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
——————————引言摘述
“前面就是白水源了,是碎奚的冬季駐地,那裡除了駐紮五千騎兵,還有歸屬碎奚的吐谷渾族人一千五百家。”
“一千五家?你上次不是說吐谷渾只帶了七百戶從慕容鮮卑部西遷。怎麼這裡就有一千五百戶了?”曾華問身邊的高參笮樸道。
笮樸眯着眼睛盯着遠處淡淡的炊煙,低聲答道:“聽吐谷渾的老人們說,當年吐谷渾頭人帶着部衆西遷的時候,曾經駐留過朔方河曲之地(現在的河套地區),那裡真的水美草肥,吐谷渾很想留在那裡。但是那時的拓拔鮮卑已經強大起來了,河水內外各部無不臣服。吐谷渾本來就是負氣西遷,當然受不了拓拔部的欺壓,率部又繼續西遷。不過這次他們已經在沿途收了數百戶,加上從河曲地區又捲了數百戶,所以到了河湟之後已經有一千七百戶。”
“再經過吐谷渾、吐延、葉延三代經營和繁衍,吐谷渾已經有五千餘戶,控弦數千。碎奚是吐谷渾的世子,所以就分了一千五百戶。”
曾華聽到這裡不由長嘆一聲:“五千戶的吐谷渾就能在這數十萬羌人爲王,這三代吐谷渾首領還真不是一般人呀!”
笮樸轉過頭來沉聲解釋道:“吐谷渾能在西海諸羌中屹立不倒並自號爲王。一是這數十萬羌人各自爲政,很容易被分別擊破。二是吐谷渾部三代可汗的策略都是分化籠絡羌人酋首,以高官重利優待,再聯合起來用武力征服零散羌部,驅使羌人畜牧耕作。加上這吐谷渾到吐延再到葉延,或堅忍不拔,或勇武超羣,或長袖善舞,這纔有吐谷渾今日的風光。”
“是的,每一個輝煌的歷史都是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曾華感嘆道,過了好一會突然轉向笮樸說:“但是衰敗和滅亡卻總是驟然而至,使得再輝煌的歷史都只能象流星一樣。這是歷史的規律,也是我們的宿命。”
笮樸點頭着接言道:“是的,我們逃脫不了這個宿命,看來這吐谷渾今日也逃脫不了。”
“沒有辦法,有人輝煌就必須以他人的衰敗做爲代價。”曾華說完又轉問道:“葉延是個怎麼樣的人?”
笮樸策馬想了想說道:“葉延的父親吐延可汗遇姜聰刺殺臨終前託孤大將紇拔泥,讓他輔佐自己只有十幾歲的長子葉延1繼位。葉延是個果敢的人,死死地記住了父親的血仇。他練習射箭時總是扎個草人當靶子,說那是姜聰,每當射中了就嚎啕大哭。除了練習射箭,葉延還飽讀《詩》《傳》,嚮往周禮。蟄伏了十餘年後他終於報了大仇,將仇人砍成肉泥。”
說到這裡,笮樸聽到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姜楠在那裡渾身顫抖,牙齒咬得吱吱響。
笮樸把詢問的目光轉向曾華,曾華輕聲嘆道:“他就是姜聰的兒子。”
笮樸聞言臉色大變,盯着姜楠看了一會,又把意味深長的目光轉向曾華,曾華沒有作聲,只是嘆了一口氣。
笮樸轉過頭繼續碩大:“後來葉延宣稱既然自己的曾祖父奕洛韓曾被封爲昌黎公,那自己就是公孫之子。根據周禮,公孫之子可以用王父的字爲氏。所以把姓氏改爲吐谷渾,放棄了原本的姓氏慕容,於是也就有了吐谷渾部。”
“看來葉延也是一個人物。姜楠,你的父親死在他的手上也不算墜了你父親的威名。在這亂世中,誰能安享終年呢?不過你很快就能得報大仇了,希望老天爺和你父親保佑我們。”曾華拍拍姜楠的肩膀說道。
姜楠依然沒有說話,只是緊咬牙根,緊握雙拳。
“大人,現在眼前的一千五百戶吐谷渾部衆怎麼辦?”笮樸問道。
看着笮樸早有定計的眼神,曾華知道這位新加入的謀士還在有意無意地試探自己,這也許是新謀士們的“職業病”吧?
