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臨城南三十里鋪,青州刺史許謙同駐防廣固都督提督塗栩趕來相迎,兩相見禮後一行便回到了臨城。由於曾華這次是“休假出行”,非常低調,所以沒有安排什麼灑土捧香之類的歡迎儀式,靜悄悄地就入了青州刺史府。
第二日,曾華、王猛、樸便與許謙、呂採、塗栩在府中書房裡商議青州軍政事務,而瓦勒良、何伏帝延卻在青州提舉學政的陪同下去遊歷青州大學去了。
“符遜(許謙字)先生,我在濟南、泰山兩郡遊歷過,看到百姓安居,地方靖平,這多虧你的苦心治理。”曾華開口道。
許謙拱手道:“不敢冒受大將軍的讚許,許某隻有一人之力,如果沒有全州的同僚,沒有呂都督和塗提督的鼎力協助,青州也不能有這番光景。”
曾華笑了笑,知道這話中有一半是應景的客氣話,各官吏武將們的政績功勳早就有吏部和陸軍部、海軍部考課審稽在案,一看便知。
“這次來有幾件事要與你們商談,大家細談好了,到了年底符遜先生去長安尚書省述職時就可以定下來了。”客氣話說完了,曾華便轉到正題了。
按照北府官制,各州郡縣主官是四年一任,每兩年州刺史郡守都要去長安尚書省述職一次。後來北府的疆域越來越廣袤了,於是便做了修改,路途近的內州刺史郡守還是每兩年去長安述一次職,路途遠的邊州刺史郡守便每年去長安述一次職,而尚書省吏部會彙集有關部局官吏分遣各州。會同各州別駕吏曹進行每兩年地縣令入州治述職。
述職包括刺史郡守縣令陳述自己的功績事宜,尚書省或州吏曹根據相關各部門有司日常工作情況的記載,對各刺史郡守縣令進行考覈課責。由於北府施行非常完善的行政預結制度和非常完整的度支賦稅體系,所以北府的官吏考覈課責與以前遺留下來的方式截然不同。
按照北府官制,上到尚書省平章國事,下到縣令,每兩年都要做一次預決,也就是根據自己治下的民情和上級的預決做一次計劃,例如要提高民生。預計這兩年要鼓勵百姓開墾多少荒田,修建河堤溝渠多少裡;爲了提高商貿轉運,準備修支道多少裡。等等。
有了這些計劃,各級地方主官就要進一步做預算。把留給地方地錢糧如何分配給各項計劃。在兩年間,地方主官就按照這些計劃去做,到時花了錢有沒有辦成事情。事情辦得好壞便有尚書省相關部局有司會同州郡有司進行核考。而錢糧因爲從收賦稅開始便由戶部監控,縣留多少,郡留多少,州留多少,尚書省收多少,都由戶部掌控,而每年戶部清算局都會覈算一遍,審查各地方的度支,門下省審計署也會獨立審查,最後這些度支審查結果會做爲考課評績的重要參考。
還有地方日常地社會治安、勸善懲惡、征斂賦稅、賑災濟孤、襄學助工、勸課農桑、順路通商等工作。加上這些工作的功績就成了官吏述職考課地大部分內容了。
而北府考課成績分成六等,中間基準是考平,意思是說地方官員完成了賦稅畢集、戶口無逃散、田畝守常額。差科均平、廨宇修飾、道路開通等官員的日常工作,也就是隻是完成了本職工作。而其餘預決事宜勉強完成,只能算平。
平以下有差和劣差,就是本職工作完成了,預決工作沒有完成一半以上,是爲差;本職工作沒有完成,預決工作只完成一半以下,是爲劣差。其餘貪墨枉法、瀆職失職移送法司者不計
平以上有良,優,卓。良爲在預決工作提前完成,本職工作效果卓著;優就是預決工作不但提前完成,而且還因爲省下一筆錢糧,所以在預算之外還能完成一部分額外的事情,或者在突然大災面前調度有方,使得損失最小等等;卓就是使得地方農工商發展,百姓人口增加,生活富足,賦稅上了一個等級等等。
按照北府官制,每一年爲小計,每兩年爲中計,每四年爲大計。
小計爲劣差者申飭,中計爲差者申飭,劣差者裁汰,大計爲差者裁汰。其餘如法司考課推得情,處斷平允,決斷不滯,與奪合理;學政考課訓導有方,就學滿員,生員兼舉,擢盡才良;軍司考課部統有方,警守無失,訓練有素,攻戰必勝等等不一。良、優、卓相應地獎勵一般是加薪,升職,各有細則規定。
而身爲北府中高階官員,刺史、郡守在述職時也會與尚書省討論一些重大事務,給尚書省提供參考意見,以便制定一些可行的計劃和國策。
許謙聽着曾華的語氣,知道是些大事,便正色道:“請大將軍指正。”
“第一件事是聽說青州北海郡下密縣因爲銀圓劵鬧出一件事情,你就下令青州暫停流通銀圓劵,戶部侍郎錢富貴可是把你告下了。”曾華笑眯眯地說道。
