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矮短漢子臉面漲得通紅,怒道:“好好好,你英雄,你好漢!咱哥兒幾個就遂了你的意思,給你一個痛快的!”取下掛在馬鞍上的大弓,捻出一支羽箭,拉開圓滿,口中低叱一聲,那支箭嗖的一聲,射了出去。
楚光明凜然不懼,長劍上提,格開了羽箭,身形暴起,豹子一樣撲向身邊一名使弓箭的漢子。
那漢子手裡不拿刀劍,無法格擋撲擊,看到楚光明如狼似虎的撲來,一時間也忘記發射箭矢,只覺一道白光揮來,跟着脖子上一涼,周遭萬物忽然急速的旋轉起來,這旋轉停下的時候,眼睛一擡,看見一匹馬上坐着沒有一個頭顱的漢子,手裡握着一張張開的弓,依稀就是自己,雙手一鬆,一支箭倏然射出,正中對面馬上一人的胸膛。那人哀叫着從馬背上摔落的時候,楚光明也落在地上,一隻腳踏在自己眼前,驀地他足尖發力,把自己掉落在地的頭一腳踢飛,撞在一顆樹上,終於眼瞼沉重,閉上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楚光明滿臉都是新濺上的鮮血,哈哈狂笑,隨手一劍,劃斷了面前那斷頭漢子兀自乘坐的馬的脖子,身子躍起,一劍揮出,暴喝聲中,砍向那矮短漢子的腦袋。
那矮短漢子見他在一呼一吸只見連殺兩人一馬,心中不由驚慌,鐵刀斜劈,格開楚光明聲勢浩蕩的一劍,還了一刀。楚光明身在半空,躲避不得,只得揮劍自救,噹的一聲,刀劍相交,楚光明落在地上。那匹死馬這才緩緩在他身後倒下。
那矮短漢子看着楚光明滿臉都是紅血,一雙眼睛冷冷的盯着自己,忽然衝自己裂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齒,不由一股涼意從心底泛起,渾身打個寒戰。
矮短漢子大喝道:“你們愣着看熱鬧嘛?那弓箭射他啊!”
楚光明大叫一聲,又跳了起來,雙手握劍舉過頭頂,猛劈下來。矮短漢子心中叫苦,舉刀橫格,卻擋了個空,楚光明挽個劍花,長劍化成數條幻影,罩定自己臉面胸膛小腹,卻不知道該去擋格那一劍。
楚光明一劍刺穿矮短漢子肩頭的同時,他的小腹鑽出一段箭頭來。二人同時跌落在地。
楚光明身子剛觸及地面,就彈跳躍起,給躺在地上的那矮短漢子補了一劍。那漢子一顆頭顱咕嚕嚕滾遠。停下的時候兀自瞠目結舌,鼻子抽了一抽,才慢慢閉上眼睛。
楚光明身後的那漢子一擊得手,再不停留,連珠快箭射出。楚光明勉力打開三支箭,卻漏掉了那流星趕月般射向自己肩頭的第四支。身子受了一股大力衝撞,向後飛跌一丈來遠。
餘下的兩名漢子跳下馬來,一人拉弓搭箭,對準躺在地下呼呼大口喘氣的楚光明,另一人手握鐵劍,小心翼翼的走近。
他走到楚光明身邊,見後者眼睛緊閉,眉頭皺着只是大口出氣,心下一橫,一劍遞下去,扎向楚光明的咽喉。
楚光明眼睛忽的睜開,左手一抓,扣住了疾刺而下的劍鋒,往旁拉開,劍鋒一偏,嗤的一聲響,紮在他左耳邊地中,同時右掌一拍,身子彈起,足尖對着那人的胸膛連踢三腳,等那人撒劍後退,口吐鮮血的當口,楚光明站起身子,貼在那人身後,用他的身體,擋住了接連射來的五六支箭。
楚光明大喝一聲,雙手抓住身前那人的領口腰帶,向前拋擲出去。百餘斤的大漢就如一條空空的麻袋一般向那使弓箭漢子的身上砸去。那漢子向左一躲,已然避開,卻不料楚光明已在這短短一瞬的功夫奔到了他的面前。他看着楚光明幾乎能噴出火焰來的眼睛,還沒有回過神來,小腹已經被鐵劍刺穿。
楚光明踉踉蹌蹌退後幾步,看着面前的漢子倒在地上。驀地腦袋一暈,就要摔倒,忙拄劍於地,穩住身形。他張開嘴喘了口氣,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嗆了出來,眼前金光四射,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隱隱覺得自己身子向前撲倒,暈死過去。
雍和等三人見他重傷之下,仍連殺數人,這一場精彩狠辣的死鬥,看得三人咋舌不下。
王成時拱手道:“尊主,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走。”
雍和搖了搖頭,道:“那姓楚的大漢還沒有死,咱們去看看。”王孫二人都是一驚,對望一眼,都是不解其意,孫成虛道:“這惡人昨夜打傷您雙膝,您……”
雍和道:“他雖然性子魯莽,但總是算是個英雄,我總不能就這麼讓他暈死在大路上。去將他救來。”
王成時無奈,縱馬騎到楚光明身邊,俯身伸手,抓住楚光明背上衣服,將他肥大的身子吃力的抓起,橫置馬上,縱馬回來。
雍和道:“將他擡到車中。”王成時二人不敢有違,只好合力將楚光明擡到車中。雍和命二人出動,坐回車中。
