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六年冬十一月,明王歸建康,先沿水入襄陽,再江夏安陸。途武當,傳召安北將軍、司州刺史勳相會——
引言摘述
一路快馬加鞭,曾華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魏興郡,在上洛郡的時候甘和張渠就趕過來相送,一直陪着曾華直入魏興郡,幾日就到了鄉縣。
甘指着前面說道:“當初屯南鄉郡的司馬勳聞我在河南大敗,忙不迭地出兵鄉縣,窺視魏興郡。多虧綏遠(張渠)從武關領兩廂兵馬過來,顯示武威,司馬勳這才悻悻地退回南鄉,卻依舊多派奸細刺探我魏興郡情況,試圖不軌。後來景略先生領援軍過來,我軍頓時聲勢浩大,司馬勳馬上畏懼了,頻頻派人向坐鎮上洛的景略先生示好,可是景略先生並沒有理他。”
甘經過一次大敗後成熟了很多,也比以前更少言了。當時見到曾華時,只是說了句“謝謝”,曾華知道他是在感激自己替他頂了一半的罪責。曾華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回了一句:“人犯錯可以原諒,但是犯同樣的錯誤就不值得原諒了。”
聽到甘這麼一解釋,曾華倒對這位鄰居感興趣了起來了,不由問道:“這位司馬勳在南鄉如何?”
張渠答道:“回軍主,司馬勳爲政暴酷,不管是他屬下的治中別駕,還是歸附的司州豪強,只要言語忤了他地意。立即梟首斬之,或綁在遠處引弓自射。其部衆有軍萬餘,良萎不一,加上糧草用度都是由南鄉郡出,所以橫徵暴斂、深擾鄉里。他屯南鄉兩年多,已經換了四任郡守,都是不堪其惡。”
“原來他是這樣的人?不知桓公還怎麼用他呢?”曾華有些奇怪了。
“這司馬勳以勇武聞名江左,是不可多的的猛將。桓公可能要倚仗他爲先鋒。所以就睜隻眼閉隻眼。”看來甘對旁邊這個鄰居瞭解的非常清楚。
聽到這裡。曾華搖搖頭不再言語了。
在鄉縣跟甘、張渠告別後,曾華領着段煥和封離養繼續前行。到了武當,曾華叫親衛拿着自己的名貼去請司馬勳來武當相會。
司馬勳接到曾華的帖子之後,馬上頭如斗大。他對於曾華有一種深深忌憚,一種對強者的忌憚。他以前一直在關右長安居住,由劉曜部將令狐泥養大,略知那裡地情況。而且這些年一直位居中前線,知道北趙兵盛。所以當他聽說曾華摧枯拉朽一樣佔據了關右長安時半天都不敢相信這是真地,因此對那位以前一直認爲只是運氣好地梁州刺史曾華由嫉妒變成了忌憚。
司馬勳是以勇武聞名江左,所以你用文采什麼的是壓不住他的,只有比他更強捍他纔會服你。
接到曾華的帖子和相邀,司馬勳雖然害怕曾華找他算私犯鄉縣的舊帳,卻不敢猶豫多久,當日就帶着十幾名隨從匆匆趕到武當。
還沒進曾華的行在。司馬勳連忙給自己背上荊條。然後恭敬地向裡面走去。剛走進堂門,就看到一個身穿青袍的年輕人,正是以前在江陵見過兩面地曾華。只是他身上少了一種浮躁和拘謹,多了一種睿智和威嚴。
司馬勳連忙跪下行大禮道:“安西將軍、司州刺史司馬勳拜見鎮北大將軍曾大人!”
曾華連忙上前扶住他,客氣地說道:“司馬大人,何必如此客氣呢?我們同朝爲臣,而且都是親戚,何必如此大禮,真是見外了。”正說着,看到了司馬勳背上的荊條,不由驚異地問道:“偉長(司馬勳字)兄,你這是爲何?”
司馬勳半是慚愧,半是惶恐地說道:“下官該死。上次輕車將軍(甘)在河南受挫,下官本想出兵接應,誰知一時糊塗,聽從了參軍殲賊的蠱惑,竟然出兵鄉,企圖從輕車將軍手裡取魏興。下官真是糊塗,幸好中間迷途知返,現在已經將那個離間挑撥我和梁州關係的奸細殺掉了,並上門親自向大人負荊請罪。”
聽到這裡曾華不由笑了,一把握住司馬勳的手說道:“偉長兄真是條漢子,直言直語,快哉!既然是奸細挑撥,弄清楚就好了。我知道偉長兄的爲人,太過於相信別人了,以後可要記住呀!”
