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主石遵欲詔石鑑、石閔爲正副帥,都督兵馬復關右。鑑、閔不受,遵無奈,只得再傳詔蒲洪、姚弋仲各爲關右、隴右都督,各領其部西進復關隴。洪、姚各動兵馬移師河內、河南,西視關右。
---引言摘述
晉鎮北將軍、梁州刺史曾華從五月底出兵隴右,到八月底關中大勢已定,只花了三月時間就佔據了關隴地區。當這個消息傳出之後,天下所有的人都開始注意起這個以前一直不是很出名的偏遠小州刺史。但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或許只有曾華心裡有數),歷史的軌跡一直在慢慢地改變,但是從這一刻起,它終於將走向另一方向,因爲按照笮樸的話來說,曾華已經擁有影響天下定局的實力了。
八月底的鄴城南臺,趙主石遵設宴款待來赴任的大司馬石苞。當石遵接到長安失陷的戰報,當時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千里關隴怎麼一夜之間就改姓晉了呢?想當年,兩位先帝(石勒、石虎)披甲冒銳、躬當矢石,這纔打下整個關隴地區,算是一統了九州。可是現在,僅僅一個月時間(石遵只是從曾華出兵駱谷算起)就丟得乾乾淨淨,裡外裡還搭進去數萬關右精銳和兩萬精銳騎兵。
看着石苞坐在那裡喝悶酒,汝陽王琨和淮南王昭不由交換了一個眼色,臉上露出三分幸災樂禍的神色,而義陽王鑑坐在一旁卻一臉的不屑。看到自家兄弟幾個的模樣,石遵心裡非常有數的。
石琨和石昭沒有石遵、石鑑、石苞和另一位鎮守襄國的新興王石祗那樣受石虎的寵愛,基本上屬於那種比較受冷遇、沒有派出去坐鎮地方的王爺,所以看到一向出風頭的石苞居然敗得一乾二淨,幾乎是清潔溜溜地跑了回來,心裡怎麼不暗喜呢?
而石鑑的心思更容易理解了。以前關右是他鎮守的地方,他現在心裡的想法肯定是鄙視石苞無能,鎮守關右幾年,結果“小小”的一支晉軍居然把堂堂的樂平王爺石苞打得有如喪家之犬。要是自己鎮守在那裡,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呢?那些晉軍還不早就被自己打成落花流水。
石遵可不會贊同石鑑的想法。當年石鑑在關右鬧得天怒人怨,要是他還在長安坐鎮的話,能不能逃回來都還是個問題。
看着前面這幾個心思各異的兄弟王爺,石遵覺得非常頭痛,都不是省油的燈呀。別看現在坐在這裡大家淡然無事,一團和氣,但是一背過身去什麼毒招都使得出來,光是防這些骨肉兄弟就夠自己折騰的了,那裡有精力去“開往繼來、安國定邦”。
看到整個家宴變得淡然無味,而正中的“父皇”坐在那裡一臉的索然,太子石衍做爲一個“懂事的孩子”,知道替父親分憂,不由地站起身來,舉起酒盞對諸位王爺說道:“諸位叔王,侄兒在這裡敬你們一杯,一祝諸位王叔身體安康,二祝我大趙國運昌盛。侄兒先乾爲敬!”
