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胤,字武子,南平人也。曾祖浚,吳會稽太守。父育,郡主簿。太守王胡之名知人,見胤於童幼之中,謂胤父曰:“此兒當大興卿門,可使專學。”胤恭勤不倦,博學多通。家貧不常得油,夏月則練囊盛數十螢火以照書,以夜繼日焉。及長,風姿美劭,機悟敏速,甚有鄉曲之譽。桓溫在荊州,闢爲從事,以辯識義理深重之。時惟胤與吳隱之以寒素博學知名於世。又善於賞會,當時每有盛坐而胤不在,皆雲:“無車公不樂。”
--引言摘述
看到曾華在那裡虛心請教,車胤頓了一頓,彷佛下了決心一般,端起酒杯仰首又是一盞,然後開口說道:“朝廷授你如此官職,你可知道其中有什麼玄機嗎?”
沒覺得有什麼玄機呀!我還覺得建康那幫人挺大方的。自己一個“剛回中原”的海外遊子,只是做了幾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被授以高官重任。曾華第一次發現做官居然這樣容易,不需要文憑和過英語,不需要公務員考試,不需要排資歷熬年紀。只要你有家世和名聲就好了。
自己實在看不出還有什麼貓膩在裡面。
看到曾華一臉莫名其妙的神色,車胤知道曾華這個西域回來的世家子弟真的不知道這裡面的玄機。
“世家子弟,尤其是象敘平、百山、長保三位老弟這樣的世家子弟,如是真被朝廷重視,必當要授予清官銜。”車胤開口解釋道。
清官?老子纔不做清官!我費盡千辛萬苦穿越過來,容易嗎我!就爲了做兩袖清風、窮得啃蘿蔔鹹菜的清官嗎?做人要厚道,這樣是會被雷劈的!說什麼也不能做。 ●ⓣⓣⓚⓐⓝ ●co
“士族世家分爲僑姓、吳姓、郡姓、虜姓、著姓、甲族、冠族、右族、舊族、膏樑、高門。敘平老弟,你們曾家原是扶風郡望,算是郡姓冠族。但是鎮守西域多年,遠離中原,現在回到南地,只能算是僑姓、右族。”車胤說道。
曾華默默無言,來了這個世界已經快一年了,知道這世家大族中也有等級劃分,而且標準是非常嚴格,都快趕上ISO2000了。車胤如此說是給自己面子,自己莫名其妙頂來的曾族世家只能算是僑姓、舊族。
“而朝廷官員則分爲清官和濁官。清官把處理公務當成庸俗,把恪守法律當成苛刻,把待人有禮當成諂諛,把遊手好閒當成高妙,把放蕩無行當成通達,把傲慢無禮當成風雅。而清官中還分一清、二清、三清。”
車胤如此一說,頓時把曾華聽得目瞪口呆,還有這等清官?
“而負責具體事務和領兵軍職的則是濁官。”說到這裡,車胤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敘平老弟,你知道嗎?桓公就是我大晉第一號濁臣!”
聽到這裡,曾華不由長嘆一口氣,都已經是國破朝亡了一回,偏安江南一隅的晉王朝上下還如此清濁分明,真是可笑可悲呀!華夏民族遇上這樣一個王朝真是它千年的不幸。
曾華也明白了,朝廷並不是很大方,而是從骨子裡藐視自己這些北逃回來的人。一長串的官職,都是那些清官高門看不上的濁官。長水校尉、冗從僕射,羽林左監勉強算是一個末流的清官吧,總算這些人還要在天下人面前充充門面,沒有做得太過分。
“江南的看不起江北逃過來的,而先逃過來的卻又看不起後逃過來的。”曾華突然想起一句不知在哪一本反映東晉的書裡看到的話,不由長嘆了一聲,“都已經岌岌可危了,卻還要分高低貴賤等級。難道比別人高一等就這樣重要?胡人殺起人來不會因爲你高貴就少砍你一刀!”