聽到曾華這話,司馬勳心中不由大喜,想不到這位曾華被自己一番“坦誠無比”的話給蒙過去了,這麼輕易地就把這件事給揭過去了,連忙拱手道:“真是告罪了!”
曾華卻將司馬勳背上的荊條一一去掉,然後拉着他進入到堂內,一一給他介紹自己地隨從:“這位是我地左陌刀將段煥,這位是我的護衛統領封養離。”段煥和封養離冷冷地一施禮,沒有開口言語。
司馬勳從這兩人的雄壯地身形和奪人的氣勢上就知道是萬夫莫擋的勇將,自己這個以勇武聞名江左的安北將軍在這兩人面前可能抗不了多少招。
“這位是隴西的李存李致愛,這位是京兆杜城的彭休彭慶善,都是我的記室。”曾華接着介紹兩位年輕儒雅的文士,兩人和司馬勳也只是一拱手相見,不復再言。
然後曾華親切地拉着司馬勳就座,並命隨從流水價地將茶水端上來。
看着恢復正常的司馬勳,曾華心裡暗自說道,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小子野心大着了。要不是老子在上洛還屯有兵馬,早讓你把魏興郡給奪了。現在看我勢大,於是就服軟了,要是自己勢衰了,你早就跳到老子頭上來了,我本來還看中你的驍勇準備找個機會收復你,現在看來犯不着
,直接使勁坑你得了。
“大人,你此次回建康是爲何事?”司馬勳開口問道。
“偉長兄。我這次回建康有兩個目的,一是請朝廷揮師北伐,二是和桓公商議一下,看如何配合他收復河洛。”曾華正兒八經地說道。
司馬勳聽到這裡,臉色不由一變,變得充滿期望,過了一會不由猶豫地說道:“現在河洛不是被僞周苻健佔據了嗎?據說他擁兵十萬,甚是強大。”
曾華搖搖頭說道:“我和他打過交道。說他擁兵十萬那是不可能地。他只有關隴流民二十萬。傾全力也兵士不過五萬餘。我和他血戰數場。雖然我的損失不小,也好歹打折了他一半的兵馬。”
聽到這裡,司馬勳不由低下頭去暗自盤算一下,然後又問道:“既然如此,大人爲何不順勢收復河洛,以成此不世之功呢?”
“偉長啊,你以爲我不想收復河洛嗎?只是我的五、六萬兵馬損失大半後。補充的都是新兵,叫他們守守城還可以,要是讓他們去攻城陷陣就太勉強他們了。所以以我關隴現在的實力,打打幫手還可以,做爲主力就擔不起這個大任了。”
曾華說的話半真半假,他手下兵馬不止五、六萬,光步軍就有近二十萬,只是大半都是新兵。沒有訓練多久。算不上精兵,真的只能守守城,要是和苻健硬拼。那損失不是一般地小了,曾華可捨不得。他打仗地原則歷來是不是精兵不出戰。
司馬勳臉色更喜了,連忙拱手說道:“大人!此次去安陸和建康還請向桓公和朝廷替下官表述一二。下官恭據安北將軍、司州刺史,在南鄉虛位無事多年,未能爲朝廷立下半寸功勞,甚是慚愧。此次北伐下官願爲先鋒,爲桓公和朝廷披鋒開路,先取河洛。”
聽到這裡,曾華臉上地笑意更濃了,心裡更是笑得開心。這小子,聽到河洛苻健的實力不強你就趕緊往上搶,你以爲你能搶到熱的?就憑你手裡這一萬爛土豆臭番薯就想跟苻健鬥,你以爲人家是吃乾飯的,這老自己一不小心也要吃虧,你以爲你幹得過他,真的想看你怎麼死法。
曾華點點頭答道:“偉長兄,你既是我朝的名將,又是宗室,這收復河洛的先鋒大任你不擔當誰能擔當?”
一番話頓時說得司馬勳眉開眼笑,臉上都樂成一朵花了。
從武當分手後,司馬勳立即回南鄉拳磨掌、秣馬厲兵,準備爲即將到來地北伐做好準備。而曾華一行過襄陽直入江夏,與屯兵於江夏安陸的桓溫會合。
“桓公,你老了一些呀!不過還是這麼豪爽風概,姿貌甚偉!”曾華一見到桓溫就正色下跪準備行大禮。桓溫怎麼敢受他的大禮,連忙一把扶住他,死活不受曾華的大禮。曾華也就順勢握住桓溫的雙手,仔細看着桓溫,許久才緩緩說道。
桓溫也是動了感情,深深地上下看了曾華幾眼,然後說道:“敘平呀,幾年不見,想不到當年的一個小子,今日已是名震天下的一方英雄了。”
“這還不是桓公和真長先生一手提攜!”提到劉惔曾華有點傷感,但他還是強作歡顏。這時他發現少了一個熟人:“咦,彥叔先生呢?”
