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稟王妃,沈側妃求見。”錦顏在門口通傳着。
此時,沐清塵正端坐案几前,抄寫佛經,眉眼間一片淡然,那般安之若素的神色,不知是素日裡性子沉靜,還是因爲佛法的薰陶。
“請她進來。”清塵並未擡頭,卻是如此吩咐着。
沈碧寧帶着暖冬款款而入,進門的那一刻,看見那個在案几前寫字的女子,如同一幅畫般安然靜默,好像塵世間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打擾到她,她只是那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一世安然的女子。
“王妃真是好興致,外面都鬧翻了天,可唯有王妃這處,仍舊安靜。”沈碧寧笑着說道。
“你來了,快來看看我抄的佛經。”清塵衝着沈碧寧淡然一笑,而後開口,“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其實只要心靜,在哪裡都是安靜的,更何況,禮佛之人若是心不靜,就顯得不誠了。”
“沒想到,王妃對佛法還頗有研究。”沈碧寧看着沐清塵寫下的佛偈,說着。
“本宮上次去了一趟積雲寺,見寺中香火鼎盛,香客往來不絕,乃是求神拜佛的最佳去處,本宮想着改日有空再去上幾柱清香,不知沈側妃有沒有興趣,與本宮同行?”清塵一邊說着,一邊在紙上寫下了佛偈的最後一個字。
“王妃的意思是……”沈碧寧猛地擡頭,看着沐清塵,眼中有着隱隱的期待。
“沈側妃一片孝心,去積雲寺爲已故的母親上香祈福也是極好的。”清塵點點頭,淡淡笑着,“更何況,今日之事,難道不足以大快人心嗎?”
“今日之事,果然是王妃的手筆。”沈碧寧一聽沐清塵的話,便立刻明白了所有。
“也得多虧了你提供的消息,還有親手繡的萬壽被纔是,否則我的計劃哪有這麼快實現?”清塵說着。
太后壽宴距今已有數日,沈媛不知沈碧寧已經洞悉了她心中的秘密,在萬壽被上動了手腳,因思念段鴻而對浸泡了紫迷魅的萬壽被愛不釋手。幾日下來,毒入骨髓,再見到段鴻,自是難以抑制心中的渴望和情/欲。
沈媛如今還不到四十歲,正是渴求的時候,再加上段鴻又是她心心念唸的人,又怎麼會剋制得住?更何況,段鴻在與雪芽對飲之時,便已經喝了摻雜了媚/藥的酒,神志不清,早已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誰,雪芽也好,沈媛也罷,他也只能按照沐清塵的設計一步步走下去。
“太后如今算是毀了,王妃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沈碧寧問着。
“接下來,不是我打算怎麼辦,是你該爲自己打算了。”清塵若有所指地說着,“太后倒了,沈家還在,沈碧環……也還在宮裡,你明白了嗎?”
“王妃的心思果然難測,妾身明白了,等王爺回來之後,我就求了王爺,讓我回孃家一趟。”沈碧寧瞭然地說着,特意將“孃家”兩個字咬地極重。
“沈側妃明白就好,算算時間,王爺快回來了吧?沈側妃該去準備了。”清塵說着。
“妾身告退。”沈碧寧從清塵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便躬身行禮,然後離開了露落居。
清塵讓握瑜將抄好的佛經整理起來放在一邊,以作日後去積雲寺上香的時候供奉之用,自己才又拿着手邊的閒書看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將近午時的時候,蕭逸才從宮裡回來,臉色並不怎麼好看。
“王爺回來了?清塵以爲王爺會感到高興纔是。”清塵笑着說道。
往日蕭逸進露落居,總是他先開口對清塵說話,可是沒想到,這一次清塵一開口,便是這樣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
“王妃何以知道本王會高興呢?”蕭逸問着。
“王爺能先告訴我,皇上怎麼處置太后的嗎?”清塵直視蕭逸的眼睛,毫不避諱地問着。
“果然是你。”蕭逸聞言,下了論斷。
“我何曾說過不是我?”清塵笑了,開口,“怎麼?我幫王爺做了王爺一直都不知道怎麼下手的事情,王爺不該感激我嗎?”