許謙看曾華的臉色,知道大將軍不會因此而責備自己,因爲大將軍甚是開明,允許屬下和別人有不同的意見和想法,於是便開口解釋。
“大將軍,今年春天下密縣一戶獵戶到城中販賣野物皮毛,一家商鋪收購他的貨品,付款是卻給的是銀圓劵。老獵戶不識字,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當即拒絕不要。商鋪卻說這是戶部刊行的,可以當銀圓使用,硬要塞給獵戶。獵戶不允,也不願多爭執,於是拿起貨品便要走了。商鋪急了,揪住老獵戶不放。雙方起了爭執後商鋪便誣衊老獵戶違了春禁法令,私自狩獵。”
“事情到了下密縣巡警署便清楚了,老獵戶是世代的獵戶。在縣曹是做過備案的,而且他地獵物多是皮毛,就是野物也是醃製的,都是去年秋天打下的。不才接到這個報告時,卻想到了其他。”
說到這裡,許謙頓了一下,掏出一張銀圓劵來:“大將
看這銀圓劵印製精美,而且據說裡面用了許多防僞手人假造。但是大將軍,各地鄉民多有不識字者,這銀圓劵就是再真他們也不識得。所以臣下怕有不軌之徒。以此欺騙鄉民,故而才下了暫停令。待與戶部想出萬全之策再重新流通這銀圓劵。”
曾華一聽便明白了,這件事許謙和錢富貴從不同立場上都沒有錯,一個要保護百姓們地利益。雖然北府大行教育,但還是有許多鄉野山民不識字,你拿着着銀圓劵去,他們那知道是個什麼東西,更不用說分辨是真是假。到時,有奸人拿着一張胡亂印着字畫的紙片騙說這是銀圓劵,用這個去和百姓換東西,到時不但百姓蒙受損失,銀圓劵地權威也大受打擊。
而錢富貴卻是佔在維護銀圓劵的權威立場上去告許謙的。錢富貴藉着太和西征債券的東風,發行了這銀圓劵。用來抵付債券地本息。而且北府在發行時非常謹慎,基本上是錢富貴從西征戰利金銀中抽取多少當“本金”儲存,他就發行多少銀圓劵。銀圓劵一經發行就受到有遠見的商人歡迎。他們以後不用在受要運送數千斤的銀圓銅錢去進行交易之苦了。只要帶着這些銀圓劵就行了。這些銀圓劵不但可以用來交稅,還可以從各州地國庫裡提出相應的現錢。只需要收取“一點點”手續費就行了。由商人帶頭,銀圓劵很快便在北府各地開始流行了,只是流通量目前不是很大,想不到在青州卻出了這種事情。
曾華想了想說道:“符遜先生考慮地是,我想只要通令天下,銀圓現錢和銀圓劵的選用必須自願便可,我們都知道,用金銀銅轉到紙質的銀圓劵,百姓接受認可還需要一段時間。”
說到這裡,曾華轉向王猛和樸說道:“太宰和少宰都在這裡,我想他們會處理好這件事情。”
王猛和樸笑着拱了拱手卻沒有出聲。
“不過符遜先生,你在青州暫停了銀圓劵卻是太莽撞了,這樣做卻是駁了尚書省地權威,影響可不好,你應該可以換一種方式來避免百姓們損失的。”說到這裡曾華卻沒有再說下去了,但是卻把許謙嚇出一身冷汗來了。這件事往輕了說只是濫用權力,往重了說就是擅權自重,這可是上位者最忌諱的事情。當時自己這麼做有一時的衝動,因爲許謙從心底看不起商賈出身的錢富貴,自然也看不順眼錢富貴一手操辦的銀圓劵,所以頭腦一熱就有了這麼一檔子事,做完後又有些後悔了,開始明白事情後果的嚴重性,但是當時已經騎虎難下了,只好繼續撐下去了。
現在聽曾華這麼一說,許謙當然明白這話中的含義,雖然曾華近年很少發威,但是並不代表就沒人不怕這位大將軍。因爲大家都知道大將軍要麼不出手,一出手估計就是“天子之怒”,伏屍百萬,血流成河。
看着頭上已經冒出冷汗的許謙,曾華揮揮手說道:“我知道符遜先生是一心爲民,好心辦了壞事。但是好心不能做爲違制的藉口。我來之前錢富貴已經以戶部侍郎地身份向代行平章國事的百山(張壽)彈劾你,而且聽說都察院也會以越權向中書省彈劾你。”
聽到這裡,許謙知道已經自己有一腦門的官司,臉色不由變得沮喪起來。
曾華把許謙地神色看在眼裡,但是依然語氣不變地說道:“符遜先生,不必擔心,按照律法。你的越權後果並不嚴重,估計尚書省給出地處分是罰薪半年,記大過一次;中書省的處分估計是明令申飭。”
正當許謙心裡暗自發苦時,曾華又開口道:“景略在出長安的時候已經簽下了對你的嘉獎令,爲表彰你一心爲民且勇於任事,獎銀圓五百,記功一次,估計這兩日應該會有吏部轉到青州。”
看着許謙有些驚訝的神情,王猛解釋道:“雖然你的方法不對,但你是爲了避免百姓受損失。如果尚書省不行獎勵地話,以後還有誰會這麼勇於任事呢?”