“一路殺過去,除了好馬,人畜不留。野利循、先零勃你們率左右飛羽軍分兩路突殺過去,動作要快。即要燒殺乾淨,也要求速度。完事後我們繼續西進。”曾華開始下令道,“姜楠,你去監督他們,務必要留下數十吐谷渾族人,讓他們逃出去。”
“大人,爲什麼要留下這數十吐谷渾人的狗命?”咬牙切齒的姜楠問道。
“只要他們把白水源吐谷渾部衆全軍覆滅的消息在河曲一散出去,各諸羌自然會蠢蠢欲動。吐谷渾在西海、河湟、河曲靠着均衡才維持着今日的局面,表面上強盛一時,但是實際上卻是如覆薄冰。而白水源就是這個薄冰中第一個被敲開,我們一路西去,一路大肆燒殺吐谷渾人或者他們的支持者,衰減他們的實力,這塊薄冰就散得越快!”笮樸接過話解釋道。
一聲令下,姜楠和六十餘嚮導衝在最前面,野利循、先零勃和他們身後的兩千飛羽軍居然只能跟在後面看馬尾巴。
一千五百戶吐谷渾部衆正在忙碌着準備迎接緩緩來遲的春天。牛羊馬羣都餓了一冬天了,該利用肥美的春草好好長長瞟了。他們的青壯大部分都跟着碎奚去仇池撈油水去了,留在營地裡的基本上都是老友婦孺,加上人數不多的青、中年人,雖然還有一部分戰鬥力,但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遇上兩千如狼似虎的飛羽軍,結果可想而知的。
當姜楠第一個衝進吐谷渾白水源營地時,正站在那裡收拾剛剛宰好的羊的吐谷渾婦女聞聲直起腰來,驚異地看着縱馬衝進營來的姜楠,看着姜楠右手揮動着的馬刀在自己眼前越變越大,最後化爲一道白光,一股涼意接着從脖子上傳了過來。在她倒下去的時候發現越來越多騎兵跟在姜楠的後面衝了過來。
兩千飛羽軍在白水源營地裡來回地衝殺,看到四處慌亂逃散的人,無論老幼,無論男女,策馬上去就是一刀;看到帳篷等易燃處,順手就丟過去一個火把,頓時燃起熊熊大火。只見白水源慘叫聲四起,火光沖天。
策馬站在遠處的曾華靜靜地看着前面的殺戮,而笮樸騎馬站在在旁邊,也在靜靜地聽着此起彼伏的慘叫聲,看着紅光在白水源一閃一閃。
笮樸悄悄地看了一眼站在稍前的曾華,只見他的臉色在呼呼的風中沉寂如水,微微眯起的眼睛裡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他的心思似乎已經不在這裡,而是飛到遙遠的地方去了,或許是沙州吧。
聽到慘叫聲越來越少,大火也開始慢慢地變小,曾華轉過頭對笮樸和數十親衛說道:“好了,白水源已經清靜了,我們該繼續前進了。走吧!”
當曾華等人策馬繞過營地,來到白水源的西邊。沒過一會,只見姜楠策馬帶着六十名嚮導率先奔了過來。走到跟前連忙向曾華彙報道:“大人,這營地裡應該沒有活着的吐谷渾人了,野利循和先零勃來回掃了三遍。其中有兩百餘動作快的吐谷渾人騎馬向北跑,被我率領三百騎追了上去,射殺了一百多人,留下三十餘人放任他們繼續往北逃。野利循和先零勃已經收拾好了,馬上就過來了。”
過了一會,野利循和先零勃帶着兩千飛羽軍心滿意足地過來了。走到跟前,野利循也開口彙報道:“大人,我們已經清理了營地裡所有的人口和牛羊,還俘獲了大約三千餘匹好馬,還補充了一批箭矢、兵器和糧草,其餘帶不走的我們全部和屍體一起放火燒了。”
曾華看看飛羽軍身邊的確各自多了一兩匹戰馬,上面放着幾個包裹和刀槍箭矢。再擡頭看看遠處的營地,在無數股黑煙中又騰起了數十堆熊熊大火。
“傷亡怎麼樣?”曾華回過頭來問道。
“死了三十九個弟兄,傷了五十一個。死者我們好生掩埋了,傷者我叫他們相互扶持照顧着騎馬回宕昌城。”先零勃補充道。
“好了,現在立即集合列隊,繼續前進。從現在開始,姜楠和嚮導繼續在前面帶路,所有的人換馬不換人,日夜兼程,我要在明天天黑前趕到沙州外圍!”
