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塔娜已經開始讀《史記》了,自然是把四書、五經、經、子之書都已讀過,方能讀四史。
這要怎麼活啊,丫鬟都這麼厲害的。
塔娜見主子盯着自己手中的《史記》出神,不禁有些緊張,試探問道:“主子,您該不會是……”
雖然這話沒有說完,但吉雅已知她要問的是什麼,便嗍着小嘴兒,一臉的委屈與悲憤,點了點頭。
“啊——?”塔娜不禁驚呼出口。
她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主子那次摔馬,後果竟然如此之嚴重,不但摔忘了自己的身份、性格、興趣和愛好,就連學過的文化知識也都一併的,摔沒了。
“這話兒這事兒,可就你一人知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吉雅咬着嘴脣,一臉認真地望着塔娜的眼睛。
塔娜見主子說地慎重,也知此事嚴重,便趕緊自炕上跪下來,一臉正色道:“主子不說,奴婢也明白,這事可大可小,索性咱們補救也還來得急,只是……奴婢擔心的是,若是相爺那邊考問起來,主子不是一個《三字經》就能混過去的吧。奴婢此刻只想瞭解一下,不知主子那過目不忘的本事是否也……”
“這個還好,雖不敢說是過目不忘,不過較之從前,倒還算是背地快些了。”
“啊?較之從前背地還快?”塔娜張大嘴巴,驚喜不已。
驀然想起,不是較之前靈魂,而是較之現代世界的自己,吉雅立馬更正:“不是不是,是較之過目不忘稍快一些,啊不,是較之過目不忘,背地稍慢一些。”
吉雅說着低下了頭。
塔娜則有高亢的情緒迅速轉爲失落。末了,見主子也很沮喪,便試着拍拍郡主的肩膀,輕聲勸慰道:“郡主,您也不必太傷神,這來日方長,可以慢慢補救。況且,依奴婢看來,主子的《三字經》背地就很快,奴婢記得,您是從昨夜晚間開始讀這本書,至今日晚間,便能熟讀成誦,這說明您過目不忘的本事,並沒有摔丟啊。”
雖然說起來有些底氣不足,但說的內容基本屬實。
吉雅有些委屈地擡起頭來,望着塔娜,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同時“嗯”了一聲。望着塔娜手裡的書,吉雅突然眼前一亮,道:“哎?”
塔娜順着主子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的書,然後拿起書,前後左右,上上下下地瞅了半天,沒發現什麼異樣,於是看着出神的主子,問道:“郡主,您發現了什麼?我的書,有什麼問題麼?”
只見吉雅的眼睛發亮,透着一絲狡黠與欣喜,既像回答塔娜,又像自言自語:“不如就從你這本書讀起吧。”
“啊?”塔娜顯然不甚明白。
“你不是說要防備額祈葛考問麼?不如就從《史記》背起,把它背熟練了,到了墨羽堂,額祈葛問書讀到哪裡了,就說讀到《史記》了,然後額祈葛讓背誦一下,我便背誦出來,按照讀書的順序,額祈葛必然以爲前面的書,我已讀過了。這樣豈不是好呢?”吉雅喜滋滋地解釋道。
“妙啊!”塔娜把書卷成筒狀,在手心裡敲了一下,讚道。又說:“主子這主意確實不錯,可以矇混一陣子,屆時爲我們贏得了複習功課的時間。妙哉,甚妙!”塔娜說着又敲了兩下手心。
