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將軍,這邊請——”小德子引着樓惜玉,朝着御書房的偏殿走去,口中如此說着。
此時的樓惜玉早已經不是當初在天牢裡那般頹廢且滿身血污的模樣,小德子帶着他在皇宮裡一處空置的宮殿洗了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才帶着他去見沐清珏。
“公公可知,皇上此番找我,所謂何事?”樓惜玉的步伐不疾不徐,而後問着。
他不知道在經歷了這件事情之後,他和沐清珏之間還有什麼話好說,一起長大的情分,當初無堅不摧的信任,也都在這場變故中消失的一乾二淨。
並非他不留戀,是沐清珏沒有珍惜,聽信讒言,才導致了今日的悲劇。
“這奴才就不清楚了,皇上只是吩咐,讓奴才把將軍帶過去。”小德子說着,態度十分恭敬。
因爲之前那一場天譴事件,這宮中所有的人都對樓惜玉敬畏三分,要知道他是神明庇佑着的人,他們這些人是萬萬不敢得罪的,如果不小心得罪了神明,恐怕會遭到天譴。
樓惜玉知道在小德子這裡問不出什麼,於是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安靜地跟在小德子的身後,走向了御書房。
此時,沐清珏正獨自一人坐在御書房裡,面前正擺着一個桌子,上面擺滿了精緻的酒菜,靜靜地等待着樓惜玉的到來。
很快,樓惜玉就到了,小德子只將樓惜玉送到門口,便目送樓惜玉進去,順手關上了門,站在門口,等候沐清珏的召喚。
而樓惜玉則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看見沐清珏的背影,腳步停留了片刻,還是緩緩走近,來到沐清珏的面前,躬身行禮:
“微臣樓惜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子瑾,你我之間何須多禮?起來吧。”沐清珏看着樓惜玉,淡淡一笑,如此說着。
“君是君,臣是臣,君臣之禮不可廢。”樓惜玉應着,語氣中透露着淡然和疏離,再也不復從前的親密。
沐清珏聞言,臉上的神色一僵,手中的動作也頓住,而後才繼續開口道:“坐吧,朕今天找你,是有話想跟你說。子瑾,就當和從前一樣,陪朕喝一杯。”
“微臣遵旨。”樓惜玉拱手答着,態度恭敬地坐在沐清珏的對面。
沐清珏見狀,微微嘆了口氣,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他和樓惜玉之間也不可能像從前一樣,從小一起長大的情意,也隨着他的這場衝動,消失殆盡。
“朕錯了,子瑾,這件事,是朕錯了。”沐清珏給自己和樓惜玉每個人倒了一杯酒,然後端着其中一杯遞給樓惜玉,開口說着。
“微臣惶恐。”樓惜玉對沐清珏的話不置可否,並沒有什麼怨恨。
“朕被蕭凌這奸人矇蔽,以爲你和清塵聯合起來欺騙朕,你和清塵之間的感情,朕心中一清二楚。當初是朕非要送清塵去凝月國和親,拆散了你們,才造成了今日的悲劇,是朕對不起你們。”沐清珏見樓惜玉的態度不鹹不淡,於是自顧自地說着,“如果朕沒有逼着清塵去和親,她也不會自殺,更不會……”
話到這裡,沐清珏卻忽然頓住,擡眼看着樓惜玉,觀察着他臉上的神色,卻見樓惜玉面色平靜,一點異樣都沒有。
他本來想說,如果不是他逼着沐清塵去凝月和親,沐清塵也不會用自殺來反抗,也不會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讓葉傾城的魂魄鑽了空子。雖然到如今爲止,他對葉傾城借屍還魂一事還是覺得有些費解,可是除此之外,他無法解釋沐清塵突如其來的能力和勢力。
“皇上,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誰也無需糾纏不放,公主殿下如今已經是凝月的皇后娘娘,和微臣已經毫無關係。”樓惜玉淡淡地說着,“往事已矣,多說無益。”
這是樓惜玉從天牢裡出來以後,對沐清珏說的最長的一句話,可是他卻只聽到了這樣八個字:往事已矣,多說無益。
不管是樓惜玉和沐清塵之間的男女情,還是他和自己之間的兄弟情,都已經成了往事,散落在每個人的記憶裡,回憶,卻不提及。
“真的回不去了嗎?你和朕之間,再也無法秉燭夜談,把酒言歡?”沐清珏還是有些不甘心,問着。
這一場變故,他似乎失去了什麼,不僅是一個忠心不二的臣子,還有一個肝膽相照的兄弟。以後的樓家或許還會保家衛國,還會征戰沙場,可對他沐清珏,卻不在死心塌地。
“皇上言重了,自古伴君如伴虎,這句話,微臣一早就知道,所以這些年收斂鋒芒,可以壓制,甚至約束家中下人,從未有過任何出格的舉動,豈料還是被皇上懷疑,差點惹來滅門之禍。”樓惜玉苦笑着搖頭,“從今以後,子瑾只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子瑾是天星國的將軍,保家衛國,守護一方,卻不再是皇上的兄弟。”
樓惜玉的態度可謂直白,一句不再是兄弟,便告訴了沐清珏所有,讓沐清珏斷了念想。
