口,看着院子裡已經嶄露頭角的點點桃花,神色平靜。
當她醒來的時候,距離那一夜,已經是兩個月後。
那一夜,她不知道殺了多少個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暗衛,也不知道自己和多少人交手,只記得自己在中毒之後,被章靖一掌打中,後來中了箭,強忍着帶着葉夕的屍體,走到了鳳藻宮,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內力。
可終究,她還是沒能把葉夕從那個地方帶出來。
據懷瑾說,寧辰帶着人從密道進去的時候,她已經昏迷在地上不省人事,寢殿裡大火瀰漫,若是他們再來晚一步,她可能真的陪着葉夕,死在那裡。
“姑娘,該喝藥了。”懷瑾端着藥走過來,對她說着。
她轉過頭,看着一直忠心耿耿跟在自己身邊的丫頭,心中一陣感觸,那些曾經陪在她身邊的人,如今也只剩下了懷瑾和握瑜。
葉夕死在蕭逸的劍下,而錦顏……代替她死在了鳳藻宮的大火中。
握瑜說,他們商量如何從密道進宮的時候,被錦顏聽見了,悄悄跟在他們身後,從密道進了宮,看到被大火包圍昏倒在地的沐清塵,便知道這凝月宮廷有人要對沐清塵不利,什麼都不顧,便選擇了替自己的主子死在這裡。
寧辰和懷瑾他們帶着清塵從密道離開,便連夜帶着沐清塵出了京城,朝着天星國的方向而去;明日帶人從天牢救了風晞然之後,便護送風晞然去找莫老前輩;明月也在沐清塵下了城樓的那一刻,回到摘星樓,帶領南空神醫和玉虛子等人從另一條路暗中轉移;而夜殤,早就在沐清塵進宮前,護送羅依依來到天星國找樓惜玉,順便留在天星國安排所有的事情,以防有變。
她的計劃終究還是完美落幕,只是中間出了太多的變故,一些她始料未及,又無力阻止的變故,比如葉夕的死,比如錦顏的死。
清塵從懷瑾的手中接過藥碗,將那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卻沒有半點表情,彷彿她喝的,不過是一碗普通的白開水。
“姑娘,天星國雖然比凝月國暖和,但如今你身子還未大好,還是進屋歇着吧。”握瑜走出來,便要扶着她進屋。
自從醒來後,她就一直待在這個別具一格的小院子裡,沐清珏下令,不准她周圍的人叫她公主,也不準叫她王妃,懷瑾和握瑜又不能暴露她摘星樓樓主的身份,便改口叫她姑娘,連帶着周圍伺候的人都叫她姑娘。
這裡是天星國的皇宮一角,離後宮並不是很偏遠,卻是個禁地,自天星國的仁孝皇后去世後,這裡便再也沒有人來過,如今沐清塵重新回來,卻又不能以正常的身份展露於人前,便只能住在這裡。
“參見皇上。”忽然間,外面傳來宮女行禮的聲音,讓屋子裡的人知道,是沐清珏來了。
清塵坐在軟榻上,手託着腮,似乎什麼都沒有聽見,直到沐清珏走到她的面前,她才懶懶的擡眼,淡淡的開口:
“你來了。”
“於將軍已經帶領二十萬大軍出發,往北方邊境而去。”沐清珏眼神中閃過一絲一樣,而後開口說着。
“恭喜了。”清塵依舊是淡淡的語氣,如此說着。
“你們都下去。”沐清珏忽然出聲,揮退了屋子裡的一衆丫頭,讓她們都退了出去,可是懷瑾和握瑜卻不爲所動。
沐清珏看了那兩個丫頭一眼,知道她們是沐清塵的心腹,也就沒有在意,再次朝着沐清塵開口:
“告訴朕,你到底是誰。”
“皇兄這是怎麼了?連自己的妹妹都認不出來了嗎?”清塵淡笑着,說道。
“朕比玉鉤大七歲,她出生的時候,朕在外面守着,朕陪着她一起長大,她是什麼性格,有什麼本事,朕一清二楚。”沐清珏說道,“她或許看多了深宮之中的勾心鬥角,學會了一點半點把戲,可她絕對做不出這麼大的手筆,將整個凝月國攪得雞犬不寧,甚至……改朝換代。”
“看來是近日國事繁忙,皇兄有些糊塗了。皇兄七歲開始,就跟着父皇學習帝王權術,跟着樓老將軍學習行軍打仗,甚至不惜以太子之尊從軍,從一個小卒做起,慢慢當上了副將,還記得父皇得知這個消息時,也被皇兄嚇了一跳呢。”清塵說道,“皇兄事務繁忙,即便來玉寧宮,也只是小坐片刻就走,又怎麼會知道玉鉤有哪些本事?”
沐清珏聽了清塵的話,逐漸沉默,可眼神中還是有一些疑惑未解。他以太子之尊從軍,從小卒做起這件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知道父皇反應的人更少,清塵是他看着出嫁的,又是前不久纔剛醒過來,若眼前之人不是清塵,她又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
看來,他真的是太小瞧這個妹妹了。
“其實皇兄又何必在這件事情上抓着不放?要知道,皇兄心中的期許,我不僅做了,還做的更好,讓皇兄如今有了名真言順的理由去攻打凝月國,趁着凝月國剛剛改朝換代,民心未穩,來個措手不及。”清塵再次開口。
“行軍打仗之事,自有朕與樓將軍在,不必你操心。你身受重傷,又纔剛醒過來,還是好好休息爲好。”沐清珏說着,轉身離去。
清塵將整個身子埋進軟榻中,縮成一團,重重地鬆了口氣。幸虧當初讓隱衛調查沐清珏此人的時候,查到了很多不爲人知的事情,否則今日,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糊弄過去。
凝月國皇城宮變的那一夜,已經在她的腦海中根深蒂固,時常午夜夢迴,腦海中就閃現葉夕死在她眼前的那一幕,還有鳳藻宮的那場熊熊燃燒的大火。
一夜之隔,已經是兩重天地。如今,她只能躲在這個不爲人知的院子裡,連一個合理的身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