聽到曾華的牢騷,車胤也是長嘆一聲,苦笑着搖搖頭。
“幸好桓公頗得都鄉文穆侯何公的器重,依爲臂膀,桓公復典農中郎將就是靠他在朝中力爭才得行。”車胤等曾華髮完牢騷,繼續說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曾華奇怪了。
“你呀!你難道還不知道你這個典農中郎將是怎麼來的嗎?”車胤藐視了一下曾華。
“還請武子兄賜教。”曾華有些汗顏了。
“那我們先從何公與桓大人之間的關係說起。”車胤放下酒杯,開始長篇大論了,“潁川庾元規(亮)、庾稚恭(翼)昆仲原爲庾太后兄長,成帝母舅,歷鎮武昌,都督江、荊、司、雍、樑、益六州諸軍事。何公時避兩庾而出督徐州,鎮於京口,年餘後入朝,即以桓溫繼刺徐州,使其列名方鎮。”
“永和元年,帝年二歲即位,皇太后褚氏臨朝。帝因何公力排庾氏之議而得嗣立,所以何公爲朝廷倚重。而庾家勢落,庾稚恭本已用長子方之鎮襄陽,臨終前又表次子愛之爲荊州刺史。何公卻以庾稚恭的好友,桓大人接鎮荊襄,取替庾家。”車胤說到這裡,不由停了下來,舉起酒杯,瞄了一眼曾華,然後輕輕地抿了一口。
有點明白了,曾華坐在那裡若有所思。敢情這荊襄地盤桓溫剛接手不久,聽車胤說那庾家兄弟在這裡經營了十幾年,根深蒂固。桓溫上來肯定是要清除異己,培養自己的班底和勢力。如此說來,桓溫爲自己三兄弟造勢,未嘗不是爲他自己謀劃。從目前來看,自己這名滿天下的三兄弟和手下六萬多流民,已經被打上桓記標記了,成爲桓家軍的一支骨幹力量了。
曾華不由笑了起來,自己還是太嫩了。沒有好處的事情人家是不會去幹的,再欣賞你也沒用,畢竟欣賞不能當飯吃。曾華跪坐在那裡,含笑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示意車胤繼續講下去。
“而典農中郎將等官屯制度,在前魏末年就已經明令廢除,世祖武皇帝陛下也明詔天下,正式廢除屯田制,自此已有近百年了。”車胤緩緩說道。
“哦,這樣啊。那這北地流民以前是怎麼安置的?”曾華有些好奇地問道,不屯田,那這數十萬北地流民怎麼辦?
“按照朝廷制度,集中北地流民設僑籍郡州。如設雍州刺史管轄雍州南逃的流民,如有司州河南郡難逃的流民就設司州河南郡太守。這僑籍刺史、郡守可是二清官呀,不是一般人能當的。”
“我明白了,桓公就故意上表朝廷暫時恢復典農中郎將。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官職應該是濁官一個,自然就不會有人搶了。”曾華微笑接着說道。
“那是,這僑籍郡州官員只要不是督領邊軍,就可以即不用愁地方賦稅,又可以不用上任就事,只需派幾個從事去就行了。這等官職豈能是典農中郎將所能比擬的。恢復典農中郎將,朝中有許多人反對。但是何公受桓大人所託,鼎力支持。加上劉惔劉大人在會稽王昱和名士好友那裡多多善言,所以才得以勉強成行。”
他媽的,太黑了。想不這裡面的黑幕太深了。原本以爲自己三年不交賦稅已經是佔了大便宜,卻想不到比起僑籍真是吃大虧了。而這桓溫也是老謀深算,一個典農中郎將,即爲自己爭取到了合適的官職,以名正言順的把數萬“優秀”流民統歸到老子的名下,而現在的我已經是桓溫桓大人的一員“心腹愛將”。
曾華坐在那裡越想越覺得有意思,最後放聲大笑起來。車胤看着曾華笑了起來,也不由跟着昂首大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兩人捂着肚子,東倒西歪,在席上拍打翻滾,全不成體統了,幸好兩人坐的是包間,要不然早就有人報官說誰家的瘋狗沒人管?。
好一會,兩人終於笑累了,重新正坐下來,心有靈犀地同時舉起酒杯,對飲一杯。曾華一邊喝,一邊看着對面的車胤,心裡又開始盤算起來了。
這個風姿美劭的車胤,肚子裡的貨還不是一般的多,眼光也不是一般的毒,這麼深和黑的內幕都被他給挖出來了,值得好好打下交道。
“武子兄是哪裡人,是如何成了桓公幕僚的?”曾華連敬車胤幾杯,然後開始套底。
“我是南平1人。幼時家境貧寒,只有囊螢讀書,才得學識。後來桓公治江陵,聞我在鄉里素有薄名就徵辟我爲幕僚。”
靠,以前老師老是教育我們的囊螢讀書就是這人搗鼓出來的,真是人才呀。曾華笑眯眯地問道:“武子兄,你要用多少螢火蟲才能看清書上的字呀?”
車胤不由“老臉”一紅,“敘平老弟既是聰明人也不是外人,我就實話實說了吧。這囊螢讀書純粹是在下爲了給自己揚名而做出來的。“
說到這裡車胤不由長嘆一口氣說道:“敘平弟是世家子弟,自然不知道我們寒門子弟的疾苦。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我苦讀十幾年,博覽羣書,當然想報效朝廷。但是你無世又無名就無法被徵辟。”
“敘平老弟,你聽說過一個故事嗎?”車胤帶着譏諷的冷笑說道,“前十幾年,揚州廬陵郡有人在墓前搭草廬爲父母守孝,因爲感傷父母恩德,時時啼哭,淚水洶涌而下,不到數月居然把路邊的樹給淹死了,敘平老弟你信嗎?”
