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拔疑惑的眼光問向伯喬,伯喬尷尬地收回了手,“他們兩個有事處理,你就不要去打擾他們了。”
力拔呆呆地說道,“奴婢、奴婢要去的是偏殿。”
伯喬耳朵一紅,彆扭道,“偏殿也不行。”
平生又是羞惱又是忍笑道,“力拔姑娘,你就在這吧,沒聽伯喬大人說嗎,皇上和陸美人‘有事要辦’。”
力拔明顯聽出平生的話意有所指,可究竟什麼意思,力拔揣摩不透,疑惑的目光來回在兩人身上打轉,伯喬有些受不住,轉移話題道,“你的好姐妹不還下落不明呢嗎?你怎麼還有心思給我們送湯?”
力拔聞言臉色驟變,慌忙地低下頭,往後退了一步。
平生不知其中關竅,還以爲伯喬有意戳人痛處,不滿地用拂塵懟了懟他,低聲提醒道,“那丫頭這麼多天都沒找見,估摸着是消香玉隕了,你怎麼非要在這時候提起,不是揭人傷疤嗎?”
伯喬無言地望了眼天,心道再過幾天,那碧衫的丫頭估摸都能下牀了。
力拔唯恐在兩人面前露出紕漏,俯身匆匆退下,再不敢輕易出來。
寢殿內的梵音遲遲等不來力拔,只好親自出門。
“陸陸陸陸美人!您您您您怎麼出來了!”平生看見梵音大驚,又見她身上凌亂不堪,連忙錯開眼睛。
伯喬卻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因爲有平生在場,他不好直接問詢,只見梵音塞給伯喬一張紙條,伯喬見紙條上的字,心領神會,轉身走出照影宮。
平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傻眼地左瞧瞧右望望。
梵音心想得把平生支開,眼珠一轉道,“平生大人,您先回去吧,這裡有本宮就行了。”
平生猶疑地望了眼寢殿的方向,“伯喬他……”
梵音信口道,“本宮讓伯喬大人多打些水來,這些體力活就不勞煩平生大人了。”
平生恍然大悟般“哦”了聲,眼睛彎彎地說道,“那娘娘好生侍候皇上,奴才就先退下了。”
梵音看見平生漸漸遠去的背影,轉頭往邀月宮的方向望了眼,旋即折回寢殿。
*
舒明儀在邀月宮等了一下午,都沒等到照影宮有什麼消息傳來,細長白皙的手不輕不重地掐住一隻橘貓的脖頸,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擦着貓兒的側臉。
“你到底問清楚沒有?照影宮晌午時不是傳過一遍御醫嗎?”
清月跪道,“奴婢問清楚了,那劉御醫說晌午時候的傳召是平生大人的誤傳,平生大人將……將皇上與陸美人的歡好誤以爲皇上中毒了,這才……這才鬧出個烏龍。”
“歡好?”舒明儀懷裡的貓兒“嗷嗚”喚了一聲,嚇得清月後脊一寒,“不是說皇上不舉嗎?他能跟陸弦思歡好什麼?”
清月戰戰兢兢道,“應是不假的,下午的時候,陸美人傳了好幾次水,都是伯喬大人親自去提的,不少宮人都看見了。”
舒明儀躁鬱地靠在椅背上,陰鷙的目光落到瑟瑟發抖的清月身上,“不會是你將東西弄錯了吧?”
清月啜泣道,“不會的!決計不會的!是奴婢親自將那粉末撒在‘羣芳令’上面的,決計不會弄錯的!”
“這便奇了。”舒明儀手上的力道加重,橘貓逐漸喘不過氣來,“難道是那金剛怒目粉用在畜生身上和用在人身上不一樣?怎麼還變成發/情粉了呢?”
舒明儀陰惻惻地笑着,直聽得人汗毛倒豎,“這下可有好戲看了,宮裡哪個嬪妃不知皇上不舉?今此一遭,不知鳳仙宮和鳳儀宮的兩位娘娘該作何感想?咯咯哈哈哈!”
鳳仙宮還好,鳳儀宮可算遭了殃。
宮裡能摔的不能摔的,全教商棲遲摔了個遍,她一身血色宮裝,雙目猩紅,宛如羅剎再現。
“皇上他騙了本宮!他騙了本宮!”商棲遲暗啞的喉嚨發出的聲音,宛如鈍刀刮鏽鐵,讓人戰慄。
宮裡的宮人們跪了一地,匍匐着,瑟縮着,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連鳴蟬也跪在其中。
商棲遲摔累了,趔趄地跌坐到身後的椅子上,失神地望着天。
他怎麼能騙她呢?他怎麼能呢?她那麼喜歡他,他怎麼能騙她呢?
商棲遲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無聲的淚珠斷線般滾落,戰場上頭可斷血可流的女將軍,千百年難得一回地,哭了。
“爲什麼騙我?爲什麼?”商棲遲反覆地、不斷地質問,猶如失魂的人迷失在雨裡,漫無目的地走着。
“我爲大梁出生入死這麼多年,我爲你等了這麼多年,竟都換不來一句真話嗎?你若不喜歡我,我可以等,可你爲什麼要騙我呢?如今、如今你卻要以這樣的方式告訴我?”
商棲遲忽然想起她初見裴蘇御時的模樣。
那時,裴蘇御安靜地坐在儲秀宮的門前,一身青衣,眼覆青綾,渾身上下透露着不落凡塵的純然,與那年宮宴驚鴻一瞥,別無他二。儘管她如今看不見他清透如玉的雙眼,但他的眼睛彷彿刻在她的腦海裡一樣,只要看見他,就能描繪出他的模樣。
她的心砰砰跳着,不知他還記不記得她?如今他看不見了,能不能喜歡她的聲音?她的聲音因爲多年的征戰,變得暗啞難聽,遠不如那些世家小姐動聽,他會不會討厭自己?
儘管商康武早在入宮前就告訴她,皇上已經允諾納她爲妃,與席太師府的嫡長女一道,共爲正四品的后妃,但她還是緊張,還是忐忑,念念不忘這麼多年,一朝成真,竟是怯字當頭,卑字爲尾。
彼時冬末初春,春風乍起,天公不作美地吹翻了一衆秀女的衣角,裴蘇御身後的平生和伯喬都被吹亂了眼,唯有裴蘇御,安安靜靜地,髮絲都不曾揚起。
你看,他是連春風都偏愛的人。
商棲遲笑吟吟地望着他,幸福快要從眼睛裡溢出來。
當晚,裴蘇御就翻了她的牌子。
她得知裴蘇御沒有去席氏嫡長女那裡時,是她有生以來最欣喜的時刻,遠比她第一次帶兵打了勝仗還要高興,她興奮的像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拉着鳴蟬精挑細選梳洗打扮,盛裝等待裴蘇御的到來。
傍晚時分,裴蘇御來了,在她宮裡用了膳,跟她說了好些話。
原來,他還記得她,也沒有討厭她的聲音,相反,他還誇讚了她這麼多年保家衛國捍衛沙場的功績。
他真的好溫柔,像春風、像山泉、像天邊或卷或舒的雲,她的心都快化掉了。
她愈加期待接下來發生的事,她的臉紅成了蘋果。
誰知,他竟對她說:“朕不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