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九年上元節一過,曾華以武昌縣公的名義發佈北府一號政令,正式宣佈頌北府授獎令,凡在上一年中賣糧賣布給官府超過若干數量,或者種糧高產者,或者向官府納稅超過若干數量者,或者在工場重大創造革新,一律按照數量事蹟進行授獎,並且規定了詳細的細則。
例如到秋收除了完成公糧布絹賦稅之外,凡自願以市價將餘糧和餘布等賣與官府者,數量巨大者,授獎一級,有精美證書一份,上有車胤書寫的“赤忱報國”四個大字,並有武昌縣公府的大印和曾華的親筆簽名,可以懸掛於中堂之上。當然這種“納糧專業戶”不會是那些人住在長安、南鄭、成都等中心城市,各郡縣還有田地的世家高門,而專門指那些憑自己領到的永業田、賦田或者開荒出來的自留田盡心耕種,獲得巨大豐收的百姓人家,這些人能有那麼多餘糧出售,除了勤奮肯幹之外,會種地也是一個方面。而且在當時惜糧如命的情況下,這些“種田高人”獲得大豐收之外,在留下足夠的糧食之外還能如此毫無顧慮地賣餘糧給官府,最重要的是他們對北府的信任,對曾華的感恩。
這書表是一種榮耀,上面有右上角有授獎人的姓名、籍貫和授獎事由,左下角有武昌公府統一的編號。書表由長安專人送出,先州再郡,一路大張旗鼓,最後由縣令帶着人敲鑼打鼓親自送到授獎者家中。再在鄉中街道顯眼中處立石碑刻其事蹟。而各州刺史府邸報更會陸續將各授獎者事蹟詳細一一刊登明白。
如此一番表彰,授獎者受到的榮譽在當時來說無異是“光宗耀祖”一般。曾華隨即公佈了第一批授獎者,也就是永和八年農、工、商功績突出者十二人,農有六人,雍州三人,樑、益、秦州各一人,都是種糧地好把式,當然賣糧也多;工有四人。咸陽兵工場三人。陽兵工場一人。都是在鍊鋼、鍊鐵和製造上有突出創新者;商有兩人,分別是長安和成都的大商賈,也是納稅大戶。
除了由州、郡再到縣的公示宣傳外,《武昌公府邸報》和相關的雍、益、樑、秦四州刺史邸報都在頭版一期一整個面,專門介紹各州授獎者的事蹟。整個正月到二月被鬧得沸沸揚揚,這十二人一下子成了永和九年北府百姓議論最多的人,也是最被羨慕的人。
要知道這自古以來。歷朝歷代都沒有老百姓因爲種田、做工和經商被授過如此高規格的褒獎,簡直就是名動天下地褒獎。要知道這邸報,尤其是《武昌公府邸報》和《雍州刺史府邸報》,都是影響天下地邸報。北到雲中盛樂、北燕薊城,南到廣州番禺、交州龍編(今越南河內東北),東到青州臨、揚州吳城,西到山南匹播、涼州姑臧,衆多名士達人都是以這兩封邸報來關注北府地動向乃至天下的大勢。許多名士都費盡心思想在上面留個名字而不得。現在居然有十二個不爲名士達人們關注的平頭百姓期期佔據頭版位置,這怎麼不叫例如江左名士之類的人酸掉牙呢?
