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沒有直接停在尚書行省的正門,因爲那裡正對着三般不準停馬車。所以車伕將馬車駛進了閣臺的左側門,那裡有一大塊空地,停着數十輛馬車,應該都是來閣臺辦事情的。
走下車的尹慎看到前面的這座建築物是由十幾座高低不一,卻同樣宏偉的閣臺組成。在這座建築羣中最醒目的是四角高聳的高樓閣堂,飛檐挑角,共有四座。而左右對稱的高樓底部各是一座方形高臺,高臺上卻是那些稍低的樓臺建築物圍繞其中。四座高樓都被弧形飛橋相連,通於正中的大堂。
顧原招呼正在仰着脖子瞻仰閣臺的尹慎:“尹舉人,我們趕緊進去。”
尹慎這纔回過神來,然後指着馬車說道:“我們的行李怎麼辦?”
“沒關係,放在車上安全的很。都是些日常行李,不怕車伕卷着跑了。”顧原開玩笑地說道。
“尹舉人,不要聽顧兄胡說。這車伕都在長安縣轉運曹備過案的,都是本地戶籍。要是他敢卷跑了行李,一張海捕文書能讓他吃上一頓官司。放心吧,他不會爲了一點搞不清楚值多少錢的日常行李去蹲大獄。”費郎接着解釋道。
尹慎釋然了,跟在四人後面向閣臺走去。顧原意猶未盡地指着南邊說道:“那裡就是三臺廣場,現在被改名爲勝利廣場了。廣場南邊正對着憲臺的那座建築羣是大理寺。再南邊過了金水渠就是大競技場了,剛修好不到兩年。每兩年一次地北府競技大比武就是在那裡舉行的。裡面可寬敞了,中間一個大空地,周圍全是坐席,可以坐上萬人。平時最熱鬧的時候就是舉行馬球聯賽的時候,真是人山人海。大競技場左邊是射箭館,右邊是賽馬場。”
“那大神廟呢?”尹慎小心地問道。
“大神廟在內城的東邊,也在龍首原的東邊,這裡是看不到的。”
正說着。五人走近了側門。那裡站着幾名身披紅色布褂的宿衛軍士。正在那裡值勤。尹慎學着顧原等人地樣子,將行貼和身照拿出來,老實地排着隊,交由軍士們檢查。
訓練有素地宿衛軍士能夠輕易分辨出文書地真假,所以檢查過程非常快。尹慎很快就和顧原等人走進了閣臺。
閣臺像是一個巨大的院子還不如說像一座城池,裡面來來往往的人非常匆忙。顧原告訴尹慎學部衙門在哪個位置,再約好在哪裡等待。然後和費郎等人徑直奔吏部而去了。
尹慎懵懵懂懂隨着人流往學部衙門走,路上居然碰上了幾名幷州的舉人,大家欣喜之餘便結伴而行,很快便到了學部。
學部的吏員很客氣地招待了這幾位舉人,並把他們引到了國學局。一名僉事員外郎帶着幾名吏員很快地就覈准了他們的文書和身份,併發給他們一人一個執照,做爲登記備案的回執,以及將來參加聯考地憑證。快忙完時。國學局主事郎中聞訊趕來。在偏廳接見了這幾位舉人,請喝了幾杯,並好生勉勵了一番。這才散去。
尹慎問明幾位幷州舉人的住所,然後與他們告辭,自己坐在閣臺的候事廳裡等待,過了一個多時辰纔等來了顧原等人。
顧原等人將尹慎送到南城的涼州同鄉館,再約好明日相聚的地點和時間,然後匆匆奔東城而去,或者投親友,或者住驛館去了。
安頓好的尹慎開始忙碌起來。第二日,尹慎先去北城與借住在姚勁府中的姚晨會面,然後一起到謝艾謝府和樸府的門房投名帖。這兩人可是北府軍國重臣,每天等着求見地人太多了,不早點投名帖,不知道要排期到什麼時候。
