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清塵所料,當趙雲帶着趙老爺離開飛雁關,想要穿過郎城,打算回自己鄉下的老家的時候,卻在郎城東門的郊外被一羣凝月民衆攔住,進退不得。
“趙雲,你這個叛徒,枉我們如此相信你,可是沒想到,你竟然和天星人勾結,出賣郎城——”
“大家一起上,爲我們凝月國戰死的將士們報仇,殺了這個叛徒——”
“對,報仇,殺了叛徒——”
……
趙雲站在原地,將年邁而且重病未愈的老父護在身後,看着眼前這些熟悉的面容,曾經都是他發誓守護的百姓,可是如今,卻因爲郎城落入敵手,他與他們在頃刻間變成了不共戴天的敵人。
“鄉親們,你們誤會了,阿雲沒有叛國,沒有啊……”趙老爺從趙雲的身後走出來,顫抖着聲音,雙手不停地揮舞着,力圖讓這些鄉親們安靜下來。
“他是你兒子,你當然護着他,如果不是他,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人羣中有一個人如此喊着,絲毫不給面子地一揮手,便讓衆人朝着趙雲衝了上來。
趙雲一直沉默着,眼看着郎城百姓就要傷害到他父親,他這纔回過神來,將父親再次護在身後,自己承受着郎城百姓的怒火。
郎城告破,落入敵手,此事本就是他的失誤。他千防萬防,卻沒有想到沐葉會是天星國的軍師,沒有想到他們爲父親治病是別有用心,直到後來,他也錯估了沐葉,以爲沐葉真的會屠殺全城百姓。
他應該以死殉城的,可是他沒有,因爲他的老父還在沐葉的手中,所以他活着,揹負着破城的罪孽,安然的活着。如今郎城百姓對他的痛罵,都是他活該受着的,要打要罵,他都沒有任何立場去反抗,唯一愧疚的,是連累了老父的一世清名。
因爲,他讓他的老父,有了一個背上叛國罵名的兒子。
圍攻趙雲和趙老爺的都是普通百姓,不會武功,只靠着一身蠻力,將手中的木棍、石頭全往趙雲身上招呼。趙雲有心承受這一切,便站着不動,任由他們發泄心中的怒火,可他只有一個人,無論再怎麼小心,還是無法避免自己的父親被誤傷。
一塊石頭直接砸到趙老爺的額頭,頓時鮮血淋漓,從額頭上留下,觸目驚心。百姓們看到這一幕,手中的動作停滯了片刻,有些不知所措。
“他活該,子不教,父之過,他養了個不孝兒子,連累了我們這麼多人——”不知是誰這樣說了一句,便讓停下來的百姓再次羣情激奮,之前只攻擊趙雲一人,如今連趙老爺也一併攻擊。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與我爹沒有關心,他年老體弱,請大家放過他,有什麼怨氣,衝着我來!”趙雲擋在趙老爺的身前,神色複雜地看着面前的百姓,說着。
可他的話在百姓們耳中聽來卻如同過眼雲煙,絲毫不放在心上,該怎麼做還怎麼做。畢竟他們已經做了幾十年的凝月國人,一夕之間風雲變幻,從凝月臣民變成了天星國人,而造成這一切的還是他們曾經最信任的守將趙將軍,一時間又怎麼能接受呢?
趙老爺本就年邁,又體弱多病,怎經得起這樣的刺激和折騰?不消片刻,便覺得頭暈目眩,眼前一黑,直直的朝着後面倒了下去。
趙雲見狀,眼疾手快地接住趙老爺,某種透着濃濃地擔心。
就像是約好了一樣的,四周圍過來的民衆越來越多,趙雲想要保護父親,卻又不能對郎城的百姓動手,便只能用自己的身體,承受着所有的怒火,知道鼻青臉腫,嘴角邊也漸漸溢出鮮血。
忽然間,兩道黑影從天而降,落在那些百姓的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了那些百姓的穴道,讓他們再也動彈不得,只能僵硬着身子,看着那兩個黑衣男子將地上的趙老爺和趙雲扶起來。
“趙將軍,我家公子讓我們來幫你。”明日開口對趙雲說着。
“你家公子?是沐葉?”趙雲看着眼前的明日和夜殤,當下便猜出了他們的來歷,然後開口說道,“拜沐葉所賜,趙某從一個人人敬仰的將軍落得如此田地,他還想怎麼樣?”