曾華不管許謙心裡什麼味道,一拍手說道:“符遜先生,不管你心裡認爲這是權術也好,這件事就這麼過了。我們接着說第二件事情。”
“是的大將軍!”許謙拱手說道,他心裡明白這是曾華的做事風格,加上這次曾華已經是從輕處置了,當即也不多說,而旁邊的呂採和塗栩卻是看得目瞪口呆。
“隨着太和西征戰事完結。還有東瀛戰事和各地剿匪,加上十數年各地官吏勤於治事,所以各地因功授士郎者衆多。中書省想在各州設議政會議,以行監督之權。”
許謙聽說這個風聲。三省都想擴展自己的權力,議政會議一聽就知道是中書省在向各州伸手。要知道尚書省通過各部和相應的行政權力能緊緊地控制住各州郡,而中書省和門下省除了巡視彈劾權之外。在地方的權力幾乎空白,看來他們也耐不住寂寞了。
許謙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詞說道:“大將軍,太宰、少宰大人,設議政會議原意是行地方監督之權,但是現在的情況是地方有吏部考課,有檢察署監察,有理判署司法,有中書省都察院監督,有門下省審計署清查,可以說很多雙眼睛在瞪着地方官員。現在很多官員都覺得這地方官很難當了。要是現在再多上一個議政會議來指手畫腳,我想這地方政事扯皮、推諉等問題會更多,如此恐怕會影響大將軍地初衷。”
曾華點點頭。這的確是個問題。設議政會議是第一步,按照車胤那夥朝議郎的打算。他們準備把議政會議變成中書省在各州地“分省”,負責查糾一州政務,而門下省也打算中書省“得手”之後跟進,督察各州的財政。這樣地確可以有效地監督地方官員,但是卻有地方權力過重危險,而且管事的“婆婆”多了,地方官員勇於任事的精神可能會大減,敷衍了事,能過且過
“符遜先生,你有什麼建議?”曾華問道。
“大將軍,既然設各州議政會議是爲了監督,那麼就可以從這裡入手。”許謙想了想說道,“不如設評議會,組織士郎們每年對各地官員地政績進行評議,而評議會的評議意見可以做爲考課的參考。”
曾華眼睛一亮,這是好主意啊,秦漢以來便有鄉議之說,現在以評議會來替代鄉議,用評議地方官員功績的手段行監督之權,而主動權和決定權卻還在中央三省,不用擔心地方權力過重。
“如此甚好,可行。”王猛和樸也點頭道。
“好了,現在說第三件事情。”既然許謙提出了意見,接下來就是討論細則,那是三省的事情了,與許謙沒有什麼關係了,於是曾華開始說第三件事情。
“轉運部數年前就提了個報告,說北府轉運途徑最好是水陸兼併。現在各州的幹道、支道修建已經走上正規,陸上道路基本上也快成網了。因此轉運部希望加強水路轉運,他們甚至提出一個規劃,希望修一條運河連接大江、淮水、泗水、黃河水和漳水。”
王猛接着說了下去:“尚書省覈算了一下,水運比陸運的花費要少很多,尤其是大宗貨物,而且可以在海運之外多一條南北調運的渠道。所以覺得這運河十分有必要。”
聽到這裡許謙、呂採和塗栩眼角不由一跳,南北調運?難道大將軍準備對江左有大動作了?但是三人卻不敢說出來,畢竟北府還是江左朝廷的藩屬。
“但是運河耗費巨大,雖然北府這些年國庫豐饒,但是畢竟纔開府十幾年,根基頗淺,一旦耗盡民力國本就不堪設想,所以尚書省準備分段修建。工部和軍情司在前些年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已經勘探出一條運河基線,現在只要按照這條線挖就行了。尚書省計劃把這條運河分成四段,分別由司州、兗州、北豫州和你們青州包段修建,準備花三年時間先把修通南段修好,其餘河段在十年內全部修完。”
說完這些,王猛盯着許謙問道:“青州這裡沒有問題吧?”
