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領軍復槐裡,距長安不過百里。傳檄文於三輔,秦川震驚,三輔豪傑多殺守令以應,凡百十餘壁,衆十萬人。石苞惶恐,遣麻秋領軍進據豐城。
---------引言摘述
辰時剛過,一匹快馬火速地衝進長安的武德門,由於他背上的令字旗和手裡高高舉起的銅符在起作用,城門口的守軍不敢阻擋,任由他馳入城門,並縱馳在大街中的官道上。
來到樂平王府前,信使喘着粗氣翻身下馬,跌跌撞撞地剛走兩步就被迎上來的兩名王府護衛給摻住了。
“有緊急軍報!鄠縣緊急軍報!”信使一邊喘着氣一邊從懷裡掏出一方布絹來,然後顫抖着交給了旁邊的護衛,剛遞過去,雙腳突然一軟,頓時癱倒在地上了。
接過戰報的護衛不敢怠慢,馬上捧着布絹走進王府,轉呈給正在犯愁的石苞。
這個時候的石苞正在鬱悶關中三輔之地怎麼會多出這麼多的刁民。自己爲了匡扶天下,讓關中百姓小小地犧牲奉獻一下都不行嗎?彷彿是一夜之間,這亂民叛軍就如同是雨後的春筍一樣滿地開花。在接連接到京兆尹、扶風郡、馮翊郡等郡守的急報後,石苞還以爲是那些官員爲了阻止自己領軍出關東而虛張聲勢的。
但是後面傳來的消息終於讓石苞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扶風郡的黃丘、池陽、京兆郡的杜城、新豐和阿城,始平郡的鄠縣,馮翊郡的下邽、重泉,紛紛被亂民攻陷,而馮翊郡更嚴重,連郡治臨晉城都被攻陷,郡守死於亂軍之手。
石苞這下可慌了,一邊派麻秋、劉秀離等人分別領兵去馮翊、京兆等地平叛,一邊慌不迭地向鄴城求援。石苞本來就不是什麼治國的大才,三輔之亂突然洶涌而起,已經嚇壞了這位什麼都不足爲患的樂平王爺了。他知道自己手裡只有四萬人馬,而三輔之亂蔓延數郡,據說有十數萬之衆,叫他如何安心呢?於是不顧左咯、麻秋的勸阻,執意要給鄴城去信求援。在他想來,去鄴城爭位只是一種構想,還沒有成爲事實,所以石苞不擔心鄴城會知道自己的小算盤,也不擔心鄴城會找自己的麻煩。有困難還是要找組織。
“王爺!鄠縣急報!”內侍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份布絹。
正在後花園裡散步的石苞心裡一驚,連忙接過來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匆忙地寫着幾個血字:“羌騎夜襲,梁州北伐。”而且最後一個伐字更是寫得歪歪扭扭。內侍看到石苞臉色大變,不由更加小心地在旁邊低聲說道:“鄠縣來的信使說道,這是劉秀離劉大人在昨夜遇襲的時候寫下的血字書信,然後叫信使拼死傳到長安。據說昨夜有上萬騎兵涌入鄠縣城下大營,橫衝直撞,軍士在黑夜中被踏死燒死的無數。信使衝出來的時候發現四面八方都是騎兵,都是打着梁州旗號的羌騎,陷在裡面的劉大人可能……”
說到這裡,內侍不敢再傳達壞消息了,只是低着頭站在那裡等待雷霆暴怒,但是等了半天卻絲毫沒有反應,不由壯起膽來微微擡起頭瞄了一眼,發現樂平王爺石苞呆呆地站在那裡,彷彿石化了一般。
“王爺!王爺!”內侍趕緊叫道。
“快去傳左咯,派人速去馮翊,調麻秋回軍!速速回軍!”清醒過來的石苞連忙下令道。
儘管王府封鎖了一切消息,但是長安百姓和豪強還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這才過未時,各種消息滿天飛,有梁州王師北伐,有三輔亂軍犯長安,有關東鄴城派兵收關右者,就差沒有火星人入侵地球的消息了。
而在酉時,從西順門又策馬跑來一名信使。不過他比較悽慘狼狽許多。只見他頭盔歪歪,渾身上下破爛不堪,血跡累累,而背上更插着一支箭矢,只是好像插在甲襖裡,沒有傷到這位信使。
看到城門守軍攔住了自己,信使一邊掏出一塊令牌,一邊吃力地說道:“始平郡失陷!梁州軍進據槐裡。”
守軍一看,正是始平郡守府的令牌,連忙放他進去。
信使一邊策馬奔馳在官道上,一邊恐懼而又歇斯底里地喊道:“始平郡失陷!梁州軍進據槐裡!”