“是!”衆人齊聲大喊道。
在開始變黑的夜色中,兩千飛羽軍騎兵開始列成三行,分成了前後兩個集團。隨着曾華將自己的右手舉起來,口令一級級地往下傳下去,兩千餘名騎者,五千餘匹坐騎,迅速地起動並彙集成一股鐵流,滾滾向西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兩千飛羽軍一路急行,先從白水源沿着西強山南麓一路西行,然後繞過西強山,再轉向北邊,直奔洮河源頭。經過一夜的急奔,來到洮河源頭,在這裡順手收拾了一股吐谷渾鐵桿羌人部落。
在笮樸和嚮導們的指點下,這支不到一千戶的羌人部落在飛羽軍的馬刀下灰飛煙滅。不過這次飛羽軍除了殺人卻沒有放火,所以洮河源頭營地裡除了狼藉一片的屍體外,就沒有象白水源一樣火光四起了。
曾華下令草草收拾打掃一下,再休息一個時辰,接着繼續出發,直奔沙州。
葉延看着營地裡川流不息的人羣,聽着整個營地熙熙攘攘的熱鬧,心裡覺得非常的欣慰。從祖父吐谷渾到父親吐延,再到自己手裡,三代人數十年的心血,吐谷渾部終於不但在這西陲之地立足了,而且也越發的興旺。自己這次四十歲大壽其實是對吐谷渾勢力和自己威望的一種考驗。在去年自己放出風聲去了之後,近至西海、河湟諸羌,遠到白蘭羌甚至党項羌,各首領無不爭先恐後地備下重禮親自來沙州慕克川來祝壽。
看到吐谷渾在自己手裡遠勝祖父和父親的興旺,葉延不由感到自豪。祖父的故事自己更多的只是從族人的口中傳說中知道的,但是父親吐延他卻親自見過。
父親勇武冠絕,人稱“項羽”,所以才從六十個兄弟中脫穎而出,繼承汗位。他率領千餘族人騎兵東征西討,東降河湟諸羌,西平白蘭衆部,還身先士卒衝散白馬羌數千之衆,迫使酋首姜聰假意臣服。可惜強橫的父親卻死在了這個小人手裡。
當時自己只有十幾歲,大將紇拔泥等人護着自己逃到了白蘭山,還告訴自己父親在臨死前曾經叮囑道:“我死了不要緊,隨便埋了就行了。關鍵是要速速護着葉延逃回白蘭山。那裡水美草肥,易守難攻,而且民衆懦弱,容易控制。葉延只有十幾歲,一定要告訴他,不要急着報仇,先聚集實力再說。”
葉延一直按照父親的遺言,不但殺了仇人姜聰,而且也將吐谷渾的內憂外患消除到了最低點,看着吐谷渾在自己手裡一天天興旺起來,葉延覺得有臉去見自己的祖父和父親了。
不過葉延還是覺得有些遺憾,自己最中意的兒子碎奚可能趕不及自己的大壽了。前幾日他送來急信,說親家公仇池公楊初因爲內亂被囚禁了,秘密派人求援,約碎奚裡應外和,並許下陰平郡北和宕昌地盤。在信中碎奚還提到如果有機會的話順便在仇池撈到更多的利益。
孩子長大了。自己有四個孩子,碎奚是最大的,也是最有出息的,自己在他身上寄託的期望也最大,他應該已經明白自己當初和楊初聯姻的用心了。西海、河湟等地雖然水美草肥,但是過於偏僻了,離中原太遠了。現在中原大亂,誰不想從這個肥庶的地方撈到好處。吐谷渾雖然現在名震西陲,但是和中原那些勢力來比還是太差了。如果能佔據仇池,那麼吐谷渾的觸角能伸進關中、漢中,如果慢慢等待機會的話,一定會大獲豐收的。這樣的話吐谷渾就會更加輝煌。
葉延知道,萬世基業要靠幾代人、十幾代艱苦不懈的努力才能奠基。葉延知道自己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所以碎奚能有出息是他現在最感到安慰的。
“可汗,儀式就要開始了。”儒官鄭具走來稟告道。
快六十歲的鄭具是隴西郡的大儒,名動秦州和涼州。葉延一心向儒,希望用儒家周禮的那一套來管制自己的部屬。雖然他知道現在在吐谷渾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還是擋不住他一心向儒。他派人“請來”鄭具,以便指點自己學習周禮儒學。
