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凌大步踏進歸墨閣,走到蕭逸的牀邊,居高臨下。
屋子裡一片寂靜,蕭凌不曾開口,小熙子跪在地上不曾起身,沐清塵依舊保持着福身行禮的姿勢,沒有任何異狀。
“朕來看看九皇弟,卻不知九皇弟的酒醒了沒有。”蕭凌冷然開口,面上陰鬱的神色一閃而過。
“啓稟皇上,清塵失手,打翻了王爺的醒酒湯,還燙傷了王爺,還請皇上恕罪。”沐清塵並未回答蕭凌的問題,卻是讓方纔發生的事情又解釋了一遍。
醒酒湯被打翻,自然是沒有喝下,就連被燙傷也不曾有半分醒來的症狀,大概是醉的很死。
這就是清塵要給蕭凌的答案。
“燙傷?九皇弟燙傷的時辰未免太巧合了些。”蕭凌眼中閃過寒光,說着,上前一步,撥開沐清塵擋在牀前的身子,便朝着牀上看去。
蕭逸依舊沉睡,神色如常,渾身上下還散發着絲絲酒香氣,直朝着蕭凌撲面而來。
清塵站在一旁,不動聲色,看着蕭凌,心中微顫。
蕭逸的燙傷雖然嚴重,能大略遮住藏經閣裡毒鏢造成的傷口,可卻經不起細看,若蕭凌心中懷疑,非要掀起袖子細細檢查的話,那麼蕭逸這傷便會瞞不住。
然而,沐清塵卻知道,蕭凌一定不會親自檢查,畢竟七葉堇之毒蝕骨腐肌,稍有不慎碰到了,蕭凌自己也會中毒。憑着清塵對蕭凌的瞭解,他絕對不會因爲一絲一毫的懷疑,以身犯險。
“啓稟皇上,擅闖藏經閣的賊人已被末將拿下。”卻在這時,禁軍統領孟非來報。
“哦?抓住了?”蕭凌眼神微閃,驀地轉身,從蕭逸的牀邊離開,隨即走到門口,看着孟非,“可知道來者何人?”
“啓稟皇上,微臣不知,不過那賊人雖武功不高,但輕功卓絕,似乎是江湖中人。”孟非再次開口。
清塵聽着,心中卻劃過一絲不安,孟非口中那輕功卓絕的“賊人”,莫非是指夜殤?畢竟方纔是她讓夜殤出去引開後面的追兵,倘若夜殤被抓住,她也不可能坐視不理。
但如今,蕭凌還在這裡,她只能什麼都不做。
“隨朕去看看。”蕭凌說着,卻在一腳踏出門口的時候轉身,看着沐清塵,“逸王妃畢竟是皇家出身的公主,這種伺候人的事,還是交給下人去做吧。”
說罷,蕭凌拂袖離開,孟非帶着一列禁軍緊隨其後。小熙子在蕭凌徹底走遠之後,這才起身,拭了拭額頭,在這寒冷的冬夜,他竟被蕭凌那強大的氣勢嚇出了一身冷汗。
“王妃,外面的動靜乃是有賊人擅闖藏經閣,現已被孟統領拿下。可王爺醉酒沉睡,不知如何是好……”秋姑姑此時進來,對清塵說着。
“小熙子,你不用去拿醒酒湯了,去外面找幾個力氣大的太監或者侍衛,幫忙把王爺扶上馬車。秋姑姑,你去稟告皇上太后,就說王爺不勝酒力,我和王爺先行回府,一應有關王府的來往之事,交給沈側妃代爲處理。”清塵吩咐着,扭頭看着牀上的蕭逸,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
秋姑姑擡頭,看着面前依舊柔弱的沐清塵,分明是一個心憂醉酒夫君的妻子,可卻遇事不慌不忙,說話有條不紊,就連語氣也帶着一絲往日不曾有的不可違背。
“奴婢遵命。”秋姑姑應着,轉身離開,心中對沐清塵卻有了另外一份考量。
清塵將秋姑姑和小熙子都離開,這纔回到牀邊,目光灼灼的看着蕭逸,神情複雜。她的擔憂是真的,但卻不是旁人以爲的那樣,擔心蕭逸的燙傷,而是擔心蕭逸所中的七葉堇之毒。
“王妃這般表情,本王會以爲,王妃愛上本王了。”蕭逸忽然睜開眼睛,看着清塵眼中的絲絲擔憂,不由得開口。
清塵聞言一愣,看着蕭逸,心中疑惑:“蕭逸,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話問出口,連沐清塵自己都覺得詫異。被蕭凌欺騙和背叛之後,她便再也不肯去真心相信任何人,可方纔在藏經閣,她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相信蕭逸,將走出藏經閣的方法悉數告知,甚至不曾有片刻遲疑。
蕭逸武功高強,本可在得知了方法之後棄她而去,卻拼着自己受傷中毒的危險,也要將她護得完好無損。
“公主,你在問這句話之前,可曾想過,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蕭逸並未叫“王妃”,而是喚了公主。
清塵回過神,看着蕭逸眼中的那一抹明澈,似乎有什麼東西深深的刺進她的內心,讓她呼吸頓時一窒。
這一刻,清塵似乎明白,她和蕭逸,可以是敵對國的公主皇子,可以是天底下最生疏的夫妻,可以互相防備互相隱瞞,但卻是如今這凝月國裡,唯一可能互相信任的兩個人。
就像蕭逸自己說過的,在藏經閣裡,他們連命都可以交給彼此,還有什麼是不能相信的?