吉雅看着她的動作,禁不住撇了撇嘴,不屑道:“你可別學會了這習慣。”
“奴婢學會什麼習慣?奴婢可是從頭學的啊。”塔娜怯怯地爲自己開脫。
“我不是說你像我一樣插着縫隙讀書,我是說你不要學那個人一樣,老是敲打手心。”吉雅眼含笑意,白了塔娜一眼。
“噢——我明白了,哈哈。”塔娜低頭看着書筒,恍然大悟地笑道。
“呵呵。”吉雅淡笑。
“呵呵。”塔娜淡笑。
“呵哈哈。”吉雅笑。
“呵呵哈哈哈……”二人相視大笑。
顯然都記起了王爺那一慣地敲扇動作與表情。
於是,吉雅對於明日要學的內容已經有了主意,便是讓擴廓將軍給自己講解《史記》。
※※※※※※
一夜好眠。
吉雅沒有像前日那樣貪睡,沒等塔娜過來叫醒她,便自行起了牀,在秋玉、靜香的服侍下,洗漱、挽發、穿衣,並照例與塔娜在外間炕上用的早點。
然後也不讓轎子送,與塔娜三人說,只步行去學堂罷,這樣權當是做晨練了,可以幫助消化腹中的食物,促進新陳代謝。
塔娜三人雖不太懂得主子說的話是個什麼意思,但覺得主子比之往日更顯樂觀自在,又這麼的平易近人,很是樂得與主子一道同行。
一路說笑,邊走邊鬧,心情倒是格外的好,這心情可能與周邊的環境也有關係。
比如說這古時的空氣吧,它沒有污染,又適逢初春,一日暖似一日,呼吸起來,特別的清新。相府之中,隨處可見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假山花園,賞心悅目,況吉雅又是這樣一個樂觀的人,見此情景,怎能不心情大好?
於是也還沒覺得累,便到了地方。
果然不出所料,王爺與擴廓還沒有到。
“呵呵。”吉雅哼笑了一聲。
塔娜三人知是郡主在心裡嘲笑王爺懶惰,未能早起,禁不住抿着嘴,彼此相視,莞爾一笑,卻沒敢笑出聲。
於是主僕四人便直接去了文學室,吉雅嫌這教室的名字太過古板,沒有個性,況且昨日裡把實驗室的牌子摘了,此刻那裡也是光禿禿的,沒有名字了。
於是暫不讀書,與塔娜三人研究起更換各室的名字來了。此間,塔娜又安排廚房那裡送來一應瓜果桃李,各色點心,並果酒、熱茶。
衆家奴把東西送至,便都恭敬地退了下去。
今日也沒有人送火爐過來,屋內卻是溫暖如春,甚至有些熱,吉雅不禁疑惑地看着塔娜,道:“沒有火爐,卻爲何如此暖和?”
塔娜笑道:“主子貴人多忘事,咱們這裡不是燒的地籠子麼?這地下便是火爐。焉能不熱?”說完持着手中的帕子,捂着嘴,笑了笑。
秋玉、靜香於與主子的相處中,也漸漸瞭然,主子自摔下馬之後,在某些事情上,失去了記憶,倒也不以爲怪,只是抿嘴微笑。
吉雅頓時恍然,原來這地下,就像現代世界裡,偏僻農村中學的宿舍一樣,這地下挖了洞,生了火,整個地面都是熱的,就像樓房裡,地板下安着水管,通了暖氣,屋裡就特別的熱,到了冬天,還在室內穿着夏天的衣衫,有種時光交錯的感覺,甚是舒服自在。
如今這屋內就是這樣,雖然脫了外套披風,但只一會兒,吉雅就覺得身上的衫子也穿不住了。
塔娜倒是心思細膩,招呼着秋玉,倆兒人一起出了門,須臾,回來了,各自手上多了一疊嶄新的衣衫,吉雅望了望,便明白了,笑道:“這是怎麼說的,竟然在學堂也能找到更換的衣衫?”
塔娜此時已到跟前,笑盈盈地,曲了下膝,權作行禮,解釋道:“主子定是不記得了,咱們學堂裡也有爲主子單獨設置的休息室,那裡有衣櫃,裡面擱着主子的衣衫,一年四季的都齊全着呢。我們下人的休息室裡也都有,況主子的呢?”