“太后與輔國將軍行爲苟且,皇上將太后軟禁在慈安宮,不準任何人探視,輔國將軍罷官免職,降爲士兵,繼續去漠北爲國效力,永世不得回京,即便戰死沙場,棺槨也不得運送回京。”蕭逸冷冷地開口,“至於輔國將軍府衆人,隨段鴻一起發配邊疆,充軍塞外。”
“皇上還是仁慈了些,不過這樣也夠了。”清塵聽完蕭逸的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着。
“仁慈?你知不知道,因爲這樣,凝月國損失了一個好將領。”蕭逸說道,“段鴻身敗名裂,即便去了漠北邊境,也是處處受人排擠,很難再做到今天的地位。”
“蕭逸,你不當皇上還真是可惜了。”清塵說道,“其實你比蕭凌更適合成爲一個帝王,蕭凌或許有帝王的野心和狠戾,但是卻沒有帝王該有的心懷天下和悲憫蒼生。”
“王妃該不會告訴我,連日來所做的一切,只是爲了將本王推上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蕭逸眯着眼睛,看着清塵,口中雖然問着,但是語氣裡盡是懷疑。
“有何不可?你若成爲帝王,我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母儀天下,這樣的榮耀,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子夢寐以求的嗎?我也是個女人,當然也不例外。”清塵說道。
“你不是。”蕭逸緊緊地盯着清塵,然後說道,“你身在局中,反手乾坤,工於心計只是你的表面,其實你比任何人都要討厭算計。不知本王說的可對?”
“蕭逸,你不要以爲你很瞭解我。”清塵眼中的神色忽然沉了下來,就連語氣也冷了三分。
“難道不是嗎?你聰慧過人,智計無雙,自從來到凝月國,一舉一動都帶着極強的目的,處處針對當今聖上,母子相疑,謀算皇嗣,挑撥人心,無一不是在將皇上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蕭逸瞭然地說道,“你的目的,是皇上的龍椅,而這張龍椅卻不是爲你自己求的,因爲你的眼中,對它沒有佔有慾。”
清塵沒有說話,只是看着蕭逸,心思起伏。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蕭逸將她的內心剖析地這麼深刻而準確,從前兩人相互防備,相互利用,危險的時候相互幫忙,但是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蕭逸竟然能透過這重重表象,直接看到她都內心。
是的,她討厭算計,討厭權謀,從她是葉傾城的時候就討厭。
她期待的不過是一段平凡的感情,和一份平凡的生活,可是她做不到。昔日有葉家的期望和愛情的束縛,讓她只能在這深宮奪嫡的謀算中殫精竭慮,輾轉其中而不得抽身;如今重活一世,卻帶着上一世的仇恨踏入局中,恨入骨髓,執念已深。
她忽然間與蕭逸變臉,不是因爲蕭逸胡亂猜測,而是因爲蕭逸說的太對。蕭逸對她不是瞭解,是太瞭解,這麼短的時間內洞悉人心,這份能力,就算是她自詡目光如炬,也要自愧不如。
難怪,難怪先帝遲遲不肯冊立太子,即便蕭凌當初有她的幫忙,已經是一衆皇子中最爲出彩的一個,可先帝卻還是沒有立他爲儲君的意思。原來,這世界上還有一個蕭逸,他的能力和心性,他的手段和隱忍,讓他足以成爲一個優秀的帝王。
現在沐清塵終於明白,先帝在莊妃死後對蕭逸極盡疼愛,卻爲何還要將蕭逸送到天星國成爲質子,正是因爲先帝疼愛蕭逸,所以纔會如此。
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
先帝一招釜底抽薪,將蕭逸送往天星國,既避免蕭逸留在凝月受到沈媛母子的迫害,保得他性命無虞,又能讓他磨練心性,忍辱負重,練就一身處變不驚的本事。
見沐清塵沒有說話,蕭逸才又再次開口:“你想要蕭凌的帝位,不是爲自己,自然也不會是爲了你的皇兄。人人都道天星帝王沐清珏年輕有爲,可是在我看來,他的能力卻不及你的十之一二,他不足以成爲中原的霸主,所以你自然也不可能爲他謀算,那麼本王更加好奇,你做着一切背後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爲什麼王爺就不相信,我做這麼多事,就是爲了能將王爺推上那個位置呢?”清塵聽了蕭逸的話,忽然笑了,“王爺自己也說了,我並非爲自己和兄長謀算,那麼清塵身爲女子,除了父兄之外,唯一可以依靠的,不就是夫君嗎?”
“倘若你是一般的女子,這話尚可相信,可你不是。”蕭逸說道,“你是沐清塵,若你早生幾年,這天下未必就只有一個風華無雙的葉傾城。”
“王爺才真叫我刮目相看,而我也毫不懷疑,如果這天下沒有那一個風華無雙的葉傾城,如今坐在凝月龍椅上君臨天下的人就一定是你。蕭凌空有野心和手段,自登基以來排除異己,少了慈悲之心;沐清珏倒是虛懷若谷,可惜爲人優柔寡斷,不若蕭凌果決,並非霸主之風。可你不一樣,你的身上,有着他們兩個都不曾具備的東西。”似乎習慣了和蕭逸針鋒相對,清塵竟毫不示弱,絲毫不曾掩飾自己敏銳的目光,和曾經葉鴻教她的帝王權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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