聽到這裡,桓溫臉色黯然,低首許久才說道:“彥叔八月間已經因病逝世了。”
曾華不由神色一傷,淚如雨下,頓足哽咽道:“爲何英才總遭天妒?真長先生和彥叔先生如此兩位大賢,洞悉天識,看來真的只能是被我等凡人俗世景仰。只是他們仙去,如何叫我們再聆聽教誨、明瞭事理呀!”
衆人聽到這裡,也不由戚然。這時,一位身穿灰素色長袍地十幾歲地年輕人走了過來,向曾華彎腰拱手施大禮道:“多謝鎮北大人如此厚贊家嚴,袁家不孝子方平在此謝禮了。”
桓溫介紹道:“這是彥叔先生的嗣子袁方平,今方十六歲。”
曾華一把扶住袁方平,看着這位年過束髮(十五歲),軌素自立的青年,心裡暗自嘆道,袁喬素來博學有文才,曾經注過《論語》及《詩》,並有許多文章傳頌一時。這位袁方平看來也是子繼父業,自然不是一般人。當即有了招攬之心。
曾華問道:“方平,你可成家了嗎?”
袁方平施然道:“家嚴在六月時身體已經不適,便爲學生娶了一門親事。”
“既然如此,方平已經繼嗣彥叔先生,我想闢方平爲鎮北將軍掾,不知允否?”曾華拱手向袁方平問道。袁方平一下子愣住了,目光不由轉向桓溫。
曾華轉向桓溫施禮道:“桓公,還請你割愛!”
桓溫不由苦笑了。你小子可沒少從我這裡挖人呀。看來這次又是一場“洗劫”了。但是自己倚仗他地地方還很多。而且從自己府中遷到他那裡去地人越多,雍州、荊州的關係也越密切,百利而無一害。桓溫也知道曾華的苦衷,他知道曾華名震天下,但是在江左名士中的名聲卻不顯,所以招募江右的人才沒有問題,但是徵辟江左的名士就沒有那麼順利。不從自己這裡挖他還真沒有去處找,象名士郝隆、羅友都是從桓溫這裡後來挖過去的。
桓溫只好點點頭說道:“敘平徵辟方平真是桓某求之不得的事情,雍州正是大展宏圖地地方,正合適方平。”
袁方平於是落了心,向曾華施了一禮道:“方平從命!”曾華是中興名臣,收復西京地大功臣,而且是出了名愛才如命地人,單看從桓溫府中出去
說。長安不失一個大展宏圖的好去處。
“如此甚好,方平可在安陸繼續守孝,待我從建康回來便隨我一起回長安。”曾華現在就安排好了。
桓溫接着一一介紹他隨後的人員。王司馬無忌等老熟人一一相見,感嘆噓籲,接着是桓溫新闢的參軍等人。這些人在曾華這位名臣面前無不有點誠惶誠恐,戰戰兢兢。但是最後介紹地這位卻不同。
只見這位被桓溫喚做鄧遐的參軍雄壯英武,對着曾華磊磊大方地施禮道:“鄧遐見過曾大人?”
現在的曾華眼睛毒着呢,一眼就知道這鄧遐不是俗人,不過如此人才怎麼會被放到最後。曾華疑惑的眼睛不由瞥向新收的部下-袁方平。
袁方平一愣,猶豫了一下很快就出聲說道:“鄧遐字應遠,乃是名將、故平南將軍鄧之子,勇力絕人,氣蓋當時,時人稱之爲樊噲。去年襄陽城北水中有蛟,常爲人害,遐遂拔劍入水,蛟繞其足,遐揮劍截蛟數段而出。”說到最後,袁方平聲音變低補充道,“方平與應遠素來親近,所以清楚一二。”
袁方平的話曾華聽明白了,這鄧遐在桓溫手下不知什麼原因過得不是很順心,而跟他素來不錯的袁方平希望曾華也能把鄧遐挖到長安去一展宏圖。
曾華轉向桓溫說道:“桓公,我與應遠兄一見如故,想用其爲將,還請桓公割愛。”
桓溫一聽,除了苦笑還能怎麼樣,這小子簡直就把自己的荊襄當成他孃家一樣,有什麼合適地就收拾回長安去了,今天自己已經被割了一次,也不在乎這一次。
於是曾華正式徵辟鄧遐爲鎮北將軍府參軍,讓他安排家室,等曾華從建康回來之後和袁方平一起啓程去長安。
是夜,在接風宴過後,桓溫請曾華到密室會談,陪坐地是桓溫的三個弟弟桓雲、桓豁、桓衝。
看着這滿目的桓家軍,除了桓秘這個桓溫抑而不用地弟弟外,桓溫的弟弟都到齊了,看來這位桓公真是用賢不避親,打虎還是親兄弟呀!