“錢款怎麼算?修建時如何施工?修好後怎麼管理?”許謙問出三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錢款全部用戶部撥款,預計從每年撥出特別錢款和發行專門國債劵,計劃用三千二百萬銀圓完成整個工程。修建施工由工部和軍情司官員負責,地方只管出人工並負責管理就好了,還有糧草供給保障。修完後轉運部會專門成立一個運河局負責管理和維修。”
“那就沒有問題了,這不是給我青州送錢嗎?”許謙點頭笑答道。
曾華也跟着笑了起來,這一套在異世非常正常,國家投資基礎建設,以此來拉動內需,刺激消費,最後讓GDP快速增長。自己把這一套拿到這個時代來實現,沒有太多地目的,只要想把國庫的錢轉給百姓,實現民富國強地目的。
“政事說完了,該說說你地事了,塗栩,我看陸軍部和樞密院的報告,青州的匪患終於清除了?”曾華轉向塗栩和呂採問道。
“是的大人,青州的盜匪有原段齊的餘部,有僞燕餘孽,還有前僞周東逃的殘部,甚至還有姚萇的敗軍和原流民衆帥,最多時有三萬之多,分散在泰山,太山,琅邪郡,聚嘯山林,剪徑劫財,危害地方。青州府兵和駐防廂軍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剿滅盜匪上了。”呂採不擅言語,所以便讓稍微聰明伶俐的塗栩出來答話。
“初兩年由於地方初平,人心未定,所以那時剿滅盜匪比較困難,後來青州大行均田制,百姓歸心,於是盜匪便沒有了迴旋之地,我們打起來也就順手多了,被我越打越少。去年冬天,我們在琅邪郡蒙山活捉了匪首蘇三寧,並全殲其手下百餘人。蘇三寧匪衆應該是青州最後一支盜匪了,呂都督和我爲了慎重,多次搜查山林,一直到今年夏六月,依然沒有任何盜匪的信息,所以就給陸軍部和樞密院上表報告了,可惜花了近十年時間才靖平地方。”塗栩微紅着臉說道。
“好啊,地方靖平,才能商路通順,百姓安居,你們居功甚偉,已經盡了做軍人的職責了。”曾華點頭道,“你們也不用妄自菲薄,當年關隴的盜匪也是花了近十年才剿滅平定的。青州的情況不比關隴簡單,平定就好了。現在只剩下平州的朝鮮郡和漢陽郡還有零星的盜匪,當地駐軍正在加緊剿滅。”
說到這裡,曾華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南邊範六雖然暫時平息下來了,但是根據最新的情報他們很快又要死灰復燃。你們必須加強警戒,嚴防範六餘部流竄入境,蔓延青州。最近樞密院要增調一部分幷州府兵和廂軍過來支援,你們要做好準備。”
呂採和塗栩對視一眼,心知肚明地點點頭,齊聲答道:“遵大將軍令。”
“好了,事情談完了,符遜,下午的接見士郎鄉老事宜安排好了沒有?”曾華問道。
“回大將軍,已經安排好了。只是時間是不是急了點,要不明天再進行。”許謙答道。
“沒有辦法,前日接到傳信,曾旻現在已經趕到威海去了。武陵夫人(範敏)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見過她這個兒子,所以急着趕去威海跟曾旻匯合。”
“啊,世子,哦,二公子到青州了嗎?”許謙驚訝地問道。
“是的,曾旻剛從長安大學畢業,本來要參加科舉,但是卻非要遊歷天下一段時間,於是便和他的學長好友,禮部理藩局主簿尹慎的陪同下,去年春就出了長安,前段時間剛好去了青島,於是我就叫人傳他去威海”
聽完曾華的解釋,許謙便釋然了,立即出去安排下午的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