當時鄭具剛來的時候,對葉延不屑一顧,一心只求速死。但是後來看到葉延如此虛心向學,慢慢地就轉開心思了。指點葉延一、二後,發現這位西番土人首領居然“頗有慧根”,也就按捺不住咕咕往上冒的“誨人不倦”,安心在沙州呆下去了。
你看鄭老夫子,現在一身的自豪,頗有點德化了吐谷渾酋首就是德化西羌數十萬人,讓他們走上了知禮知義的“文明大道”。
“可汗,從今天開始,到可汗大壽的第三日,總共八天的儀式,一曰親親,二曰敬故,三曰進賢,四曰使能,五曰保庸,六曰尊貴,七曰達吏,八曰禮賓,暗合可汗以八統詔王馭萬民。”
看到葉延非常滿意地點點頭,得意的鄭老夫子繼續往下說道:“每天的祭祀和宴會上食用六穀,膳用六牲,飲用六清,羞用百二十品,珍用八物,醬用百有二十甕,正合周禮。”也不知鄭老夫子如此折騰下來葉延從哪裡給他搗鼓齊這些東西。
葉延拱手向鄭具說道:“辛苦老夫子了!”葉延知道現在完全用周禮建立一個君君臣臣的復古制度是不可能的,但是今天他希望能讓衆人充分認識到官職邦治和禮儀制度。
接着,葉延在前,鄭老夫子雄糾糾氣昂昂地跟在身後,開始一天的隆重儀式。一天下來,不但這些做爲主角的首領累得跟死狗一樣,就是那一千多在儀式上跑龍套的大營軍士也累得跟猴一樣,連周圍配合着一起磕頭的數千吐谷渾民衆在緊張地吃完晚飯回到各自帳中後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痠痛的,也讓他們充分認識到了周禮的威力。
夜色在衆人的盼望中終於降臨了,衆人揉着痠痛的膝蓋和關節,想起還有七天這樣的日子,不由地感到有點生不如死。夜越來越深了,衆人也在低低的咒罵聲中紛紛入睡了。
儘管大家不滿意,但是葉延卻充分體會到做君主那種高高在上的味道,真是一種妙不可言的感覺呀!葉延非常興奮,和鄭具談了許久,最後還是年邁的鄭具實在是堅持不住了才勉強結束談話。
當興奮的葉延好容易睡着的時候,在沙州慕克川南邊不到五里的地方,在濃濃的夜色中,悄然地出現一支騎兵,爲首的正是曾華。
他看看天色,心裡不由地有些着急了。現在是深夜時分,正是夜襲的最佳的時機,要是過了就天亮了,到時什麼如意算盤都完了。
曾華轉頭對身邊的姜楠和先零勃說道:“這野利循怎麼搞的?怎麼還不派人來傳信說他到達指定位置。他這個樣子,就是吃屎都趕不上熱的了!”
正說着,一名傳令兵從遠處跑了過來:“報告,左營到達指定位置。”
“好!姜楠,你和先零勃帶三百精銳,跟在嚮導後面,直入葉延的大帳,成敗與否全在於你們了。”
姜楠應了一聲,和等候已久的先零勃等人把碎奚的牛尾旗打起,迅速地消失在衆人的目光中。
曾華揮揮手,他身後的右營騎兵也慢慢而輕輕地跟在身後,悄悄地嚮慕克川大營逼近。不一會,離慕克川大營不到兩裡的地方,終於看到了大營中央突然亮起了幾個火光。曾華知道時候到了。
他拔出馬刀,大吼道:“把旗幟跟老子亮起來!”
身後的親衛立即將卷着的旗幟展開,上藍下黃紅星旗頓時飄揚在曾華的身後!
“勇士們!不要吝嗇你們的勇氣,也不要憐憫你們的敵人!勝利屬於你們!殺!”曾華喊完之後,舞着馬刀率先開始嚮慕克川大營衝去。身後千餘騎兵頓時齊聲高呼:“殺!”紛紛揮舞着馬刀策動着坐騎,慢慢展成半月形嚮慕克川大營衝去。
注1:吐延死的時候葉延只有十歲,後來在三十三歲時英年早逝,本書劇情需要,做了些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