吉雅聽了,在心裡又是一頓感慨:活地還真尼碼奢侈!”面上卻只是報以微笑,權作答語。
左右王爺與擴廓將軍也還沒來,於是四人便來到此間的東北角,這裡有一個闊約七、八米的超大山水絲質屏風,屏風後有一把巨型椅子,這椅子酷似現代裡的沙發,有扶手,有靠背,沙發的底面呈紫色,整體看去,倒像是一鋪紫色的大炕,估摸着有十人站在上面,也不會覺得擁擠。
塔娜三人便在這鋪大“炕”上,給主子換了衣衫,自己也都各自換了,四人頓時覺得冷熱適中,舒服以及,於是嘻笑着從屏風後面走出來。
吉雅走了幾步,忽然駐足,回頭望了望,覺得這個沙發滿大的,很像一鋪炕一樣,於是招呼她們三個,笑道:“我看這裡不錯,咱們就在這兒看會兒書吧。”
主子的話自然要聽,於是三人樂滋滋地稱是,塔娜去“炕”角搬了炕桌到中間,秋玉、靜香則回身去室前,把四人的書,果品,茶水都端了些到“炕”上,安排妥當,四人便圍着炕桌看起書來。
吉雅這時才驀然想起剛纔要做的事,於是笑道:“我這會兒想起來了,這幾個房間的牌名忒也土氣,咱們且把牌名想一想,換了罷。”
三人一聽,忽而想起主子之前,是提了這麼檔子事兒,於是皆客套起來,說些奴婢才疏學淺之類,只請主子改去罷。
吉雅見狀,雖有些無奈,卻也已經習慣,除了因古代之人皆喜歡客氣外,又因了身份的差距,她們說些客氣話兒,也是可以理解的,於是再三鼓勵她們,她們方纔同時跟主子探討自己的見解。
吉雅見她們答應參與商討,很是高興,於是又補充道:“不過因時間有限,今日便只改“文學室”,其它的,待明日回倚翠園子,有了空閒,再改如何?”
三人自是無不稱是,點頭答應。塔娜問道:“只是這名字換了,得有個說道兒吧。”
“塔娜說的沒錯,咱們現在便各自思考,有了答案,便執筆寫出來。想好名字,說給大家聽的時候,也要把個中原由說開去,讓衆人明瞭、信服。”吉雅笑着定了規則。
於是姑娘們皆放下手中的書,捧着茶水,凝思起來,須臾,便陸續去到屏風外,在書桌上,執筆寫了起來。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各自都有了,持着手中的宣紙,返回“炕”上,圍着炕桌坐定。一個個喜滋滋的,躍躍欲試。
吉雅笑了笑,道:“都說說自己的看法吧。”
衆人你推我讓,最後還是吉雅道:“既然都不想先說,也沒問題,左右你們都寫在紙上了,便把各自的宣紙,放到前面的書桌上擺好,咱們逐一品評便是了。
衆人拍手,皆贊這個想法好。
於是各自把宣紙拿到桌上擺好,四人於桌間遊走、鑑賞。
只見靜香的紙上書的是: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行清潔者佩芳,蘭芳秋而彌烈,君子當佩之。故“文學室”可改爲“香草園”。
吉雅見了這些詩句,便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正自琢磨,只見靜香在側輕輕唸了一遍後,點頭笑道:“秋玉姐姐這名字起的好,楚大夫的詩句,當真配咱們的學堂之景呢。”
楚大夫?吉雅自記憶中搜尋着。
是了。
這是屈原《離騷》之中的詩句。
回想着園中種處的美景,倒是合乎情理,於是微笑着,點了點頭,甚是滿意。
秋玉見主子微笑,甚是害羞,緋紅了俏臉,扯着胸前的一縷秀髮,低下了頭。
“更爲難得的是,這香草的意義所在。”塔娜誇讚道。
秋玉贊同地點點頭,補充道:“這香草比喻君子、賢臣、人才,正適合咱們的學堂“文學室”的本意。”
吉雅一直沒有說話,在一旁旁聽,不是因爲她不想去評,而是聽了她二位的評點後,甚爲汗顏,自己竟渾然比不上這幾位貼身丫鬟,雖然在現代也是讀的中文系,可如今看來,自己的書還是不知讀到哪裡去了,竟然如半個文盲一般。
於是也不說話,只是微笑,點頭示意。
除了塔娜微微有些明白外,其它二位倒覺得,這不過是主子謙遜的表現。想把品評的機會讓給下人罷了。於是各自在心中更加愛戴主子了。
這邊靜香受了誇獎,心中自是欣喜。於是衆人又來到第二張宣紙前。
這幅是秋玉所做。
只見上面書的是: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故“文學室”可改爲“竹裡館”。
吉雅一見此詩,笑了。
這不是唐代著名大詩人王維的一首五絕麼?