很多事情,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換來沒關係,傷了的人,做錯的事,總要自己來承擔,用生命來償還,就像現在,沐清珏身爲帝王,誤信奸人的讒言,將自己一步步逼上絕路。
“朕明白了。”沐清珏說道,“乾了這杯,你我之間,只是君臣,再非兄弟。”
樓惜玉直視沐清珏的眼睛,良久之後,端起酒杯,與沐清珏手中的酒杯輕輕碰撞,發出一聲脆響。
兩人不約而同地舉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這杯酒,代表兩人的兄弟情義從此一刀兩斷,兩人只是君臣,再非兄弟。過往情誼,就在這一杯酒裡,被兩人吞下肚中,如同逝水無痕。
“皇上,酒已經喝完了,皇上的話想必也已經說完,微臣就先行告退了。”樓惜玉喝完了酒,便起身,向沐清珏告辭。
他從南郡一回來便被招進宮裡,然後杜公公的一番誣陷,讓他在天牢裡待了這麼些日子,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自己的家人了。更何況樓家遭逢鉅變,雖然絕處逢生,但他們肯定也會感覺很疲憊,他們需要互相見見,確定彼此安然無恙。
“去吧……”沐清珏已經無力說出任何挽留的話,因爲他知道,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於事無補。
樓惜玉見沐清珏答應,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沒有任何留戀。是沐清珏對不起他在先,他如今這樣,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御書房的門被打開,驚醒了門外正在發呆的小德子,他看到樓惜玉這麼快就出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剛想說什麼,卻見樓惜玉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腳步越來越快,離御書房也越來越遠。
御書房裡,沐清珏一個人又喝了一杯酒,滿桌子精緻的飯菜一口沒動,而這桌飯菜,都是樓惜玉喜歡吃的,是沐清珏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只可惜,這樣的小恩小惠,已經打動不了樓惜玉了。
匆匆離開皇宮,樓惜玉便回到了府中,整個樓家劫後重生,煥然一新,府中的下人陪着樓家經歷了劫難,主僕之間的情意也更加深厚,樓總管指揮着衆人將屋子都打掃乾淨,迎接樓家的新生。
“將軍回來了——”一衆下人中,不知是誰先看到了樓惜玉,如此大喊了一聲。
霎時間,所有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計,朝着樓惜玉跪了下去,眼神中帶着熱切,似乎看到樓惜玉,他們就看到了希望。
“將軍,您可回來了!”樓總管見到樓惜玉,不由得熱淚盈眶,“老將軍見到您,肯定會很高興。”
“大家都起來吧,此番樓家歷經生死劫難,委屈諸位了,我樓惜玉,在此謝過——”樓惜玉說着,朝着府中的下人深深鞠了一躬。
這一舉動,讓府中的下人心中更加折服,對樓家的忠心也更加堅定。
這就是樓惜玉,身在高位卻不居功至傲,身爲主子卻不目中無人,永遠低調謙卑,永遠謙遜溫和,不管對誰都是如此。
“將軍,這可使不得,這是折煞我等小人了——”樓總管說着。
“總管辛苦了,想必父親還在等我,待我先去見過父親。”樓惜玉扶起樓總管,如此說着,便離開了院子,朝着內庭而去。
他知道,父親這個時候一般都會在書房練字,除了被綁在刑場上的那幾天,風雨無阻。練字和練功,便是樓老將軍從沙場退下之後,爲數不多的消遣。
“老爺,少爺回來了——”書房門口的書童見到樓惜玉,眼中閃過欣喜,匆匆跑到書房裡,對正在寫字的樓老將軍說着。
聞言,樓老將軍雙手顫抖,手中的筆也在頃刻間滑落,砸在雪白的紙上,染出一大團黑色的墨跡。可是他腳下動作很快,從書桌後走出來,便朝着門口迎過去。
“父親,孩兒不孝,讓父親受苦了。”樓惜玉一進書房,便跪在地上,向樓震源請罪。
“好孩子,爲父沒有委屈,我的兒子是個錚錚好漢,忠義善良,是爲父的驕傲!是樓家的驕傲!”樓震源將樓惜玉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說着。
不過一兩句話,便叫這位威名赫赫征戰沙場的老將軍紅了眼眶。
樓惜玉看着因爲經歷這場變故,而在一夕之間老了幾十歲的父親,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眼神中盡是歉意。如果不是他和蕭逸、羅晉走的太近,沐清珏也不會對他產生懷疑,進而中了蕭凌的圈套,讓樓家遭逢此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