但是曾華的事情再匪夷所思也不會有人吃驚,反正天下人都已經習慣了。不過北府上下受到的震驚卻是巨大的。那十二人在縣令領着武昌公府、州刺史府、郡守府三級特使來到自己家中時,他們都還不願意相信這是真實地事實。當那封讓無數人眼紅的“證書”被沉甸甸地送到自己手上時,這十二人無不跪倒在地,面對長安的方向俯身頓首,嚎啕大哭。
而知道這件事情的數百萬北府百姓也知道了一個道理,就是種糧、做工和經商這樣百姓該做的本分事情,只要做好了也能光宗耀祖。無數的農夫、工匠和商人都紛紛摩拳擦掌,他孃的,那被授獎的管老漢不也是一普通老漢嗎?不就是種田地時候很用心嗎?誰不會?只要自己好生把田種好,把工做好,經好商多交稅,明年老子就有機會風光了。要是能得到這麼一次授獎,就是立即死了也值了,這可是真正光宗耀祖,流芳百世地光彩事情。
在北府百姓爲這農、工、商授獎令而開始“瘋癲”,曾華不失時機地在各大邸報上提出“勞動光榮,富民強國!”。並署名撰寫文章指出。北府要大力提倡勞動,大力發展生產,只有百姓們富足,國家纔是真正的強大,只有百姓們安居樂業,天下才是真正的安寧。
而黃教地“喉舌”《真知邸報》卻藉着這個機會指出:勞動是上帝賦予萬民的權利。也是義務。只有通過勞動。才能得到上帝賜予的財富。也一併得到上帝賜予的安寧和幸福。因此信徒勞動創造的財富都是上帝賜予,任何人私自剝奪都是對上帝的褻瀆,都是對上帝的宣戰!文章最後更是“囂張”地指出,萬民都是上帝創造的,都是上帝的子民,因此教會要保護上帝的子民在信仰上不要迷失方向,墮入黑暗和罪惡之中;而官府要保護上帝的子民不受侵害,而不是在萬民百姓頭上作威作福。
《真知邸報》並進一步提出“仁德、兼愛、無爲、守制”的思想,幾乎把儒、墨、法、道家的思想“一網打盡”,卻提出了不同的解釋。仁德是忠君愛國,追求上帝子民的大同;兼愛就是愛同胞兄弟,謹守人性良善;無爲就是崇尚自由,不以自己的利益而去剝奪別人的權利;守制就是共同遵守社會法則,無規矩就不成方圓。
《真理邸報》如此一說,頓時引起各方的轟動,各路名士紛紛出手,在各種邸報上對《真理邸報》的宣言進行爭論。開始出現地人大多數擡出了君臣體制大肆攻擊聖教的繆言,並開始抨擊第一次公開宣揚自己思想的聖教。但是過了幾天。隆、羅友在他們“把守”的《提學邸報》上刊登了文章《君民本論》,他們先大肆褒揚了堯、舜和大禹這些人不以自己一人的利益作爲利益,卻讓天下人得到他的利益;不以自己一人的禍患作爲禍患,卻讓天下人免受他的禍患。那個人地勤苦辛勞,必定是天下人地千萬倍;拿出千萬倍地勤苦辛勞,而自己卻又不享受利益的古代仁君先知。
然後又指出那些認爲天下的利害
出於自己,將天下的利益都歸於自己,將天下的禍患的無道君主是天下亡淪。百姓受苦的根源。
在對比完後。隆、羅友指出。古時是將天下看成是主,將君主看作是客,凡是君主一世所經營地,都是爲了天下人。而古今許多無道君主都是將自己看作主,將天下看作是客,凡是天下沒有一地能夠得到安寧的,正是在於爲他自己。因而當他未得到天下時。使天下的人民肝腦塗地,使天下的子女離散,以增多自己一個人的產業,對此並不感到悲慘,還說:“我本來就是爲子孫創業呀。”當他已得到天下後,就敲詐剝奪天下人的骨髓,離散天下人的子女,以供奉自己一人的荒淫享樂。把這視作理所當然。並說“這些都是我應該享受地。”
在最後,郝隆、羅友更猛烈地指出,古時候天下地人都愛戴他們的君主。把他比作父親,擬作青天,實在是不算過分。如今天下的人都怨恨無道君主,將他看成仇敵一樣,稱他爲“獨夫暴君”,本來這就是他應該得到地結果。但許多不明事理的人死守舊義,認爲君臣間的關係存在於天地之間,難以逃脫,甚至像夏桀、殷紂那樣殘暴,竟還說商湯、周武王不應殺他們,而編造流傳伯夷、叔齊的無從查考之事,把千千萬萬老百姓的死,看成與老鼠的死沒有兩樣。天地如此大,不去愛千千萬萬的百姓,卻只偏愛君主的一人一姓!所以說周文王、周武王是聖人先知,孟子的話,是先知的言論。
許多無道君主想憑着一個空名禁止別人窺測君位,試圖保住天下這份產業,把它當成私有財產永遠傳下去。既然你將天下看作私人財產產業,去肆意剝奪天下人的財產,那麼再去防止旁人來奪取你的私人財產簡直就是可笑了。不管無道君主用繩捆緊,用鎖加固,但一個人的智慧和力量,並不可能戰勝天下衆多的“強盜”。遠的不過幾代,近的就在自身,他們天下的崩潰,子孫的絕嗣,而隨之而來的又是天下的紛亂,百姓的苦難。再經過一段動亂,終於有新的君主得到了天下這個財產,又開始新的一輪輪迴。
隆、羅友的文章給原本就混亂的爭論狠狠地澆上了桶油,這火噗噗地冒得更高了。一時自稱爲保君派的舊派名士和號稱保民派的新派名士在邸報上鬥得不亦樂乎,要不是顧及大家都是讀書人的身份,很有可能會在長安爆發一場名士之間的“血拼!”