“公子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他要的是趙將軍完全的效忠。”夜殤說道。
“不可能,我不可能背叛我的故國,更不能對不起郎城的百姓。”趙雲一口否決,臉色堅決。
“趙將軍還有別的選擇嗎?從你讓我家公子進入郎城守將府開始,這一切就早已註定。”明日開口說道,“這叛國的罵名,即便不是真的,你也得受着,因爲郎城已經被佔領,不可能還給凝月,你這罪人的身份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
“更何況,你不爲你自己考慮,難道也不顧你年邁重病的老父親?只有懷瑾姑娘才能救得了他。”夜殤跟着說道,“今日的情況你已經看到了,你們走不出郎城的範圍,我敢肯定,一炷香之內,你們只會遇到更多的百姓圍攻。”
趙雲心中掙扎,看着明日和夜殤,又看了看因爲自己而連累受傷的父親,更是猶豫不決,矛盾不已。
“趙將軍,不管怎麼樣,你還是帶着趙老爺跟我們回去,趙老爺的傷勢不能再拖了。”明日說着,便給夜殤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扶着趙老爺便往回走,待走遠之後,夜殤這才返身給那些百姓解開了穴道。
趙雲麻木地跟在明日的身後,看着自己父親頭上的白髮,一時間不由得潸然淚下,都是因爲他的一時不察,纔會讓事情變成這樣,如果一開始他沒有讓懷瑾和沐葉進入守將府,是不是也不會有今日的結局?
可是他忘了,若沒有懷瑾,趙老爺的病情不可能這麼快得到控制,也許在郎城告破之前,趙老爺便已經魂歸西界。
自趙雲從守將府出去,到明日帶着他們父子倆回到清塵住的地方,前後不過一個半時辰,可再相見,卻已經是兩重天地。
“沐公子,你贏了。”趙雲站在清塵的面前,淡淡的吐出這幾個字。
“在下雖然說過,需要的是趙將軍的絕對效忠,但是趙將軍若不願意,在下也不勉強,不過趙老爺如今的情況不宜遠行。”清塵說着,而後轉頭吩咐身後的懷瑾,“懷瑾,去給趙老爺診脈療傷。”
“是。”懷瑾應着,便和明日兩人將趙老爺帶到了臥房。
廳中只剩下清塵和趙雲,還有握瑜和夜殤。清塵又吩咐握瑜將藥箱拿過來,給趙雲上藥,卻被夜殤阻止。
“上藥這種粗活,還是我來吧,女兒家不適合做這個。”夜殤從握瑜的手中拿過金瘡藥,便走到趙雲的身邊,爲他上藥。
清塵見此情狀,眼中閃過一抹暖意,看來從天星國京城到這裡,讓握瑜和夜殤單獨相處還是有用的,至少夜殤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什麼都不懂,如今還會心疼握瑜,也有可能……是因爲吃醋,不讓握瑜接近別的男子。
一向爽朗的握瑜此時卻站在一邊,紅着臉一言不發,有些彆扭。
“趙將軍,三日後,樓惜玉的大軍便會離開飛雁關,越過郎城,前往郎城以北的地方,你揹負罵名,無法回凝月,又不肯歸降於我,無法立足天星,如今唯一的辦法,便是隨軍行動了。”清塵看着趙雲,說着。
趙雲沒想到清塵竟然會這樣說,有些難以置信。
清塵似乎是看出了趙雲的疑惑,卻也並不理會,只是再次開口:“至於趙老爺,我會派人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再找人給他治病,調養身體。”
“你想把家父送到哪裡?”趙雲問道。
“天星國京城,那裡有最好的藥材,也有最好的名醫。”清塵說道,“趙將軍應該聽說過南空神醫的名號,他是懷瑾的師傅,醫術比起懷瑾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他人如今就在天星國京城,趙老爺交給他,趙將軍大可放心了。”
趙雲聽了清塵的話,一時默然。他知道事情清塵已經定下,他無力也沒有資格改變什麼,清塵肯爲他和父親考慮到這個份上,已經算是仁至義盡。更有甚者,清塵甚至可以當着天星國將士的面殺了他,以鼓舞士氣,可是她沒有。
她不僅考慮到他無法立足兩國的窘迫境況,爲他打算好了去路,甚至知道他年邁多病的老父不宜舟車勞頓,要將父親送到天星國京城調養。這個沐葉,這樣的人,卻偏偏也是將他們父子逼到絕境的罪魁禍首。
見趙雲不再說話,清塵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帶着握瑜,轉身走了出去,來到院子裡,看着院子裡那棵開始枝繁葉茂的梧桐,默然沉思。
“握瑜,我是不是做錯了?”良久之後,清塵才發出這樣一聲感嘆,問着。
“公子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亂世。”握瑜開口說道,“是世人無能,纔將這一切怪罪在公子的身上,以前是,現在也是。如果時光倒回到從前,龍宸宮之變不曾發生,葉家還在,公子還是母儀天下的皇后,那麼如今的四國,就絕對不會是這樣的慘狀。”
“可這亂世,卻是重生後的我,一手推動的。”清塵長嘆着,遙遙的看了一眼屋裡的趙將軍,眼中閃過一抹堅定的神色,錯也好,對也罷,已經走到這一步,就不能再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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