轉過身,清塵不再看着蕭逸,卻只是深吸一口氣,開口說道:“七葉堇劇毒無比,如今不是花開的時候,你這毒有些麻煩,若今夜能平安出了皇宮,我會另想辦法。”
蕭逸聽着清塵的話,沒再開口,而是躺在牀上,閉上眼睛,暗暗運功調息。
或許在沐清塵看來,七葉堇之毒兇險之極,可在他看來,卻不過爾爾罷了,比起從孃胎裡帶出來,在他身上已經盤積了二十多年的毒,這七葉堇又算得了什麼?
沉默間,小熙子已經叫了人過來,幫着把蕭逸從牀上扶下來,出了歸墨閣,朝着宮門口走去。
秋姑姑也在這時出現,告訴沐清塵,那擅闖藏經閣的賊人已經被捕,聖上親自審問,太后及後宮妃嬪各自回宮,文武百官也從養心殿裡散去。
清塵微微點頭,心中卻更加忐忑,倘若夜殤真的被捕,蕭凌爲了從夜殤口中得到消息,一定不會這麼快殺了夜殤,如今蕭逸的毒纔是當務之急,營救夜殤之事,只能另行圖謀了。
一行幾人出了宮門,卻見沈碧寧已經早一步等在宮門口,見蕭逸和沐清塵出現,忙上前來,幫清塵扶着蕭逸,與那些太監一起合力將蕭逸送上馬車。
原本停在宮門口的馬車一輛接着一輛緩緩離開,沐清塵和蕭逸也回了逸王府。
蕭逸被安置在聽雨軒的牀上,雖然閉着眼睛,可憑着深厚的內力和過人的耳力,能聽到周圍來往的腳步聲。
“王妃,王爺就交給奴才來伺候吧。”秦忠對沐清塵說道。
“秦管家,今兒是大年三十,依照凝月國的規矩,應該是要守歲的,可如今王爺醉酒不醒,我對凝月國的一些規矩也不甚熟悉,王府守歲一事就交給沈側妃,還要勞煩秦總管在旁邊幫襯着纔是。”清塵以守歲爲由,淡淡地拒絕。
“還是王妃考慮周全,奴才這就去辦。”秦忠說着,退了下去。
“原本伺候王爺不必勞煩王妃親自動手,可既然王妃發話了,嬪妾也不和王妃爭什麼,只是希望王妃不要忘了答應嬪妾的事情。”沈碧寧看着秦忠離開,面色有些難看,如此說着。
本來蕭逸醉酒,這應該是個大好的機會,可沐清塵以守歲爲由,卻也不無道理,更何況,蕭逸是親王,一舉一動代表皇家,蕭逸和沐清塵無能爲力的事情,她沈碧寧自然要做,否則落入太后和皇上眼中,又是一番責難。
“秋姑姑,今日想必也累了,去換錦顏和握瑜過來伺候吧,王爺宿醉不醒,身邊也沒個貼身照顧的人,我瞧着懷瑾那丫頭細心,也不愛多話,讓她過來照顧王爺。”清塵很自然地吩咐着,眉眼之間已帶着一絲決斷的冷然之氣。
“是。”秋姑姑下意識地點頭,躬身退了出去。
“逸王府強敵環飼,需要處處防備,倒是讓王妃費心了。”蕭逸在人都走光了以後,這才睜開眼睛,再次開口。
“王爺言重了,今日這傷,原本不該王爺受着。”沐清塵輕笑着低頭,“我似乎,又欠了王爺一條命呢。”
“沐清塵,這一次,是我欠你的。藏經閣的機關設計精妙無比,沒有你,我自問無法如此輕易地走出藏經閣,這點傷,在意料之內。”蕭逸說着。
“蕭逸,若是你沒有在天星國待那十年,你一定會是如今的凝月帝王,而非蕭凌。”清塵說着。
“王妃何敢如此斷言?別忘了,當初皇兄的身邊,有一個叫做葉傾城的女子,他二人聯手,又有什麼是得不到的?”蕭逸搖頭。
聽到蕭逸提及自己,清塵神色不變,淡淡開口:“若你在凝月,葉傾城不一定會選擇蕭凌;就算她選擇了蕭凌,也不會是你的對手,因爲……你太能忍,太懂得深謀遠慮,韜光養晦。”
話音剛落,清塵運足了內力,一掌朝着屋內的橫樑上打過去,卻只聽得悶哼一聲,一道身影從橫樑上落下,踉蹌着站在清塵的面前。
與蕭逸一模一樣的臉,同樣是一襲湛藍色錦衣長袍,若非清塵當初爲了辨別摘星樓中的明月和明日姐弟倆,練就了一雙銳利的眼睛,只怕也分不出哪個纔是真正的蕭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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