晚上尹慎帶着姚晨會齊了幷州那幾名舉人,然後殺向東城六大教坊之一地長樂坊,與顧原等人會師,再找了一家“高級酒樓”,好好耍了一晚上。
第三日,尹慎好好地休息了一天。
第四天,尹慎會齊了姚晨和那幾位幷州舉人,出東城含章門,相送結伴東去赴任的顧原等人,順便認識了數十位同來相送的長安各部司官員,他們都是顧原等人地親友同學。
後面的時間裡,尹慎和姚晨在等待樸和謝艾接見的同時,開始忙着自己的事情。
姚晨開始一一拜訪羌人將領和官員,羌人跟隨曾華多年,多以軍功在北府佔據了一席之地。姚晨做爲羌人第一批以學識成長起來的“新一代”,自然受到這些羌人中堅力量的關注,就是連遠在河州、西州、平州的姜楠、野利循、姚勁等人也早派人送回書信,讓親友和同僚好生照拂一下羌人的第一批舉人。
尹慎卻在忙着到西城四處拜訪。按照北府學子們繼承下來的“風俗習慣”,參加完州學考試的學子們都喜歡去遊學一段時間。比如雍州、梁州、秦州、益州等靠近長安的舉子,他們不着急來長安,而是四處去參觀州學和拜訪名士,遊學一把。當然了,這幾州都是北府的老根據地,學術根基牢固,不擔心舉薦和聯考的事情,所以有這個心情四處遊學。
而幷州、羌州、朔州、涼州等半附之地,學術基礎沒有舊四州紮實,但是卻和長安有不少關聯和瓜葛,所以不如早點到長安來四處走動一下,取得一封舉薦書來得更實際。冀州、青州、幽州、西州、沙州等新附之地,要不學術基礎不紮實,聯考估計只能墊底
跟長安沒有多少關聯,只好憑真才實學了。所以這還不如灑脫地一路遊學過來。
搞清這個狀況後,尹慎終於知道自己爲什麼碰上的不是羌州地就是幷州的舉子。
這段時間,尹慎和那幾個幷州舉子在西城一家家大學拜訪過去。現在正是春季學期開始沒有多久。尹慎一行人以舉子的身份在西城大學裡旁聽,提前感受一下長安國學的氣氛。按照北府新近改進的學制,到長安參加聯考的各州舉子,只要沒有“交白卷”,一般都會被國學錄取,只是錄取的國學不一,考的好自然能進長安大學和雍州大學,差地就要分配到各國學去了。當然也要看舉子填報地誌願。
在旁聽期間。尹慎除了感受到與郡學不一樣地國學生活。也終於搞明白了國學的教授和郡學、縣學的教師有什麼不一樣。按照改進的北府學制,初學、縣學、郡學的老師叫教師。在目前,初學的教師必須是縣學畢業後纔有資格獲得縣學學正衙門的聘任,縣學地教師必須是郡學以上畢業後纔有資格獲得郡學督學衙門聘任,郡學的教師必須是州學以上畢業後纔有資格獲得州學學政衙門聘任。
而州學以上的老師被稱爲教授,分博士、直學士、學士、翰林院學士四級,直接由學部聘任。而且從博士開始。已經不再按六藝分老師種類,而是按學科分老師了,例如有算學博士,法學學士等等。這些人多是各地的文人名士,而且出身江右的寒門和破落世家的居多。他們聚集長安後按照各自的愛好興趣進行深入地治學,很快就成了一個方面的大家。也還有不少人是跟隨這些大家地原國學學子,畢業後也就留在各國學了,一邊繼續研究學問。一邊當起教授來了。
尹慎在西城晃盪了大約一個月。除了長安大學沒有去之外,所有地大學都被他逛了一遍,甚至還陪着姚晨去了一趟灞城。參觀了一下慕名已久的長安陸軍軍官學院。在尹慎心裡,他一直暗暗希望自己以正式生員的身份進長安大學,而不是遊學學子和旁聽生。
