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谷深處,蘇漠掛斷電話,走出封閉的小樹林。而在那片小樹林裡,倒着數以百計的健壯男子。
她沒有回頭看那些尚在呻吟,或者無法呻吟的人,而是徑直走進了一間小木屋。
木屋裡的裝飾很簡陋,只有兩張牀和一套木質桌椅。
一位中年婦女坐在桌前緩緩喝着茶,見蘇漠進來,冷聲道:“你剛纔的氣息亂了兩秒。”
蘇漠沒有故作鎮定,也沒有吃驚詢問對方是如何得知的。
她只是以同樣冷漠的口吻回道:“他來電話了。”
兩秒,對應着莫海等待的兩聲。
之後,蘇漠接起了電話,用平靜的口吻,一邊與莫海父子對話,一邊完成了自己的特訓。
那她爲何氣息還會亂了兩秒?
作爲一個殺手,理當不爲任何變故而牽動心神。
中年婦女接下來的話則解釋了這個問題。
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說道:“既然因他而亂,何不順心而爲?”
蘇漠沉默不語。
中年婦女嘆了口氣,語氣依舊冷漠,道:“我替你取名‘蘇漠’,就是希望你能冷漠無情,更是希望你不要因爲一些世俗之事誤了殺道。”
蘇漠繼續沉默。
中年婦女見狀,有些後悔地說道:“當初你爲了早入殺道,選擇了立誓斬心一法。我就勸你不要衝動,可你偏不聽,更何況你還用瞭如此荒唐的誓言。”
蘇漠擡起頭,不服氣地爭辯道:“可是師傅後來不也認同了我的決定嗎?”
中年婦女就是蘇漠的師傅,那個傳說中最光明正大的殺手,她姓素,名無情。
她以前不叫這個名字,不知爲何,卻改了名字。順便還殺死了所有敢叫她原名的人,唯獨一人她下不了手。
她同樣是個女子,而且是個容貌秀麗,彷彿大家閨秀般的女子。
即使已經上了年紀,也難掩風采。
素無情看了眼蘇漠,解釋道:“是的,自從你斬心之後,殺道可謂是突飛猛進。如果沒什麼意外,不出十年,你便能超過我。”
蘇漠傲然而立,她覺得師傅的話很對。
不料,素無情話鋒一轉,道:“可是,你現在遇到了誓劫,如果渡不過去,你將止步不前。”
蘇漠聞言,爭辯道:“三年後,我殺了他,誓劫又從何說起?”
“三年?三年能發生太多事了,你確定還能殺得了他?你確定還能下得了手?”
“如果你真一心想要殺他,剛纔又爲何心亂?”
“如果你真一心想要殺他,又豈會遵守三事三年之約?”
聽着素無情冷酷無情的質問,蘇漠的心也漸漸動搖,她不願意面對這些問題,她知道自己一直都在逃避。
三件事是逃避,三年是逃避,特訓是逃避,甚至連她的誓言都在幫着她逃避。
可她的師傅是世界上最光明正大的殺手,她也以此爲目標要求自己,所以,既然被發現,那便只能面對。
她擡起頭,直面素無情冷厲的目光,光明正大地說道:“不錯,我殺不了他,不管是現在還是三年後。”
素無情聞言氣息不穩,盛怒之下捏碎了手中的瓷杯。
蘇漠沒有理會這些,繼續說道:“師傅你沒見過他,所以不知道他的魅力。他是個弱小的男人,比女人還弱小。”
“既然如此,那又有何魅力可言?”
蘇漠搖了搖頭,道:“正因爲他弱小,他的魅力才得以突顯。”
“他的身體素質非常差,體能力量只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但他卻能在我手中活過五秒,甚至逼退我。師傅,你可知這是爲何?”
素無情想了想,最終只得出了一個原因。
“運氣?”
蘇漠再次搖頭,說道:“那不是運氣,更不是氣運,他只是將天時地利人和利用到了極致。”
素無情想到了某種可能,驚喝道:“這不可能。”
蘇漠看着自己的師傅,無奈說道:“事實就是如此,他和師傅您一樣,將堅守的‘道’融於自身,已不爲世界表象所迷惑。”
“道”亦爲真理。
素無情的“道”是光明正大的殺道,是她一生爲之堅守的真理,當她將這份真理貫穿於生活,融入到生命中時,便是所謂的“得道”。
得的不是大道,更不是天道,只是自己的人生道。
所以,素無情相信了這個事實,她盯着蘇漠的眼睛問道:“你愛上了他?”
