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凌瀟肅笑道:“怎麼?金寨主不肯賞臉麼?”笑容憨厚,說話時搓着一雙粗糙的大手,一副十足的鄉下農夫模樣。
若不是他剛纔露了一手上乘輕功,劉三兒和李康年當真要把他當做無知無畏的鄉下尋常農夫,怒目呵斥,命他離開了。
劉三兒李康年對視一眼,李康年點了點頭,收起單刀,拱手道:“先生請等一等,我進去通報我家寨主。”
凌瀟肅擺手笑道:“別叫我先生,千萬別叫我先生。我不愛讀書,是個鄉下種地賣苦力的農夫。我們鄰村的牧司趙澤河趙老哥,那纔是貨真價實的先生,識文斷字,文采很高,只可惜老天作弄,這麼一個年紀還輕的小老哥,居然就這麼去了。”滿臉嘆息之色。
雲氏聽到這裡,神色微微黯然。
李康年勉強向他擠出一個笑容,轉身入廟,對金寨主道:“是流雲村的牧司,凌瀟肅。他侯在門外求見。”
金寨主鼻子哼了一聲,放下木碗,緩緩站起身來,道:“他要見我,那就見一見吧!”
清子踏前一步,道:“他是爲了這批……”向廟門外兩輛大車指了一指。
一輛車中是西洋鍾,古董珍玩,另一輛車中滿載一袋一袋的糧食和一捆一捆的布匹。
金寨主點了點頭,低聲道:“大家見勢行事,這人武功很高,可是終究是單槍匹馬,大夥兒一會兒併肩子上。”衆響馬低聲稱是。
金寨主當先出門,衆響馬跟在她身後,那少女等在廟中,也知道情勢非常,竟然不再纏着雍和演示手機。
凌瀟肅呵呵笑道:“金寨主,久違了。”
金寨主點頭道:“是久違了,怕是有七八年沒見了吧?”
凌瀟肅笑道:“是啊,自從李貴司組織保安鄉勇隊以來,我就沒有見過大夥兒了。這麼多年,聽說大夥兒都是在外地發財,做往來福建的客商的生意。”
他模樣憨厚,說話卻十分委婉客氣,所謂“做往來福建的客商的生意”云云,那是指金翎寨衆響馬憚於十裡八鄉保安隊,於是轉而幹起攔路搶劫的營生,打劫過往客商。
金寨主面色掠過寒意,哼了一聲,道:“那麼凌牧司有何貴幹?”
凌瀟肅臉上堆笑, 又是連連擺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乾笑道:“不是貴幹,不是貴幹!哪裡說的上是貴幹?小事兒倒是有一些。”
金寨主眉毛一挑,道:“哦?凌牧司有什麼小事兒呢?”
凌瀟肅道:“小人想請金大當家的幫一個忙。”
金寨主道:“什麼忙?”
凌瀟肅搓着手,像是向地主借糧的農夫一般,歉然道:“還請……還請金寨主將這些東西還給張大戶。”指了指那兩輛滿載貨物的大車。
金寨主沉吟一聲,道:“這是我們辛苦得來的。憑什麼要還?”
凌瀟肅嘿嘿兩聲,笑道:“金寨主說笑了,您是吃沒本兒飯的高人,哪有什麼辛苦?”
清子忽然罵道:“去你孃的,老子們刀頭舔血,馳馬往來,還不算辛苦?那可是連性命都搭上了的!”
凌瀟肅原本是一副老實謙卑的鄉下人模樣,聽了這話,一直彎曲的腰板忽然挺直,伸出雙手,道:“這位大哥,請看看我的手。”
清子道:“看什麼?你的手有什麼好看的?挺美麼?”雖這麼說,但還是朝他伸出的雙手看去。只見這雙手乾枯黝黑,指頭上滿是塞滿黑土的細小裂縫兒,掌心縱七橫八,也都是裂紋,這些裂紋髮絲粗細,也是塞滿了灰塵。
清子哼了一聲,道:“怎麼?我看了,好美麼?”
凌瀟肅肅然道:“這些糧食,都是農人辛辛苦苦種下了收成的。小人的手確實不美,不過每一位下地幹活兒的農民,他們的手,不會比我的漂亮。你說,是閣下殺富濟貧做得辛苦,還是我們這些農夫擺弄莊稼做得辛苦?”
清子啞口無言,閉嘴不答,隔了一會兒又道:“你方纔也說了,我們乾的活兒是殺富濟貧。既然殺富,那就沒有什麼不對。他媽的,張大戶是個坐擁土地,等待抽成的大地主,又不是什麼好人。你瞧,我張清子就從來沒有搶你們這些尋常農民家裡啊!”
凌瀟肅愴然笑道:“好一個殺富濟貧。好一個不搶我們尋常農民家。你倒是想搶,我們家裡還有東西麼讓你們來搶麼?你們幸好是沒有搶,要是你們搶了,我們這些窮人就只好上吊自殺了。你們殺富,確實不錯,張大戶這回可是大出血啦!可是濟貧麼,小人可從沒見過各位真的給我們這些窮人發過糧食。”張清子又是啞口無言。
金寨主道:“張大戶是富人,我們叫他出一點血,也不見得就要逼得他上吊自殺。這事兒,你還是不要管啦!”手指碰了碰刀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凌瀟肅苦笑道:“去年天公不美,地裡沒什麼收成,清源村還好一些,我們流雲村,光景可是差極了。今年年關一過,糧食就都快吃完啦。清源村的張大戶這人,雖然小氣無恥一點,但是倒不是傻子,他知道餓死了我們這些貧農,今年開春,誰來種他的地呢?是以答應了我們流雲村,先借給大家糧食,今秋收成之後,再還不遲。你們搶的這些糧食……”指了指那滿載糧食的大車,“可是我們全村人的口糧。”拱了拱手,“還請金寨主慈悲賜還。”
金寨主嘆了口氣,緩緩搖了搖頭,道:“你只當我們這些無恥匪徒,每日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呵呵,呵呵。”笑聲中充滿苦澀意味,續道:“其實你那裡知道,我山上衆位兄弟,也是餓得慌了。這個年,你們過得不舒暢,我們過得也不舒暢。餓死了你們雖然不應該,餓死我手下弟兄,難道就應該麼!”
凌瀟肅緩緩道:“大夥兒一樣不應該餓死。只是,這些糧食,是清源流雲兩村的村人親手辛苦種出來的,說什麼,也不能給了別人。”嘆了口氣,解下腰帶,藍布腰帶之下,赫然是一條十分精緻考究的黑皮腰帶,腰帶扣是一把劍的劍柄。這皮帶製作考究,和他樸素的穿着很不相襯。
凌瀟肅手握腹前的劍柄,緩緩道:“這麼說來,這些糧食,金寨主是不肯賜還了?”
金寨主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也握住腰間刀柄。
凌瀟肅低叱一聲,握着劍柄的手猛然一抽,嘩啦啦聲響,手中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軟劍,劍尖不住顫抖。
金翎寨衆響馬也是噌的一聲抽出兵刃來,一名走在最後的響馬由於好半天,才慢悠悠地從兩邊衣袖裡各拿出一支鐵筆。他衣衫整奇,穿一身長袍,不似其他響馬那般不修邊幅,短衣勁裝打扮,看上去有三十歲年紀,留着山羊鬍子,鬍鬚修理得十分仔細。
這人混在一幫響馬漢子中間,太過斯文整潔,最容易惹人注目。
雍和忍不住問商清清道:“這人是誰?”指了指那名響馬。商清清道:“他叫張文佐,是我們寨子裡的賬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