兩邊的長安百姓聽到這話,頓時愣在那裡,臉上露出激動、省悟、震驚等諸種複雜的神情。
“今辰時,數萬梁州晉軍洶涌聚之城下,布步騎兵馬,治攻城器械,繼而擂鼓攻城。箭如驟雨,兵如蟻附,攻城拔寨猶如摧枯拉朽,前無擋者。城內更有亂民響應,殺軍奪堡,不一時辰,東、西、南門盡失。屬下無能,唯以殘軀報國恩!”
聽到內侍念着始平郡守“殉國”前匆忙寫好派人送出的“遺言”,石苞再一次石化了。旁邊的左咯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默默地站在旁邊。
過了許久,石苞終於開口問道:“麻秋現在何處?”
左咯連忙答道:“麻將軍及其部衆兩萬還未出京兆尹,應該還在高陸,今早王爺派人急傳其回軍,應該可以在後天回到長安。”
“那該如何是好?”現在的石苞已經弱智得估計吃飯上茅廁都是問題了。
“不如叫麻將軍不要回長安,而是火速直接進據豐縣,王爺可先派一萬人馬在那裡等他。必須在那裡拒住槐裡、鄠縣的梁州晉軍。要是讓他們兵臨長安城下,外有數萬雄兵,內城中數十萬受惑百姓,恐怕時有不測!”
“好,就這麼辦,趕快傳令!傳令給麻秋,傳令長安諸門緊閉,全城戒嚴!”
而這時的曾華卻站在始平郡守府中,拿着一份檄文對站在旁邊的車胤和笮樸說道:“這告關中百姓書是不是太過了。我們此次北伐關中只是拜表即行,沒有獲得朝廷的正式批准,再如此大展旗鼓地四傳檄文,恐怕不妥吧。”
笮樸笑道:“大人,聽說當年你跟隨桓大人西征成漢也是拜表即行,恐怕不在乎這一次吧。”
曾華不由一笑,也不好說什麼了。
而車胤卻激動地說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且這軍機驟息變化,往來數千裡,恐怕戰機早已晚矣。而且大人已是假持節都督益、樑、秦諸州軍事,以偏師配合徵北大將軍褚大人北伐,就已經被授予臨機大權,當然能拜表即行。”
“而今大人領軍北伐,距長安不過兩百里,此乃南渡數十年所未有的事情,當然要傳檄各處,鼓動百姓,平定四方,然後一戰光復京兆長安,立不世匡扶之功。”
車胤還有一個心思沒有說出來,這次進軍關中,從目前的形勢來看,梁州晉軍佔據不小的優勢和勝算,要是此戰真的能收復長安,平定關中,自己主筆的檄文恐怕要傳遍天下,自己也要跟着名留青史了,這是多少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事情。所以車胤妙筆生花將檄文寫得無比慷慨激昂,氣勢恢弘,自然不願意曾華節外生枝,不讓這檄文傳遍關中。
曾華聽到這裡,連連點頭:“好!那就多多抄寫,立即傳遍關中諸地!”反正他只是想和車胤、笮樸覈實一下,自己這麼做符不符合現在的“國情”。
然後轉頭問笮樸道:“目前長安趙軍有什麼動靜?”
