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凝月國的皇庭在黑暗中又陷入一片沉寂,采薇走到宮牆東邊的偏僻處,瞧見四下無人,這纔開口低喚:
“婆婆,出來吧。”
腌臢婆從那偏僻宮殿的門背後走出,渾身上下被一件黑色的寬大斗篷遮擋的嚴嚴實實,只露出那雙黝黑的眼珠,在黑暗中散發着攝人心魄的光。
“走吧。”腌臢婆的聲音有些沙啞,在緩緩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采薇突然覺得背後襲來一陣陰風,讓她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這邊請。”采薇在前面領路,腌臢婆跟在後面,繞過那偏僻廢棄的宮室,另闢蹊徑地來到碧芷宮的後門,悄悄地進去,沒有讓任何人察覺。
疏荷軒的內室裡,襄貴嬪有些坐立難安,手中的帕子早已被她揉的不成樣子,明月站在一邊,甚至看得出她的緊張。
忽然間,外面傳來一些輕微的動靜,襄貴嬪猛地一驚,朝外面看去。
“小主,您先坐着,奴婢出去看看。”明月說着,轉身走了出去,卻見采薇帶着腌臢婆承露而來,“快進去吧,小主都等急了。”
三人一同進了屋,見到陸香染,行了禮,采薇這纔開口:“小主,這是民間的腌臢婆,奴婢已經試過了,高明的很。”
“腌臢婆是嗎?”陸香染將目光投向這個一身黑衣,看起來老態龍鍾的老婆子,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再次開口,“本宮這次,就全靠你了。”
“不知道小主想讓草民做什麼呢?”腌臢婆開口問着,眼中泛着灼灼的光,看的陸香染有些滲人,幾乎都要放棄腦海中這個荒唐的念頭。
“小主想請婆婆幫忙看一看,小主肚子裡的孩子是皇子,還是公主。”明月似乎看出了陸香染的怯意,上前一步,在腌臢婆耳邊低語。
“不錯,本宮想知道肚子裡的,是男是女。”陸香染聽了明月的話,眼中閃過堅定,朝着采薇遞了個眼色。
卻見采薇將兩個金錠子塞在腌臢婆的手裡:“勞煩婆婆了。”
腌臢婆看着手中的金錠子,滿意地笑了笑,這才伸出手,道:“請小主將手臂伸出來,容草民把脈。”
陸香染深吸一口氣,伸出手臂,擱在一旁的軟墊上,腌臢婆凝神診脈,霎時間,屋子裡很是寂靜,連衆人的呼吸聲也清晰可聞。
“如何?”半晌後,腌臢婆放開了手,陸香染纔開口問着,聲音中已不自覺地帶着一絲顫抖。
“啓稟小主,小主肚子裡的孩子……是位公主。”腌臢婆低頭說着。
一時間,陸香染頓時像鬆了口氣似的,癱靠在椅子上,胸腔微微起伏:“是個公主……那麼,就怨不得本宮了……把東西都拿出來吧……”
明月看了陸香染一眼,從袖中掏出一包藥,灑在早已準備好的茶水中,微微輕蕩,末了,這纔開口:
“小主確定要這麼做嗎?”
這是沐清塵讓她問的,天底下沒有一個做母親的會狠心殺死自己的孩子,而這個未曾出生的胎兒也的確無辜,若陸香染不想這麼做,沐清塵甚至可以用別的辦法,一切……只在陸香染的一念之間。
“我,別無選擇。”陸香染說着,端起旁邊的茶杯,將那杯灑了藥粉的水,一飲而盡,沒有片刻遲疑。
明月一直看着陸香染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決絕,到悲痛,隱忍,到最後的扭曲猙獰,直到再也忍不住腹部傳來的那一抹劇烈的疼痛,這才低吼出聲:
“我的孩子……”
這時,明月透過陸香染疼痛的眼神,分明看到了她眸中的一抹恨意,那是從內心深處透出的絕望和悲涼,就像葉傾城飲下毒酒,臨死前的那一刻,別無二致。
樓主,你終於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因爲你讓一個女人,拋卻了最後的純善,化身來自地獄的修羅鬼魅,成爲你前進路上的一把利刃,向沈碧環、沈家,伸出了索命的雙手。
“小主,腌臢婆在宮中不宜久留,奴婢特意讓小印子留了門,這就送腌臢婆出去。”采薇說着,向陸香染告了退,便帶着腌臢婆離開。
夜,微涼。
略微刺骨的寒風吹在腌臢婆黑色的寬袍上,發出簌簌的響聲,采薇將腌臢婆送到小印子看守的側門口,便轉身回了疏荷軒,卻不曾想到,就在她離開後不久,一道身影出現在門邊,帶着得意的笑容。
“腌臢婆,娘娘召見。”
來人帶着腌臢婆在黑暗中行走,卻在那偏門的不遠處,停着一頂轎子,轎子四周的宮人拿着兩盞並不明亮的宮燈,又有樹色的遮掩,看起來並不張揚。
“參見娘娘。”腌臢婆躬身行禮。