雖然魏晉名士排斥儒家,崇尚自由獨立,有一種反權勢的“古代無政府主義”傾向,但是還沒有進步到對暴君進行如此猛烈抨擊的地步。胡人肆虐,天下塗炭的責任和罪過都讓大家心裡都明白的無道君主給承擔了,這簡直就是把上到前漢,後到本朝開國先皇全部拿出來“鞭屍”一遍,這怎麼不讓謹受君臣之禮的名士們惱火呢?要不是新派名士藉着先古明君的名義抨擊無道暴君、昏君,目的只是以求仁君出世,晏清天下,舊派名士幾乎就要和新派名士“火拼”了。
但是幾經爭論,新派名士卻暗暗佔據了上風了。在曾華數年來的暗中安排中,他先“改造”了以車胤、毛穆之、王猛、謝艾、郝隆、羅友等一大批新派名士,然後大力扶植他們。不但以車胤、毛穆之、王猛、謝艾等新派人士掌握了北府中樞和地方政權,而郝隆、羅友也掌握了輿論導向,並在曾華的幫助下掌握了長安大學堂等高等學府和各地中等學堂(初等學堂在教會手裡,更是不用說了),這裡都是培養新一代讀書人的搖籃,卻已經成了郝隆、羅友等風頭正冒的新派名士最大的根據地。
成千上萬受郝隆、羅友等人思想灌輸的各學堂學生,不管是已經完成學業的還是正在修學的,都被曾華和郝隆、羅友等人聯手洗腦了,一腦子的民本“新派”思想,再加上教會勢力越發地強大,兩者一“勾結”,舊派名士們無不悲哀地感到,除了在屈指可數的邸報上打打嘴巴仗,響應自己這一派的人卻寥寥無幾。學生被“新派”帶壞了,雖然舊派名士在各學堂也有教學,但是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思想政治工作”,現在臨時磨槍這槍尖也光不了。
對於老百姓,這種爭論簡直就是發生在月球上一樣,除了能看看熱鬧之外根本沒有更大的用處。他們更關心的是自己在今年怎麼發奮幹活,超過去年和別人,這樣就有機會拿到明年正月的授獎了。
加上過了正月馬上就要春耕了,熱情高漲的百姓們在各地官府的組織下,開始結成“互助組”,準備大範圍的區種法。區種法由雍州刺史王猛在雍州試驗成功,然後推廣到雍州全境,通過雍州的經驗,區種法這種精工細作,頗費勞力的種植方法正好適用於善於組織“互助組”,並有保甲鄉三長制爲基礎的北府地方政權,於是在永和九年,根據曾華的命令開始在益、樑、秦、並四州開始推廣。
而雍州的動作更大,刺史王猛請武昌公府令發各州囚犯萬餘和還沒有被贖回去的一萬五千燕國俘兵人,外加當地駐守廂軍、府兵和民兵共三萬餘,在涇水上游和渭水中游鑿山起堤,疏通溝渠,以灌溉梯田及鹽鹼地,讓安定郡和扶風郡又多了近十萬畝好田地。
所以說現在北府的老百姓很忙,輿論由觀風采訪署引領着,思想有聖教教會教導着,日常工作有各級官府組織着,他們除了看看熱鬧,那有工夫去管什麼新派和舊派名士的君本和民本之爭。
而這場爭論的幕後黑手曾華更是忙,他先是給相繼落成完工的各大學堂題詞。長安大學堂的題詞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霸城的長安武備學堂的題詞是“精忠報國”;長安工務學堂的題詞是“格物知理”;長安神學堂的題詞是“真知值得你用一生去探索,也需要你用一生去發揚!”;長安農務學堂的題詞是“民以食爲天,國以農爲本”。
得意洋洋地寫完這些並不算得上是“好字”題詞後,曾華在鎮北大將軍府中召集重臣謀士和將領,召開北府永和九年“第一次軍政聯席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