笮樸搖搖頭道:“暫且沒有。麻秋部應該還在京兆尹,調頭過來應該很快,就在這幾天。他是石苞手裡唯一能用的大將,相信我們會很快遇上他。我和車大人商量過了,如果麻秋進軍的話,肯定會進據豐城,那裡剛好是始平和鄠縣去長安的要道。”
“不去管他了。石苞需要時間,我們也需要時間。西邊的騎兵過來要花時間,而我們的攻城器械還在駱谷慢慢地折騰,還要好幾天時間,我們就在這裡等他。我看這檄文傳遍關中後,這石苞怎麼收拾這殘局。”
不到數日,晉鎮北將軍、假持節都督樑、益、秦諸州軍事曾華的告關中百姓書被四出的羌騎傳遍了三輔各郡縣。
成千上萬趕跑了趙國官員的三輔百姓圍聚在縣、鎮城門口,聽着幾個讀書人激昂地讀着檄文:
自晉室蒙塵,正祚傾移南渡,羯胡等以外胡入主中原,四海以內,罔有臣服,此豈天意,更乃人心。外胡無道,肆予荼毒,繼被腥羶。裂寇毀冕,羞此沐猴;斷禮毀書,操同禽獸。寡人婦而孤人子,不聞塞上飛鴻;南走淮而北走幽,盡是長平坑卒,冤屈兩腿羊,慘矣黔首!故至彗星流隕,天怨於上,山崩土震,地怨於下。
胡酋荒淫殘暴,失君臣父子之道,又加以奸臣專權,憲臺抱怨,有司毒虐,於是人心離叛,天下禍起,使我中國之民,死者肝腦塗地,生者骨肉不相保,雖因人事所致,實乃天厭其德而棄之之時也。古云:胡虜無百年之運,驗之今日,信乎不謬。
當此之時,天運循環,中原氣盛,億兆之中,當降生聖人,驅除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今一紀於茲,未聞有治世安民者,徒使爾等戰戰兢兢,處於朝秦暮楚之地,誠可矜閔。
天子聖明,承我大晉百年基業,德配唐、虞;更有數代先皇帝數十載憂勤,臥薪嚐膽,功侔天地。今江南佔天子之氣,四海獻赤帝之符。恭遇皇帝神武天援,仁孝性成,英協太祖,勳追世祖,文稱師濟,武列糾桓。
天子居建康虎踞之地,得江水天塹之險。西抵巴蜀,東連滄海,南控百越,樑、秦、益、荊、湘、豫、揚、徐、廣、寧、交皆入版圖,奄及南方,盡爲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執矢,目視我中原之民,久無所主,深用疚心。天子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虜,拯生民於塗炭,復漢官之威儀。
今晉鎮北將軍、假持節都督樑、益、秦諸州軍事曾奉天子聖意,意圖光復關中以應正師。領步騎十萬,南連益荊,北出秦川;鐵騎成羣,捍兵連雲。長驅渭水,直出駱谷,取長安於招旌,奠玉灼於金湯,義旗一舉,響應萬方,大快子民之心,共雪天人之憤。
但慮民人未知,反爲我仇,絜家北走,陷溺猶深,故先逾告:兵至,羌、氐諸民人皆我華夏子民,勿避。予號令嚴肅,無秋毫之犯,歸我者永安於中華,揹我者自絕於天道。蓋我華夏之民,天必命我華夏之人以安之,夷狄外胡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羶腥,生民擾擾,故率羣雄奮力廓清,志在逐胡虜,除暴亂,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國之恥,爾民等其體之。
如羯胡、白鬍等,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願爲臣民守法度者,與華夏之人撫養無異。但有異意二心,必呈雷霆之怒以代天罰。故茲告諭,想宜知悉!”
王師北伐了!檄文像熊熊大火一般,頓時燃燒着整個關中大地,先是始平、三輔,然後是北地、新平、定安諸郡,都被這股熊熊大火席捲着,甚至這股大火傳到了關東的上洛、魏興、河東和弘農臨近諸郡。各地紛紛殺官驅胡,佔據要地,以待王師。而鬧得最兇的三輔、始平、北地等關中諸郡,各地義軍有數百起,人數超過十數萬。每天雪片般的告急讓石苞焦頭爛額,到了八月,他能控制的地方只有長安附近和麻秋重兵屯集的豐城地區。
麻秋坐在豐城縣衙後府中,聽隨從念着不知從哪裡揭來的檄文,越聽心裡越驚。
看着自家大人越來越沉的臉色,隨從心裡也越來越慌。他知道,自家大人暴戾好殺,在關中河東一帶有止小兒夜啼的功效。今天自己倒了八輩黴,因爲識得一些字就被叫過來念檄文,還以爲自己走運了,可以在大人面前表現一下,誰知道卻念成了這般模樣。
隨從聲音越發的顫抖起來,冷汗在兩額不停地往下流。終於唸完了,麻秋還是坐在那裡,雖然臉色不好看,但是卻沒有暴怒的跡象,反而有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
“你是哪裡人?盡然識得這些字。”麻秋終於開口說話了,“以前我給人家養馬的時候,因爲是卑胡(雜胡)又不識字,就被人稱作賤胡,後來跟隨兩代先帝(石勒和石虎)東討西伐,馳騁沙場。曾殺數千衣冠士人,一向認爲經書文字是比不上鋼刀鐵蹄厲害。今天讀了這檄文之後我終於明白了,這筆桿子有時候真的比長矛更鋒利!”