在這一個多月地時間裡,尹慎深刻地感受了國學生員生活,覺得長安真是治學的聖地,如雲的名師學士,開放的學習氣氛,求真的治學理念,自己要是能在這裡進學,真的不枉此生!不過尹慎唯一覺得不便的是這各所大學裡的教授學子實在是太少了。
十幾所大學佔據了整整一個西城,加上內城的長安大學主區和長安神學院,師生總數不到兩萬人,平均下來不過一千餘人。多的如雍州大學足有近三千人,少的如張衡學院,只有不到五百人。加上各地前來遊學和旁聽的學子名士也不會超過三萬人,而其他百姓加起來總數不過六萬,相對東城的五十萬百姓,這人口密度實在是太少了。難怪這些大學的教授對自己這些舉子都熱情的不得了,恨不得讓自己立即“填下志願”報考他們的學院。
這一日,尹慎意猶未盡地在雍州大學旁聽完新學大家羅友的“公開課”,依依不捨離開西城回到南城同鄉館,發現姚晨在那裡急得團團轉。看到尹慎回來立即扯着嗓子說道:“尹兄,大人府上有回信了,他在後天傍晚時分接見我們。”
尹慎一喜,自己等的不就這一天嗎?當即請姚晨去酒樓美食一頓,並在席上細細商談拜見時要注意的事項。
第三日申時剛過,尹慎穿着整齊,揹着書囊,僱了一輛馬車直奔北城。還沒到府,他便看見姚勁在門口等着。
兩人先到府門房說明來意,並出示了身照,在兩位宿衛軍士的監視下,府門房將尹慎、姚晨細細搜查了一番,沒有發現犯禁的物品,便讓他們兩人在會客廳候着。
過了酉時,應該是北府官員“下班”回家的時間,兩人越發地緊張,坐在那裡有點坐立不安。但是門房那裡卻一直沒有動靜。
最後到了戌時,府門口才響起一陣車馬聲,應該是樸回府了。又等了一刻鐘,有僕人來到會客廳,接過尹慎、姚晨兩人,直接引入後院。
“見過大人!”尹慎和姚晨一見到樸,立即行禮拜見道。
“起來,起來。姚家與我有通家之好,尹慎是涼州舉子,都可以算是我的後輩子侄,都不用客氣,當自己家裡一樣。”說罷。樸將兩人引到飯廳,那裡早就擺好了一桌飯菜。
尹慎、姚晨誠惶誠恐,這飯吃得有點彆扭,樸也知道兩人心思不在這裡,所以也不多說什麼。三人速速用完晚餐,簡單地洗漱一下便到書房去了。
閒話說完,尹慎便獻上自己的策論,請樸指正。
||……題目是《請遷民設鎮以安邊策》。在文中。尹慎先論述了前秦和前漢對西、北兩邊地經營和開拓。指明前秦和前漢的武力開拓只是一時之計,以百姓的貧困來換取邊疆的一時安寧,治標不治本。其間和親、內遷等懷柔政策又過於軟弱,甚至是引狼入室,遺害甚大。
在文中,尹慎提出安邊的兩個手段,一是遷民。遷它地百姓混居邊地,改變當地各勢力的均衡,削弱邊地部族的力量,然後再懷柔遠人,義在羈,加強聯繫,進行牽制。
二是設邊鎮,派駐軍。進行墾屯。在前面的羈與懷柔地基礎上懾之以兵
再逐步地施行治政治民地制度,將邊地納入北府地正
尹慎舉出了河、西、沙等州治理方案。委婉地提出不必急於設置州郡,而是要好好分化、羈一下才行。其中還提到了對信佛者等西域衆多“異教徒”的治理辦法,提出徵收一定比例的人丁稅,以錢財賦稅手段使得這些“異教徒”逐步地改信聖教。
看完後,樸沒有評價尹慎文章中策略方法的正確和錯誤,而是大大讚揚了一把尹慎關心國事、參政治學的態度。
說完表揚之後,樸揚着手裡的文章,眯着眼睛問道:“守誠,你信佛?”