看到太子儲君向他們敬酒,做爲長輩的幾個人也不好推辭,石琨、石昭連忙站起身來,舉起酒盞連聲道:“太子客氣了!太子客氣了!”然後一飲而盡。
石鑑也站起身來,默不作聲地一舉酒盞,也是一飲而盡。剩下一個石苞,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手裡的酒盞都拿不穩。大家看到這個模樣都已經習慣了,據說在新豐接住他後就開始天天醉酒,就是星夜趕路也要躲在馬車上照醉不誤。
石苞舌頭有點打卷,含糊不清地舉杯答道:“好侄兒,你祝我身體安康,還不如祝我六畜興旺、五穀豐登來得好!”說罷,一陣怪笑,然後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聽到石苞如此,太子石衍有點苦笑不得了,不由轉過身去看看自己的“老豆”,然後很無語地坐了下來,也不再言語了。
石遵看着年少的石衍,心裡一陣彷徨。他還只有這麼大,根本沒有能力幫助自己。而如今的四方卻是這樣的紛亂,自己兩父子該如何是好呢?尤其是這些自己的兄弟,兒子的叔叔們。讓他們鎮守四方?肯定會擁兵自重,你看鎮守襄國的石祗怎麼詔都不肯回鄴城,長安的石苞要不是老窩被人家端了他能回鄴城嗎?留在鄴城也是麻煩,自己要時時提醒這些兄弟勾結外臣,算計自己。
可是現在最大的麻煩卻是那個手握重兵的武興公石閔。事由都是自己在李城起兵的時候一時嘴快。
當時石遵在李城看到旌旗遮天,兵馬漫地,當下意氣風發,對領軍前鋒石閔說道:“棘奴,努把力,滅了石世僞帝和張豹奸臣我就立你爲太子。”
接着大軍直入鄴城,石遵順順利利地繼承大位,當上了“趙國皇帝”,興奮之餘哪裡還記得李城那順口一說。只是在立自己兒子石衍爲太子的典禮上,石遵看到那雙怨恨的眼睛時,才記起那句忘到九霄雲外的話了。
但是石遵還是要依靠這位從輩分上算是他幹侄子的石閔。他是趙軍中有名的猛將,勇冠三軍,不管是趙人將領還是國人將領,都對他忌怕三分。正是靠着石閔的勇猛,才鎮住鄴城內外的軍隊。石遵授予他都督內外兵馬大權,他也做的不錯,將鄴城中無論宿衛軍還是禁軍都安撫的不錯,至少現在都沒有出什麼亂子。只是這位石閔權柄過於獨重,而且在安撫諸軍的時候大施私恩,這怎麼能行呢?所以自己在石閔爲宿衛軍軍官們升將軍號的時候故意駁了回去,但付出的代價卻是不但石閔怨恨,那些宿衛軍軍官們跟着怨恨起來。石遵想到這裡不由得一陣頭大,這鄴城的局勢真是危機四伏,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和那個石世一個下場。
石遵一通胡思亂想,天色很快就夜深了。看到幾個兄弟還在那裡默不作聲,各自喝着自己的酒,石遵不由在心裡長嘆了一口氣。本來自己這次是想找幾個兄弟商量一下收復關隴的事宜,以便拉近兄弟之間的關係。要是自己這幾個兄弟能稍微消停一點,自己也不會如此無奈地倚靠石閔,也不會有這種內輕外重的局面。
算了吧,還是散了吧,看來今晚是和自己這幾個是“交不到什麼心”了。石遵只好讓石鑑、石苞等人回去,一場家宴以冷場而結束。
第二日,石遵把自己的兩位心腹中書令孟準、左衛將軍王鸞叫進宮來,討論關隴的事情。
“陛下,我看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不如派武興公領兵去平定關隴,收復長安吧。”孟準首先說道。
石遵心裡不由一亮,是啊,晉軍已經佔據關隴,可以憑藉潼關和河水天險對抗東邊的進攻,石閔再驍勇善戰,恐怕拿天險也沒有辦法吧。到時你領兵在外折騰幾個月,我在鄴城早就收拾好了。只是這石閔領兵走了,這鄴城裡幾個自家兄弟怎麼辦,沒有石閔壓制他們,石遵還真有點不放心。