記得讀小學時,便在教科書有這首詩。只是吉雅仍然沒有言語,倒想聽聽塔娜與靜香的高見。
塔娜自負胸中才學,早想着這樣施展的機會,於是安心想要表現一下,便笑道:“這是一首寫隱者的閒適生活以及情趣的詩,詩名《竹裡館》,乃唐代田園詩人王維先生的大作。詩中描繪了詩人月下獨坐、彈琴長嘯的悠閒生活。總共只有四句,拆開來看,既無動人的景語,也無動人的情語;既找不到哪個字是詩眼,也很難說哪一句是警策。且詩的用字造語、寫景、寫人,都極平淡無奇。然而它的妙處也就在於以自然平淡的筆調,描繪出清新誘人的月夜幽林的意境,夜靜人寂融情景爲一體,蘊含着一種特殊的美的藝術魅力,使其成爲千古佳品。況咱們學堂草場那邊便有一大片翠竹,倒是正合此名。”
靜香也是活潑愛表現之人,且思維靈活機動,塔娜說完,她便笑着接道:“以彈琴長嘯,反襯月夜竹林的幽靜,以明月的光影,反襯深林的昏暗,表面看來平平淡淡,似乎信手拈來,隨意寫去其實卻是獨具匠心,妙手回春的大手筆。只是……”
靜香顯然是要說些不足之處,於是看向吉雅與秋玉。
吉雅微笑不語。
秋玉連忙道:“妹妹但說無妨。”
靜香笑道:“秋玉姐姐,請恕妹妹直言。”說着給秋玉行了一禮。秋玉連忙還禮,笑着催促道:“你這丫頭,平日裡在一處吃,一處睡,打打鬧鬧的,什麼話不說,這會子,倒裝起大頭……”驀然想起主子就在身邊,連忙把“蒜”字吞到了肚子裡,對着吉雅行禮,惶恐道:“奴婢失禮了,請郡主責罰。”
吉雅笑道:“不必拘束,我倒是喜歡你們這樣。靜香且說無妨。”
“是。”靜香連忙行禮答應。
於是看着秋玉的字,笑道:“只是咱們倚翠園裡的書院叫做小竹裡館,這裡卻叫竹裡館,蓋了咱們書院的名字不說,也無小竹裡館的志趣了。秋玉姐姐,不知靜香說的是也不是?”
秋玉倒是大度之人,連忙點頭,笑道:“我倒是這事兒給疏忽了,咱們園子裡的書院可不是叫這個名字麼?罷了罷了,咱們且看看郡主和塔娜姐姐的如何?”
吉雅見秋玉倒是爽快之人,心中甚是喜歡。於是點點頭,四人順勢踱到塔娜的宣紙前。
上面寫的是: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聖之事也。故“文學室”可改爲“玉振金聲”。
“大妙呀!以鍾發聲,以磬收韻,奏樂從始至終。比喻音韻響亮、和諧。也比喻人的知識淵博,才學精到,此名正合適咱們學堂。”靜香讚道。
秋玉笑問:“靜香妹妹可知“玉振金聲”的出處?”
靜香笑道:“此句是孟夫子對孔聖人的評價,表示奏樂的全過程,以金聲開始,以玉振結束。以此象徵孔子思想集古聖先賢之大成,讚頌孔子對文化的巨大貢獻。因此,後人把孔廟門前的第一座石坊命名爲“金聲玉振”。自然是出自《孟子•萬章下》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