尹慎聽到這裡不由一愣,默然了一會答道:“回大人,正是!”
||北府強盛正是由於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不過守誠的這個手段恐怕也是一番私心吧。”
尹慎一咬牙道:“正是如此,尹某在涼州曾聽說大將軍準備以鐵腕手段迫使百姓們改奉聖教。”
||:信在口頭上。改教是需要數十上百年地時間,現在聖教已成大勢,如果操之過急反而會恰得其反。這一點大將軍有數,我們也都心中有數。”
說罷之後,樸擺擺手,阻止了尹慎的解釋,繼續說道:“守誠不必擔心,我願意爲你寫舉薦書,不日定會送到學部去。”
尹慎一聽,心中大喜,慌忙施禮謝道。
||職官員爲北府選拔人才,因此我等不敢擅舉有私。守誠是大才,能舉薦你反是我的大幸。”
說罷,樸握着尹慎的手意味深長地說道:“守誠,你可要好好珍惜這個機會!”
“多謝大人!”
過了半個時辰,尹慎和姚勁便起身告辭,樸親自送到前院。出門口時,尹慎看到另外幾個舉子模樣的人被引了進去,心中不由覺得大幸。樸身居參知政事高位,能每一年都舉薦舉子,比別的官員要多了不少機會,但是每年卻還是隻有兩個名額,也是稀少,自己幸好得到了一個機會,算下來就只剩下一個了,不知誰會那麼好運?
過了幾日,尹慎陪同姚晨去拜見謝艾。謝艾在任前涼酒泉太守時曾與尹慎的伯父相識,所以能攀得上關係。
謝艾的性格與樸不一樣,特別喜歡與年輕人相聚。尹慎與姚晨進府後發現廳中坐滿青年,正在舉行宴會。
很快,尹姚兩人融入其中,而做爲主角姚晨也開始充分展現自己地“才華”,和旁邊一位朔州地舉子爭論起如何對“天竺”採取軍事行動。姚晨的思路非常清晰,強調在天竺敵境中不要拘於一地一城,要充分發揮北府騎兵的機動性,疲敵擾民,從經濟上破壞天竺地國家整體,再分化瓦解,各個擊破,這些言語引起謝艾的頻頻點頭讚許。
尹慎對軍事不是很感興趣,便與旁邊的兩位青年傾談起來。
“在下涼州舉子尹慎,字守誠。”
“我叫曾旻,字文旭,現在長安北學進學,今日是來謝軍事家做客的。”一位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露出雪白的牙齒笑答道,滿臉的陽光讓人感到非常的親近。
“我叫慕容令,現爲長安陸軍軍官學院學子。”一位年紀二十多歲的男子平和地答道,顯得非常穩重老成。
尹慎沒有多想,便和兩人攀談起來,三人越談越投機,很快就結爲莫逆。
尹慎在樸府取得舉薦書後,便與也取得謝艾舉薦書的姚晨結伴,東出潼關,把河洛兗州地區遊覽了一番,最後才趕回長安,參加聯考。
秋九月,聯考如期舉行,七百二十九名各州舉子無一缺席。首先,這些舉子隨着學部官員和錄取評議會的學士們到參拜了設在長安大學的文廟,拜祭孔子、孟子、老子、莊子、韓非子等先代聖賢們。
聯考是按六藝來進行的。第一日舉行的是射、騎兩項,七百多舉子分成兩撥人,輪流在射箭館和賽馬場進行射箭和馬術考試。這兩項比較簡單,從小就開始練的舉子們全部通過。
第二日是禮樂的考試,這兩項考試就比較複雜了。七百多舉子分成七十組,每組由三名學士主考。舉子們分別單獨進場,行禮節,再撫琴一曲。彈罷後有半刻鐘的提問時間,主考學子們分別提些典故、考據等問題,最後根據舉子的儀態、樂理、回答問題的好壞當場評分。學部官員只是巡視監查。
第三日,便是最後兩項考試,而且是卷面考試。上午考試的題目涉及到算學、史書、儒學六經、莊老名典等,除了考舉子們對這些書籍的熟悉程度,還要考他們對這些書的理解程度。下午的考試就是重頭戲了,在聯考總分數中佔據的比重最高。
下午只考一項,策論。就是舉子按照各自的興趣和所長,自擬題目,對時事、律法、政略等等進行評論,而評議會學士們會合議評判這些試卷,最後給出分數。由於策論關係到舉子們能考入哪所國學和分到哪個科目,所以最爲舉子們重視。
五日後,成績出來了,尹慎如願以償地考入長安大學經濟學院,姚晨也考入長安陸軍軍官學院騎兵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