蘇漠搖頭,道:“我不愛他。”
素無情凝眉。
“但我必須愛他。”蘇漠摸着胸口,黯然道:“這…是我的誓言。”
聽完她的解釋,素無情沒再說什麼,只是留下了一聲嘆息,便算道盡了千言萬語。
但在蘇漠聽來,更像是在訴說那句古話:好自爲之。
“畢竟是誓劫,幫不了,更擋不了,只能靠你自己…明悟。”
“愛之一字,何其艱難,當年爲師耗盡桃李年華,才勉強磨碎了青稚之心。”
“不知你又將歷經何種心煉,才能看破這層迷霧,明悟自己的人生道。”
素無情想到這,又是一聲嘆息。
……
週末很快逼近,在關瞳有些哀怨的目光注視下,莫海帶着她來到了約定好的咖啡廳。
咖啡廳位於市中心,地段繁華,想必價格應該不低。按照莫海現在的經濟水平,本該來不了這種地方。只不過這次屬於“任務”,所以一切開銷他都不需要擔心。
包廂早就被莫清派人訂好。在報了自己的名字後,服務員小姐便帶着莫海他們穿過了幽靜的走廊來到了名爲“康寶藍”的包間。
服務員小姐禮貌地替他們打開了房門,莫海故作紳士地微笑致意後,便先一步走進了包間。
腳步略急,又有些猶豫,這很矛盾。
時隔七年,即將再次相見,這讓他的心跳略微加快。
莫海不明白這是何種感覺,但他清楚自己不喜這樣,他一直在嚴格控制自己的身體。回收了原罪後,這種控制只會更加精確。
於是,他用了十分之一秒的時間撫平了內心的躁意,調整好了腳下的步伐,散去了眉間的緊張以及眼中連自己都不明白爲何會出現的期待。
一切如常。
莫海很滿意,於是他邁出了第二步。
但恰恰是這第二步讓他的心靈受到了猛烈的衝擊。
那裡有扇窗,窗邊有位少女,少女正藉着陽光看書。
十年的時間彷彿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她看起來依舊如昨天那般,像一首詩。
可當她擡起頭時,詩意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盞盞亮晃晃的聚光燈以及燈紅酒綠的豔俗。
當然,這個包間裡不可能放得下聚光燈,更不會有那些紙醉金迷。
這裡是喝咖啡的地方,所以可以有咖啡,有書,有少女。
莫海回過神來,暗暗嘆息一聲後,笑道:“陽光下看書不刺眼嗎?”
肖茜茜如昨日那般,挽起耳邊垂落的鬢髮,笑着回道:“十年前你可不不是這麼說的。”
莫海笑道:“你又不是十年前的你,那我又何必再說十年前的話?”
十年前他說了什麼?實際也沒什麼,只是一句簡單的讚美:陽光很美,看書的你更美。
肖茜茜沒有理會他話中的其它意思,依舊笑着問道:“不坐下來聊?”
聞言,莫海帶着有些羞怯的關瞳坐到了對面。
他本想坐在靠門的一邊,但一想到讓關瞳坐在肖茜茜對面,又擔心她會有緊張。
可令莫海驚訝的是,關瞳卻搶先一步坐到了窗邊,輕咬嘴脣,有些艱難但更多的卻是得意。
莫海笑笑,沒有說什麼,而是拿起一旁的平板開始點單。
肖茜茜這時才注意到了關瞳的存在,可她並沒有像白蓮那樣表現出好奇和喜愛,只是簡單地詢問了下名字後,便與莫海聊起了沒營養的話題。
“聽說你真做了偵探?”肖茜茜一邊捻着小勺優雅地攪拌着咖啡,一邊笑着問道。
莫海點了點頭,強調道:“是‘神探’。”
“那收入一定很不錯咯。”
莫海看了她一眼,發現她依舊在笑,只是他覺得有些奇怪,爲何本應最有笑意的臥蠶眼,看起來如此淡漠?
不過,莫海並不打算深究,剛欲開口自嘲幾句“連飯都快吃不起了”之類的廢話時。
一旁的關瞳卻突然插嘴道:“是啊,哥哥很厲害的。”說完,她還對莫海使了個眼色,模樣很是可愛。
莫海會意,雖然他覺得這種無聊的虛榮是沒有必要的,但關瞳畢竟是在幫他爭面子,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肖茜茜聞言,第二次看了她一眼,不禁覺得這個銀髮小姑娘有些煩人,不過她依舊笑着說道:“我怎麼不知道你多了個妹妹?沒有血緣關係的那種?”
關瞳有些不滿,在桌下偷偷抓住了他的大腿,微微用力。
莫海再次會意,連忙無比自豪地回答道:“對啊,前陣子剛認的。”
關瞳還有些不滿,於是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莫海吃痛,臉上的表情卻愈發真誠,他補充道:“對我來說,小瞳就像親妹妹一樣。”
關瞳聞言,很是配合地露出了燦爛的微笑,桌下的手也開始輕撫剛纔的痛處,像是在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