王鸞似乎看出了石遵的心思,開口道:“光是武興公一人出兵平定關隴恐怕獨力難支。義陽王殿下才幹出衆,堪當大任,而且以前也出鎮過關右,應該很熟悉那裡的情況,不如請他爲主帥,武興公爲輔,定能收復關右。”
石遵一聽,覺得正中下懷。義陽王石鑑是鄴城中威望最高的王爺,其它幾個兄弟隱隱以他爲瞻首,要是把他和石閔一起打發了,自己豈不是省事多了。
當即,石遵傳詔,命義陽王石鑑爲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武興公石閔爲太尉,徵西大將軍,都督關隴諸軍事。兩人領禁軍一萬,即日出鄴城赴洛陽主持征討關右。
詔書一下,義陽王石鑑立即臥病在牀,而且還病得不輕。雖然石鑑鄙視石苞丟掉了關右,但是並不認爲自己能輕易收復關右,就算是打個幾年能收復關隴,石遵早就在鄴城坐穩了位子,自己還是白辛苦一場,最多還是鎮守長安的老差事。而且要是自己萬一大敗,無功而返,那自己就和石苞一個德行了,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而且這軍中和河南沒有幾個自己人,頗受限制,不去,堅決不去。
而石閔更不會去了,不過他對抗詔書的方法卻是另一招了。石遵的詔書剛一下,第二天安陽就出了“叛軍”,石閔不等石遵反應,就帶着數萬禁軍出駐城外,說是要去平定危及鄴城的叛亂。而部分禁軍和宿衛軍卻在宮外城中鼓譟喧譁,石遵叫人彈壓無效,說非得武興公回來方可定。頓時鄴城一片慌亂。
石遵無奈,只好緩行此詔,再召中書令孟準、左衛將軍王鸞來商議。
“如今這個局面該如何收拾?”石遵非常煩惱,現在的鄴城局勢是異常微妙,稍有差池就會引發一場風暴,所以石遵不敢用強非要石鑑和石閔出兵不可。
“義陽王殿下稱病,怕是不願出鄴城。既然他不願去關隴,也就罷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武興公。前兩日宿衛軍與禁軍城中騷亂,足見此子的權重和不臣野心。既然他已經知道我們準備奪其兵權,一定會更加怨恨,而且此子勇冠三軍,縱橫衆軍,比其它諸王更危險,應當速誅之。”孟準說道。
石遵點點頭:“我知道,但是要誅棘奴必須諸王大臣和議穩妥方能行事,否則恐怕謀虎不成反被虎害。”
石遵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棘奴之事可緩緩圖之,不可操之過急。但是這收復關隴事宜還得繼續,關右已失,朝廷不可坐視不管,必須行詔委派重臣討伐。”
聽到這裡,孟準和王鸞點頭稱是,然後低頭開始盤算起來,竭力爲君分憂。
“陛下,不如將此事委以蒲洪、姚弋仲。此二人本是略陽氐酋和南安羌首,當年先帝石虎徙關中豪傑及氐、羌族人十數萬於關東,就是以此二人爲首領。現在蒲居枋頭,姚居灄頭,各有部衆數萬。而且據聞關東的秦、雍流民現在開始相聚西歸故里,紛紛彙集枋頭、灄頭,已經有十幾萬了。蒲洪、姚弋仲均爲時之人傑,更有秦、雍根基,爲陛下復關右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王鸞說到這裡不由聲音更加變低了:“據聞蒲洪已有不臣之心,暗遣使者連接江南晉室。如果長留其在鄴城左近的枋頭,恐怕會生變故。而且蒲洪、姚弋仲素來貌合心離,如果陛下命他們兩人收復關右,此二人會互相牽制,更難生變了。”
石遵聽到這裡,不由大喜,對孟準和王鸞說道:“你二人真是朕的子房、韓信。”
孟準和王鸞聽到這裡,連忙跪下謝恩:“臣等誓死爲陛下分憂。”
第二日,石遵找來蒲洪留在鄴城的兒子蒲健,先拜蒲健爲安西將軍,令其至枋頭傳詔給其父,詔中拜蒲洪爲大將軍、略陽公、都督關中諸軍事、鎮西大將軍、雍州牧。另遣使至灄頭傳詔,拜姚弋仲爲太尉、南安公、都督隴右諸軍事、徵西大將軍、秦州牧。令其二人各領其部立即移師河內、河南,收復關隴。