楚光明出氣嗤嗤,身上傷口不住流血,小腹那隻斷箭隨他呼吸不住晃動。雍和心道:“他再這麼流血流下去,不失血而死纔怪。”伸手握住那隻斷箭,要往外拔出。
楚光明驀地大喊起來,睜開眼睛,坐起身子,他眼睛裡佈滿血絲,臉上煞氣大盛,倏然一掌拍出,按向離他不到一尺遠的雍和。
雍和見一隻手掌向自己打來,一慌神間,抓起一直放在膝頭的倭刀,刷的一聲抽出半截刀,將刀刃對準楚光明按來的手掌。
楚光明雖然從昏迷中醒來,神智稍微有一些混亂,但是倒也沒有完全迷了理智,知道自己這一掌按下,巨大的力道能把自己半個手掌切下來,咬牙撤掌,同時左手擡起,屈起四指,中指像一根鐵筆一般刺向雍和的眉心。
雍和嘿了一聲,嗆啷一聲拔出三尺來長的倭刀,不由分說,順勢揮出,當他額頭感覺被楚光明刺來的一指所攜的氣勁刺痛的時候,倭刀鋒利的刀刃也觸到了楚光明脖子的肌膚。
楚光明咬着牙嗬嗬連聲的喘氣,瞪大眼睛,狠狠得盯着雍和,出了一口長氣,眼中的戾氣稍微消退一些,慢慢把手指縮回數寸,擡了擡下巴,示意雍和把刀移開。
雍和輕輕一笑,道:“楚老哥,我可沒有那麼傻,你老兄武功高強,小弟不得不防,說不得,這把刀還得再您老脖子上挨着那麼一會兒。”楚光明哼了一聲,道:“老子不動手就是,你把這刀子挪開。”聲音沙啞,有幾個字梗在嗓子眼兒裡,幾乎聽不出來。
雍和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移開倭刀,卻不收回刀鞘裡。楚光明也收回手來,微微往後挪了挪身子。
雍和拿起身邊的一個塗了紅漆的大葫蘆,遞給楚光明,道:“請用。”
楚光明伸手接過,扭開木塞子,仰脖子灌了幾大口水,喉結上下滾動,灑出來的水順着鬍鬚流在胸前。
雍和道:“你也當真厲害,一個人力戰五名好手。人家刀劃箭打的,你還能活下來,當真不容易。”
楚光明喝完了水,抹了抹嘴,道:“老子知道是你救了我,記得你的恩德!咱們一命抵一命,往後但要殺人,來找我就是。這事你要再他媽的提起,老子立馬拗斷你的脖子!”
他生性倔強,一點一毫都不願意前人恩義。他把手中的葫蘆放在一個小小的矮桌上,四下打量,道:“我在你的車裡?”
雍和點了點頭,道:“我又要殺誰了,我一個平頭百姓,可不行你似的,有那麼多仇家。”
楚光明微微冷笑,道:“平頭百姓?這輛車抵得上一家佃戶一年的租子,村中貧戶五年的口糧,那兩匹馬就算是小有家產的鄉紳也是賣不起的,那兩匹狗是你的家奴吧?你是平頭百姓,誰信呢?哼哼,你揮刀舞劍,倒也像模像樣,雖然功夫糟糕,可起碼也是會武之人。尋常百姓誰能有你的這等排場用度,有你的這矯健身手?”
雍和搖頭苦笑而已。聽他話中,似乎對鄉村農事甚是熟悉,又生着一顆嫉惡如仇的硬心腸,只是行事殘酷,透着一股邪氣,叫人難以心生親近。
楚光明臉色慘白,上半截身子搖搖晃晃。勉力支撐坐了一會兒,腦中越發眩暈,終於支撐不住,重又躺倒,皺着眉頭,呼呼只是喘氣。
雍和指了指那支插在楚光明體內的羽箭,道:“你也是天生的命大,要是這根箭再稍微射偏一些,你這會只怕只能衝着閻羅王發火了。”
楚光明閉上眼睛,語氣一軟,道:“謝謝你了,兄弟。我傷你雙腿,不想你卻以德報怨,救我一命。”
雍和笑道:“這話我聽在耳朵裡,舒服多了。你嫉惡如仇,本性不壞,我也不能當真見死不救。”頓了一頓,道:“那些人是你的仇家嗎?下手倒是辣的很。”
楚光明卻不回答。他閉着眼睛,眼皮下眼珠滾動,好半天才緩緩睜開虎目,道:“那些人非但不是我的仇家,以前我們更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只是,只是造化弄人,我給牽連進一件極其麻煩的事情中去,蒙了冤屈,卻偏偏無法辯解。他們雖然手段卑鄙小器一些,但也堪稱英雄。”說完,輕嘆一口氣,呼吸漸漸沉緩,就要睡着。
雍和伸手拍拍他的面頰,道:“喂,你先別睡。那如今你有何處可去?”
楚光明睜開眼睛,道:“恐怕我還是要去一趟陝西。”眼珠滾動,瞥了一眼雍和,道:“相煩你給我找一間旅店,稍作安頓,你就自走你的道兒去,不必管我了。”嚥了一口吐沫,道:“我記着你的恩德。在下姓楚,賤名光明。不知道你怎麼稱呼?”語氣還算恭敬緩和。
雍和說了姓名,道:“那怎麼行?你現在這副樣子,就算三歲的小童,都能輕易的置你於死地,更別說你那些武功高強,如狼似虎的仇家了。救人救到底,你要去陝西,我便送你去就是了,反正我也沒什麼急事。”
楚光明深深看了雍和一眼,也不道謝,輕輕嗯了一聲,閉眼睡了過去。不一會兒鼾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