“不信!你說他是用尿澆死的我才相信。”曾華不由笑道。
誰要是這麼牛X,還要龍王爺下雨幹什麼?只要哪裡有旱情,立即請他去,再講講他父母的“高風亮節”,一頓淅瀝嘩啦,比春雨還管用。想到這裡曾華不由地對這個時代的人才感到悲哀。曹丕實行九品中正制,結果搞得當官的世世代代當官,而寒門卻甚少有機會出仕,只能想盡各種辦法引起上品人們的注意,賞賜個一官半職,真是封建制度害死人呀!
隨即,曾華卻不由暗自爲自己慶幸。自己回到這裡時代,稀裡糊塗就混了一個名門世家子弟,至少少奮鬥了十年,除了自己長得帥又“英明神武”之外,也多虧了那塊祖父送的玉佩。
那塊玉佩是祖父戰友送來的,說是幾個農民在吐魯番打坎兒井刨出來的古物,上面有四個篆體字“戌己長土”,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東西,戰友看着好看就花了一百元買了下來,後來當做玩物送給祖父,最後又轉到自己手裡。
這個玉佩跟着自己穿越到了這個時代,居然成了證明自己身份的證物。該玉佩已經被朝廷認定爲世祖武皇帝於永康九年,爲了褒獎曾華的曾祖父涼州刺史領護戌己校尉曾年獻西域胡酋四人而賞賜的宮中之物,這在當時的書籍中是有記載的。
真是萬幸呀,要不是今天老車這麼推心置腹地跟自己談了這麼些朝廷“內幕”,曾華還真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天上的餡餅砸過不止一次。
曾華看向車胤的眼光有些敬佩了,這個老車,真不愧是博學多才之士,眼光深邃毒辣,真的是天生的謀士,自己身邊真的很缺這號人。
於是,曾華看向車胤的目光有些不良,迅速向人販子轉化。而車胤在深刻揭發當今朝廷和制度的“黑暗”之後,可能是觸感生怨,開始一杯接一杯地猛喝酒,很快身形就有些搖晃了。
自己手下軍事人才可以培養,但是政務人才,加上謀士之類的人是奇缺的。其他有才學的都是名門子弟,都不會鳥自己這個半高不低的新貴,而只有象車胤之類的寒門子弟纔可能投到自己門下。人才呀!我要人才呀!記得歷史書上說過,這段時期好像有個很厲害的人叫王猛,依稀記得他的一些事蹟。現在應該隱居在關中,將來會和北伐的桓溫觸電,卻無法一拍即合,最後投到了前秦苻家。以後有機會一定挖地三尺把他刮出來。
轉過許多念頭之後,曾華決定先把車胤弄到自己身邊。自己雖然是學貫“中外古今”,但是在這個世界還是一個“小學生”,有車胤這麼一個學富五車之人在身邊,能省很多事。
過了幾日,等到桓溫從武昌回來,曾華持禮恭敬地上門拜訪。
桓溫詳細地問了一些關於練兵的事宜,曾華都一一解答。最後,曾華向桓溫提出,自己人手不夠,最主要是沒有博學賢能之士,所以請桓公割愛將車胤車先生讓給自己。
桓溫頓了一下,很快就回過神來,爽快地就答應了,隨即傳人將車胤請來,當面說出曾華的意思。車胤也不客氣,毫不推辭地就應下,似乎早就猜到了曾華的那頓飯是不好吃的。曾華大喜,當即拜車胤爲長水校尉長史。
送曾華和車胤出去之後,一直在旁邊作陪的益州刺史周撫問道:“桓公,爲何如此厚待此子?”
桓溫笑而不語,許久才說道:“此子成就將遠勝於你我。就算是我們爲自己和後人埋福吧!”
周撫不由大驚:“此子完全是桓公你一手提攜,怎麼如此說呢?”
“龍泉青鋒早晚會長吟天下,我只不過是幫他一把。此子雖然殺伐決斷、遠謀睿智,但也是重情義之人。你我哪一天不容於朝廷了,說不定還得託他的庇護。”
周撫頓時不語,只聽得桓溫在那裡低聲念道:“流芳百世,遺臭萬年!你的志向到底有多大呢?”
注:1.南平郡,治江安,即今湖北公安北。轄下包括湖北南部一部分和湖南北部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