頒此新詔三日後,石閔才從安陽回鄴城。石遵表面上和石閔“重歸於好”,但是暗地裡卻加緊拉攏兄弟諸王,聯絡其它“忠義之臣”。
蒲健帶着詔書回到枋頭,蒲洪立即召集了部衆,商量對策。他們分別是三子蒲健、少子蒲雄、略陽呂婆樓、南安雷弱兒、安定樑欏、馮翊魚遵、京兆段陵、王墮、天水趙俱、隴西牛夷、北地辛牢、氐酋毛貴和主簿程樸。這些人都是當年一起被東遷至枋頭的關隴豪傑和羌氐首領,在一起生活戰鬥了十幾年,早就緊密地組成了以蒲洪爲核心的“關隴流民領導集體”。
“趁着關東大亂,出其不意地直取關中,不到月餘,竟然爲晉室盡復關隴。不說別的,曾梁州這份審時度勢的本事就值得佩服。”魚遵先開口說道。
“現在我們處於兩難境地,遵趙主石遵之命西進攻關中,一來就和晉室對戰決裂,斷了後路;二來如此的話就必須要強攻關右,以這位梁州刺史的本事來看,估計不是件易事。如此動盪兩年,到時恐怕不但關右回不去,在關東也無立足之地了。”
蒲健說到這裡,不由嘆了一口氣,這真是一個難題呀,然後又繼續說了下去。“如果拒絕趙主石遵之命,繼續連降於晉室,回關右倒是可能了,但是恐怕……。”
說到這裡,蒲健說不下去了。但是大家都知道他說的意思。降了晉室,成了晉室的臣子,回已經被晉室收復的關隴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恐怕不會那麼輕易地讓你如此回去,而且回去如何被人家安排就由不得你了。
“可是現在各部衆西歸之心日益緊迫,如果我們再繼續呆在枋頭,用不了幾年,部衆會紛紛散去。”和蒲洪同出於略陽的氐人呂婆樓犯愁地說道。“而且現在鄴城大位只是暫定,說不定又會洶涌而起。枋頭地處鄴城左近,恐怕我們很容易就捲入其中,到時不但會可能傷及元氣,要是不小心跟錯了人,恐怕更危險。”
衆人一聽,不由紛紛點頭。大家東遷過來在枋頭住了十幾年了,把這裡已經當成了第二故鄉,如果是太平世道的話,繼續留在這裡也無所謂。但是從目前來看,中原大亂之時將指日可待,誰也不願意留在這裡,還是回故土的好。
沉默了一陣後,蒲雄出聲道:“父親,現在趙主傳令我等移師河內,那裡遠離鄴城,附近諸郡位於河中之地,土地廣袤肥沃,我們不如暫居那裡,一可兼併河內、汲郡、河東郡,壯大勢力,二可避開鄴城石遵的荼毒,再從長計議。”
聽到這裡大家不由地有些心動,這條計策不失爲一條萬全之策。正在這時,突然有探子細作回報:“灄頭姚弋仲已經受了鄴城的詔書,開始整頓南下,前鋒已至陽平郡。”
蒲洪一聽,略一猶豫,馬上定下計來:“這詔書我們暫時拜領,大家要加緊準備,立即開始南下西進河內。但是連接晉室的事情卻不要停止,繼續派使者南下,就說我們假受趙詔,實向晉室。”
在趙國上下開始折騰準備討伐關隴的時候,曾華卻在長安城裡的兵工場鐵匠鋪裡忙碌着。
曾華在數日前一次軍營巡視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風火輪奔走時有點瘸,仔細一看才知道原來是風火輪的左前蹄有點問題,突然損傷了。
曾華這才發現原來這個時候是沒有馬蹄鐵的,因此戰馬的馬蹄很容易受傷。而自己的坐騎風火輪一直有馬伕精心照顧,所以自己一直都沒有發現這個理所當然的事情。曾華連忙叫鐵匠打造一副馬蹄鐵,先叫鐵匠找幾匹駑馬做下試驗,這日說成功了,釘上馬蹄鐵的駑馬無論在碎石路上還是泥路上都暢行無阻,絲毫不用擔心馬蹄受傷。
曾華正看着鐵匠拿着刀具在飛快地給風火輪修理馬蹄,這個時候,一名親衛急衝衝地跑來稟報道:“報大人!數日前有一男子到華陰縣自投,言自己是傳榜中的王猛。華陰縣不敢怠慢,找當地士人辨認,真是王猛,故而連忙送至長安,現在已經送入城中。”
曾華一聽,連忙叫道:“快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