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夫人本名姜禕嫿,其祖父是曾經赫赫有名的鎮國公,更是紅極一時的美男子,姜禕嫿作爲他的嫡親孫女,自然遺傳了他的樣貌,哪怕只有三分,也足以名動上京城。饒是如此,姜禕嫿在看見梵音的一剎,仍是怔忪了下。
那是怎樣一張臉。黛眉如遠山,細長輕彎,桃花眼眸蘊有細碎的星閃,泛着茶灰色的晶瑩,鼻樑瘦挺,三分英氣三分柔媚,櫻脣是淺淺的粉白,像大病初癒,雨潤桃花。她的五官並非絕對精緻,偏偏比例恰到好處,一眼驚豔,兩眼淪陷,比起那上京城第一美人席斯幽,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也偏是這樣一張粉面桃花,在一瞬之間,震退了十數位身手不凡的護衛。要知道,那些護衛可都是忠勇侯親自選拔進府的,她一個弱女子……怎麼會?
姜禕嫿也是見過世面的侯府夫人,她很快鎮定下來,負手昂頭道:“談?不知容華娘娘想談什麼?臣婦好像沒什麼可以跟容華娘娘談的。”
姜禕嫿話中帶刺,針鋒相對的意味十足。梵音不慌不忙,一如往日般從容:“還是有的,我們談談這副棺材裡的人。”
“棺材裡的人?這有什麼好談的?不過是一個婢女,都已經死透了,還非要賴在我忠勇侯府。”姜禕嫿毫不掩蓋語調裡的鄙夷,一副恨不得立刻把她丟出去的模樣。
梵音的眉目籠了層陰影,她勾了勾嘴角:“伯夫人,相信您剛纔已經聽到了,這副棺材裡躺着的不是別人,是您的兒子伯喬的心上人,也是皇上親自下旨賜婚,伯喬的未婚妻。”
“未婚妻?忠勇侯府世子從未有過未婚妻!倘若有,也只會是出身高門望族的嫡女、貴女!怎會是一小小婢女?”姜禕嫿權當看不見伯喬的眼色,自顧自道:“更何況,娘娘說是皇上親自下旨?可我忠勇侯府從未接到這樣的旨意,伯喬他更是從未向我提起,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又如何算得?”
從未提起?距裴蘇御下旨已過去些時日,滿皇宮皆知的事,忠勇侯府竟未聞半點風聲,必是有人刻意隱瞞。梵音偏眸看了眼伯喬,見他默不作聲地低下頭,瞬時瞭然。
梵音沉沉地呼出口氣,鼻尖有些酸澀,不知是爲了力拔,還是想到了她自己。在她面前那麼愛力拔的伯喬,竟連告知自己母親的勇氣都沒有,多半就是因爲姜禕嫿方纔說的原因吧。
“自然不算的。忠勇侯世子想娶本座的婢女,還不夠資格。”梵音的聲線壓下來,彷彿晴天忽卷烏雲,裹挾着山雨欲來的壓迫。
姜禕嫿的心臟猛跳了一下,心底竟升出絲絲恐懼,但她仍堅信那只是錯覺。“不夠資格?容華娘娘是不是聽錯了?臣婦說的是你那婢女沒有資格,可並非伯喬沒有。”
梵音終是耐心全無,垂眼之際,姜禕嫿周遭之人盡數震飛,而她本人則不知何時,已跪到了力拔的棺材前。
本能的呼痛驚出,帶着無盡的恐慌。還不能姜禕嫿反應過來,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制她的脖頸,讓她再也擡不起頭。
“陸弦思!你好大的膽子!我可是忠勇侯夫人!你膽敢如此對我!來人啊!快來人!”
“忠勇侯夫人?”梵音一字一頓地念着,眼眸閃過一絲猩紅的殺意,“本座就是念在你是伯喬的母親,才屢屢忍耐。而今本座不想忍了,你有什麼意見?”
“本座再說一遍,是你兒子喜歡本座的婢女,在皇上面前親自求娶,並非本座的婢女糾纏你的兒子,你聽清楚了嗎?”
“胡說!明明是那賤女人——”
力道加重,姜禕嫿細長的脖子教梵音狠狠掐住,一個字也吐不出。“賤女人”三個字委實刺耳,一瞬間,梵音已下定殺她的決心。
伯喬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朝梵音跪道:“娘娘開恩!母親她不是有意的!求娘娘開恩!”
梵音冷笑一聲:“不是有意的?伯喬,你拍拍胸脯問問自己,你說的這句話,算不算得真?!”
姜禕嫿的臉色漲紅,已漸漸地變作紫色。伯喬方寸大亂,唯恐梵音一個失手便奪去姜禕嫿的性命,他已失去摯愛,不能再失去母親。
“求娘娘開恩,臣一定好好說服母親,讓她接受力拔!求娘娘開恩!”
梵音只覺得一切都太荒謬了,她譏笑地搖了搖頭,忽而收了手。“晚了。”話音落地,梵音腳尖一點,來到棺材旁。
姜禕嫿彷彿鬼門關走了一趟,此刻縮在伯喬懷裡,眼睛泛花,止不住地發抖。她聽見梵音的聲音幽幽傳來:“本座宣佈,自今日起,本座的婢女力拔不再是你忠勇侯世子伯喬的未婚妻子,你們二人再無任何關係。力拔本座就先帶走了,你們自便。”
伯喬呆呆的,還沒反應過來,梵音已一推一舉,穩穩地託着力拔的棺材離去了。伯喬大急,丟下姜禕嫿踉蹌欲追,卻因醉酒而無法凝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梵音消失於夜色。身後母親咳嗽不止,婢女安撫,周遭滿地狼藉,伯喬終是混沌中清醒,大哭起來。
夜風有些冷,撥開冰白的面紗,梵音的面容慘淡。行至京郊不遠處,梵音終於堅持不住,嘔出一口血,重重地摔到地上。
天旋地轉,四肢一陣酥痛。梵音想也沒想地爬起來,爬到棺材邊。
棺材的蓋子沒有釘住,方纔的一陣翻滾,讓棺材散落,力拔從裡面滾出來,她安安靜靜地躺在草地上,草尖剮蹭着她的臉頰,她的肌膚還是那樣晶瑩透亮,血管和毛孔依舊清晰,彷彿她還是鮮活的,只是睡着了。
梵音慢慢靠近她,呼吸都變得輕緩,她怕吵醒她,更怕吵不醒她。酸澀涌上心頭,涌上眼眶,止不住地流。
“力拔……對不起……力拔……”梵音小心翼翼地撥開她的髮絲,一遍一遍細看她的模樣,試圖從她的面上尋找生命的痕跡,然而並沒有,儘管她依舊鮮活,但她沒有呼吸,就連胸腔也是空蕩蕩的。
梵音忍不住嗚咽,她慢慢躺下,把力拔攬入懷中,她想要握住力拔的手,卻發現她的手心,皮肉翻飛。
怎麼手心也有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