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沉寂,西林的山丘上,除了清塵靜默的呼吸,便再無其他聲響。
沐清塵靜靜地坐在那裡,腦海中回想着以玉鉤公主的身份重回凝月以後發生的事情,復仇的心一直沒變,變的是她不再如從前那般狠厲堅決。
如今想來,蕭逸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了她很多,此刻腦海中迴盪着的,並不是她打倒了沈家和顧家,推翻了蕭凌之後的喜悅,反而是她和蕭逸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從互相防備互相利用,到互相信任互相傾心,轉變無聲無息,卻又突如其來,快得讓她猝不及防,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蕭逸便已經打碎了她冰封的心,堂而皇之地住進了她的心裡。
或許,當初相處的那段日子,只是她腦海中殘留的一段夢境,對蕭逸來說,不過是一段可有可無的曾經,抽身即忘,可是對她來說,卻是竭力躲避,卻又避無可避的塵劫一場。
因爲在蕭逸的心裡,她始終只是一個與葉傾城相似的女子而已,哪怕她就是葉傾城。
想到這裡,清塵默默地嘆了口氣,慢慢伸手取下了臉上的面具,光潔如熒的臉龐映照在朦朧的月色下,散發着淡淡的清輝。
“葉傾城……我到底是我,還是你?”
清塵的口中喃喃,低喚出這幾個字,在寂靜的夜裡清晰可聞,就那樣毫無阻礙地傳進了暗處蕭逸的耳朵。
蕭逸聞言,心中一驚,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個月光下單薄而纖瘦的身影,蒼茫到幾乎與整個夜色融爲一體。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到底是我,還是你”?
千萬種思緒在蕭逸的腦海中涌現,忽然間,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的心中閃過,眼中迸發出一抹神秘莫測的光,雙手握拳,微微顫抖。
強忍着自己心中的疑惑和衝動,蕭逸就那樣默默地在暗中陪着清塵,知道月移西樓,天邊泛起一絲晨曦,清塵重新戴上面具,變成那個無所不能的軍師沐葉,他這纔跟在清塵的身後,離開了西林,重新隱沒於天星國的一衆士兵中,悄無聲息。
西林的山丘上只留下了一些不曾動過的祭品,昭示着昨夜的一切並不是一場虛幻。
蕭逸看着清塵回到自己的營帳之後,這才放下心來,獨自走到偏僻處,召喚出一直暗中隱匿的趙旭。
“主子,有何吩咐?”趙旭從暗處現身,見到蕭逸,便開口問着。
四下無人,天星國的士兵也並沒有主意到這裡,算得上一個比較安全的談話處。
蕭逸沉思片刻,最終還是開口:“趙旭,有一件事,我需要你親自去查探。”
“請主子吩咐,屬下必定竭盡全力,萬死不辭。”趙旭看見蕭逸的臉色,知道他口中的這件事必定非常重要,因爲蕭逸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讓他親自出去調查什麼事情了。
“你去查一查,這世間可有什麼方法,能讓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變成一個人。”蕭逸皺着眉頭,似乎在努力思索着怎麼更準確得表達他心裡的想法。
“讓兩個人變成一個人?”趙旭愕然地擡頭,似乎不懂蕭逸到底什麼意思。
“昨夜,我見到她提着祭品去西林山丘祭拜,你知道昨日是什麼日子嗎?”蕭逸神色淡淡,開口反問着。
趙旭思索了片刻,良久之後,似乎想起了什麼,有些驚訝得看着蕭逸:“莫非……”
“不錯,正如你所想,所以我想知道,她和葉傾城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蕭逸說道,“我總有種感覺,從當初在蒼茫山第一次見到她開始,她身上的那種熟悉感便讓我感到驚心。”
趙旭聽着蕭逸的話,心中也隨即明白。
當初蕭逸愛上葉傾城,有關葉傾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親自調查然後向蕭逸彙報的,所以他知道的很清楚,昨日是葉傾城的生辰。
如果沐清塵和葉傾城沒有任何關係,那她爲什麼要在葉傾城生辰的日子裡,帶着祭品,獨自一人去祭拜?
更何況,蕭逸曾經也對他說過,沐清塵的身上總有種熟悉的感覺,雖然沐清塵一貫的低調內斂與葉傾城大相徑庭,可是蕭逸與沐清塵朝夕相處,還是有種種跡象表明,沐清塵和葉傾城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
如今,蕭逸竟然猜測着兩人是同一個人?