“敘平,現在河洛情況如何?”桓溫開門見山的問道。
曾華可不敢忽悠桓溫,直截了當地說道:“現在苻健正在河洛養息,此人素有雄偉大志,並有經緯大才,一旦給予他時日,這河洛必定被他經營妥當。所以說朝廷要收復河洛,明年開春是最好的時機,要是再延遲恐怕就更吃力了,勝算不大了。”
桓溫聽到這裡不由默然,過了一會才問道:“那敘平還有多少兵馬?”
“我先後於僞趙、涼州、苻健苦戰多次,實力大損。而且北有鮮卑匈奴,西有涼州,防禦的地方太多,用於關東的兵力最多不過兩、三萬。”
聽到這裡桓溫有點放心了,他還是有點擔心曾華實力太強,到時自己北伐反倒成全了他。現在聽來這位曾敘平真的是不願將自己的實力用於河洛。
桓溫繼續說道:“我聞北方石氏亂後,多次上疏朝廷請出師經略中原。但是都一年多了朝廷就是不批。我知道是朝廷倚仗揚州殷浩來抗拒自己。我知道殷浩的爲人,他雖然和真長同爲名士翹首,但卻遠不及真長,是個志大才疏之人,我不忌憚他。”
說到這裡桓溫長嘆了一口氣道:“可是光憑我一人北伐,收復河洛簡直是癡心夢想。而今時機難得,但是朝廷卻依然拖延,這如何是好呀?”
曾華笑道:“桓公何慮如此。桓公何不帥衆移師武昌(今湖北鄂城)?”
“你的意思是?”聽到這個建議的桓溫眼睛一亮。
“桓公,你移師武昌,再上詔求北伐,建康必然震驚。那他最好的處置辦法就是遣殷浩出師北伐,再以桓公荊襄爲偏師。只要這兩路人馬一起北進,讓苻健分了兵馬,這誰是正師誰是偏師豈是人力可爲?”
聽完曾華的話,桓溫不由大笑:“真的非人力可爲嗎?”
第二日,桓溫聚兵馬四萬,順流而下,並傳檄江東曰:“以國無他釁,遂得相持彌年,雖有君臣之跡,羈而已,八州士衆資調殆不爲國家用。屢求北伐,詔書不聽。今帥四萬將士親至建康請命。”而曾華隨在軍中,繼續東進。
看到旌旗遮天,刀槍嚴明,桓豁不由得意地對曾華問道:“曾大人,你看荊襄軍如何?能及得貴軍嗎?”
曾華笑了笑:“荊襄軍乃是天下精銳之最,我關隴偏遠之師豈能相比。”
旁邊桓溫知道曾華的本事,這荊襄軍比其他軍雄壯,還是靠着從他那裡“偷來”的一招半式的選兵、練兵方法。現在桓豁居然在曾華面前炫耀軍勢,豈不是孔夫子門口賣書,關羽面前耍大刀,想到這裡桓溫不由連忙喝退桓豁。
曾華一直隨軍到武昌,然後和桓溫惜惜相別,直奔建康。
看到曾華的背影,桓溫突然覺得心裡一種隱隱的壓抑突然消失了,思維似乎也突然清明瞭一點。突然桓溫一拍船上的扶欄大聲道:“壞了!又被這個曾敘平算計了。”
桓雲、桓豁、桓衝慌忙問道“兄長,這是爲何?”
“敘平讓我移師武昌,威脅江東。這樣他去建康就可以挾我自重,有本錢跟朝廷討價還價了。”桓溫笑着說道。
“敘平呀,你還是這個老樣子,還是連我都在算計之中,這天下還有什麼不被你算計的?”桓溫望着遠處消失的曾華座船,長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