“事情可都辦妥了?”轎子裡的女聲溫柔而清麗,仿若暗夜裡的空谷流鶯。
“辦妥了,草民親眼看見她喝下去的。”腌臢婆說着,“娘娘大可放心,襄貴嬪肚子裡的孩子沒了,娘娘的心腹大患也就少了一個。”
“哼,少了一個,還剩一個。”
“草民正要稟告娘娘,娘娘今日身子疲軟,並非尋常的勞累睏乏,而是藥物所致,娘娘宮裡有一味牽心草,因四季常青而被用來裝點庭院,這草與娘娘屋子裡的香薰混合,便成了一種毒藥,輕則渾身乏力,重則昏迷不醒,還請娘娘保重。”腌臢婆將這話一字不漏地說着。
“你的話,本宮且記下了,你走吧,往後莫要出現在人前。”轎子裡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冰冷,對着腌臢婆吩咐着。
“草民告退。”腌臢婆躬身說着,從偏門退出,嘴角溢滿了笑意。
已經是月上中天,沈碧環的轎子悄聲無息地回到碧芷宮,由方姑姑扶着下轎,在走到寢居的門口時,藉着天上的月光,卻見庭院裡擺着一盆從未見過的草。
沈碧環停住了腳步,看着那盆草,眼神微閃。
“娘娘,這一盆,莫不就是那婆子所說的牽心草?奴才記得,這是那個囚犯送過來的。”身後的內侍小喜子在沈碧環的身邊,順着沈碧環的目光看去,幽幽的說着。
“那個囚犯?你說的是從前葉傾城的婢女,葉夕?”沈碧環心中一怔,問着。
“就是她。早先太后娘娘讓她在御花園當差,幫着內務府給各宮送些花花草草,卻不曾想,她竟將主意打到娘娘身上來了。”小喜子說着。
“哼,一個賤婢,她有那個膽子嗎?若背後沒有人攛掇着,她敢往本宮的宮裡送毒草?”沈碧環冷哼一聲,說着。
“娘娘的意思是,這背後有人指使?”小喜子問道。
“保不齊就是那個顧嫚如,我就說她和那個賤婢怎麼這麼快就勾搭上了,敢情兩人早有謀劃,想用這不入流的東西不聲不響地害我!”沈碧環轉身,拂了拂衣袖,走進了屋裡,纔再次開口,“這麼多人來來往往,都沒個有眼力界的,這草放在這裡月餘,今兒才被一個外人提醒。”
“也多虧了腌臢婆,否則,娘娘還不知道此事。”方姑姑嘆息,“娘娘打算如何?”
“如何?自然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拉攏那個賤婢想對付我,最後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沈碧環說着,進了內室。
方姑姑伺候着換了衣服,翠竹又端了熱水過來洗漱,良久之後,才歇下了。
而腌臢婆出了宮,便絲毫不停,一路直奔摘星樓而去。
此時的摘星樓人來人往,樂意盎然,談話聲調笑聲不絕於耳,腌臢婆走到摘星樓的後巷子裡,從後門進去,幾個閃身,便來到密道的入口處。
她進入摘星樓地下密室的時候,沐清塵正在裡面等着,寧辰和夜殤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側,懷瑾和握瑜恭敬地立在下首。
“屬下見過樓主。”腌臢婆朝着沐清塵行禮。
“不必多禮,事情可都成了?”清塵淡笑着,問道。
“成了,樓主,襄貴嬪選擇打掉了孩子,而德妃沈碧環,也將目光轉向了淑妃顧嫚如,一切都在樓主的算計之中。”腌臢婆點頭。
“既如此,那就讓她們去鬥吧,她們斗的越慘烈,我們的機會也就越多。”清塵眼中閃過一抹異色,“當後宮你死我活的時候,朝堂……也該翻天了……”
“樓主果真神機妙算,不過我倒真想知道,那襄貴嬪肚子裡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就這麼讓她給折騰沒了。”握瑜到底心直口快,直接開口問着。
沐清塵沒有做聲,腌臢婆卻笑了:“襄貴嬪肚子裡的胎兒不過三個多月,還未徹底成型,哪裡有男女之說呢?是男是女,不過看有人想我說什麼罷了。”
“這麼說,沈碧環是徹底起了殺心?”握瑜說着,再次開口,“不過這招也高明,讓襄貴嬪自己動手,也免得她身上惹了一身腥。”
“高明的不是沈碧環,是她背後的那個人。”清塵這纔開口,“這一切,雖然是我在操縱,但卻是太后的主意,倘若她不肯走這一步,事情未必會這麼順利。”
“說起揣度人心的本事,誰也比不上樓主,若是太后知道樓主將她算計了,臉色不知該多難看了。”懷瑾也笑了,“更有趣的是,她們自以爲走了一招妙棋,卻不知腌臢婆本就是樓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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