隨從不敢回答,只是低着頭站在那裡,不過應該比剛纔要鎮靜一些了。
“這位梁州的曾華兵馬不弱,姚國部那麼強橫的人馬被他一員部將出馬居然給打殘了。今天擁此雄兵,挾此聲勢,兵逼長安,不妙,不妙呀!”麻秋還是在那裡自顧自地說道,也不知道是說誰不妙。
八月初五,曾華領大軍在便橋渡渭水,兵馬直取長安西北不到百里的阿城。麻秋無奈,只得盡起所部三萬餘衆,離開豐城進據長安西北五十里外的三橋,剛好擋在曾華大軍的前面。
八月初七,兩軍列陣對戰,晉軍據西,趙軍列東,相隔不到兩裡。
看着遠遠的趙軍,曾華傳令:“長軍,你上前去給趙軍念念檄文,元慶,你帶百騎護住他,記住在一箭距離之外,注意安全。”
趙復、段煥領令而去,揚起一路塵土直到趙軍陣前一箭之地。
“傳令後軍,石炮、牀弩準備!”曾華對傳令兵繼續傳令道。傳令兵馬上策馬向陣後跑去,沒一會,後軍響起了一陣吱吱呀呀奇怪的聲音。
別看趙復又瘦又高,但是嗓門大得很,聲音像洪鐘一樣在趙軍的前軍迴盪着,檄文的一字一詞全部鑽進了這些聽得清楚的趙軍軍士耳中。
剛唸到胡酋殘暴無道時,只見十餘名羯胡貴族將領受不了對石虎等羯胡的聲討,按捺不住“氣憤”衝了出來,一邊大聲嚷嚷着,一邊取弓,準備讓還在大聲念道的趙復閉上嘴。
就在這時,只見趙復兩邊衝出兩騎,勢如離弦,直往前滾滾而去。等大家剛反應過來,只見這二人手疾如電,“嗖嗖”十數聲,箭矢如飛地射中那十餘羯胡貴族,讓他們紛紛慘叫着翻身下馬。而那二人卻絲毫沒有停滯,小小地拐了一個彎又迅速回到趙復身後,大家這纔看清,一個是左陌刀將段煥,另一個人是他新收不久的“高徒”盧震。
趙復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聲音依然那樣高亢,神情依然那樣激昂,繼續一字不漏地念着檄文。
在麻秋的期盼中,檄文終於唸完了。但是它帶來的後果卻是麻秋無法估量的,他舉得身邊所有的軍士都沉默着,而正是這種無聲卻又壓抑的沉默讓麻秋感到一種無奈。他聽到呼呼的風在自己的頭上拼命地吹過,颳得左右的旗幟噼裡啪啦亂響。
在沉寂中趙復等了一會,見趙軍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就轉頭對段煥和盧震笑着說道:“給大人搖旗吧!”。盧震一聽,兩眼頓時放光,搶過身邊旗手的旗幟,高高地舉起使勁地搖了搖,然後跟在已經策轉馬頭的段煥、趙復身後往回策馬快跑。
遠遠地看到前面趙復等人搖動旗幟,曾華眯着眼睛冷冷地點了點頭,頓時,馬蹄聲驟起,幾名傳令兵立即策馬向後跑去。
看着趙復等人的背影越來越遠,麻秋心裡的不安也越來越重了。晉軍難道就念一下檄文就算了嗎?難道沒有進一步的手段來打擊自己部衆的士氣軍心?
正想着,只聽到一陣呼嘯聲在頭上越來越響。麻秋和衆軍聞聲擡頭看去,只見在耀眼的陽光中,有上百顆隕石正拖着長長的淡黑色尾巴劃破長空,從晉軍的身後飛來,直往自己們的頭上砸來。
在隕石砸來之前,趙軍先受到了一陣箭雨的洗禮。
這些箭矢足有近丈長,小樹枝一般粗,一射就是數百近千支。聲音本來很大,但是和隕石比起來還是小了些,所以被隱蔽掩蓋在其中了。當長箭矢飛到趙軍頭上時,他們才發現這巨大的危險,但是躲避是來不及,只能祈禱各自的祖宗保佑。
總有祖宗偷懶的人,幾個排在一起的趙軍軍士在那一瞬間被斜射而下的長箭矢貫穿,三、四個人就這樣被長箭矢穿在那裡,鮮血直流,卻立在那裡不倒。
還沒等趙軍開始驚慌起來,百餘顆隕石終於落了下來。這隕石帶着一團火,似乎極容易碎裂。一旦打在旗杆或者軍士的頭上,頓時散開,無數的火焰如同天女散花向四處飛濺。這火焰應該是些硝石、油脂之類的東西,只要沾到身上就無法一時撲滅,稍一遲頓便將身上的皮甲、外衣引成一團火焰。
隕石和長箭矢就集中在前軍一個局部區域裡,頓時將這附近上千數百趙軍軍士殺得驚叫連連,趕緊四處逃散,離開這煉獄一般的地方。
注:宋朝最遠射程的弩是一千步,而唐宋時期的一步是學界公認的確定長度-1.536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