“屬下明白,屬下聽說當世有個精通奇門術數的高人,名喚玉虛子,江湖人稱他爲賽半仙,因爲他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事情,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或許賽半仙可能會知道。”趙旭想明白了蕭逸的心思,便點點頭,說着。
“你可知道這賽半仙現在何處?”蕭逸聞言,皺眉問道。
“據說就在天星國的京城。”趙旭答道,“這也是兩個月前,輕煙翠柳的人查廢帝下落的時候,傳回來的消息。”
“你馬上走一趟天星,一定要向賽半仙打聽清楚,到底有沒有這樣的情況存在。”蕭逸點點頭,隨即吩咐。
“屬下這就動身,不過主子身邊……”趙旭有些擔心地問着。
“我這邊你不用擔心,必要的時候,還有異姓侯和羅晉在。”蕭逸說着便和趙旭分道揚鑣,轉身又回到了天星國的軍營。
當蕭逸經過清塵的營帳旁邊的時候,卻看到一個身材比較矮小的士兵手中捧着托盤走進了清塵的營帳,他的眼中閃過一抹狐疑,因爲進出清塵營帳的士兵都是些常見的面孔,而剛纔那個士兵,很面生。
想到這裡,蕭逸便不動聲色地靠近清塵的營帳,凝神屏氣,聽着裡面的動靜。
“沐軍師,請用早膳。”士兵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絲刻意壓制的低沉。
清塵聞言,皺了皺眉,擡起頭,看着這個從未見過的士兵,一抹熟悉感一閃而過,心中疑惑:莫非又是蕭逸派來試探的?
仔細看去,卻見着士兵身材嬌小,臉上白淨,和尋常士兵的皮糙肉厚完全不同,若是脫下身上這有些違和的鎧甲,看起來就是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公子。
“你……叫什麼名字?之前送早膳的小何呢?”清塵問道。
“我……我叫小飛,小何肚子疼,我是替他來給軍師送早餐的。”士兵低着頭,說着,聲音中透着一絲怪異。
而就在那士兵低頭的一瞬間,清塵的目光從他的臉上掃過,心中隨即瞭然。
清塵伸出手將那士兵頭上的頭盔取下,笑道:“趙姑娘,你不是在紫藤嶺一役之後,便被趙將軍送回郎城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被清塵識破僞裝,這士兵臉一紅,諾諾的開口:“我把孃親送回郎城之後,自己又偷偷跑來了,我爹還不知道我在軍中。”
原來這個叫小飛的士兵,正是原郎城守將趙雲的女兒,趙若飛。
“軍中不是女兒家待的地方,更何況戰場之事瞬息萬變,危險萬分,趙姑娘不宜待在這裡。”清塵將手中的盔甲遞給趙若飛,笑着搖搖頭,說着。
“這軍中也不是沒有女子的,那昏迷的羅姑娘是女子,照顧她的那兩個丫鬟也是女子,爲什麼我就不能在這裡?”趙若飛開口道,“更何況,我也不是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比起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羅姑娘,我覺得我能幫到軍師。”
說着說着,趙若飛的臉變得更紅,悄悄地擡頭看了清塵一眼,眼中波光微轉,就連聲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清塵一愣,她記得最初在紫藤嶺見到趙若飛的時候,她還是一個爽朗大方的女子,趙雲能夠這麼快歸順她,成爲天星國的中郎將,趙若飛的勸說也是功不可沒的。可怎麼短短數日不見,竟變得如此扭捏了?
“趙姑娘,在下覺得,你留在軍中一事,還是應該告訴令尊一聲。”沐清塵想了想,開口說着。
“沐軍師,求你千萬不要讓我爹知道,如果讓他知道我留我娘一個人在郎城,自己偷偷跑過來找你,他肯定會罵我的。”趙若飛一聽,便立即開口阻止着。
這一番話卻是讓清塵震驚不已,這趙若飛……千里迢迢從郎城一個人跑到這裡,是來找她的?
“你是來找我的?”清塵訝異。
“是,我就是來找你的,若飛仰慕軍師才華出衆,深謀遠慮,處變不驚,更敬佩軍師不惜以身犯險,只爲收攏人才,所以……若飛想跟在軍師的身邊,陪着軍師,哪怕沒有名分,我也願意!”趙若飛深吸一口氣,將心中所想的話直接一股腦說了出來。
清塵震驚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趙若飛的說辭。
蕭逸在外面聽着,不由得一聲悶笑,卻努力的壓抑着,很快走開,因爲他怕自己實在忍不住,會笑出聲來。
他沒有想到,清塵作女兒身的時候,容顏絕色,讓無數男子紛紛側目,如今扮作男子,竟也有姑娘家主動示愛。
想來這趙姑娘應該是出身將門,性格爽朗慣了,也不似一般的閨閣千金扭扭捏捏,竟當着清塵的面吐露心事。只可惜,她這滿腔愛慕,只能化作東流之水,註定得不到任何迴應。
因爲這沐軍師,只是一個女人而已,而且,還是他蕭逸的女人,他用了半年才明白,他要保護和守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