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老天有眼啊,田夏的父母和祖輩年紀都大了,幾年間相繼去世,這令蕭左和各級官員都鬆了口氣。除了正常的丁憂期一個連一個外,蕭左還大力表彰田夏的仁孝,換着花樣讓他多留在家鄉看墳。這好不容易安生了幾年,那幾個老臣不提,蕭左幾乎忘記還有這號人,偏偏這號人的孝期也已經滿了。甚至當年他殺得江南片甲不留的經歷,還成了起復的最大資本!
“田卿久不入朝,又一連守了這麼多年的孝,最好還是休養一段纔是。再者,朕還有重大職責要他負起,查個貪官就不必讓他出手了。至於欽差人選一事,再議吧。”
硬着頭皮委婉的反對,可回到後宮,屁股還沒坐熱,田夏的摺子已經上了,洋洋灑灑上萬言,文采華麗出衆,但總而言之那意思是:爲臣隱沒多年,手早癢了,更憋足了一股力氣爲國盡忠,所以拍打個把貪官的事就交給臣吧。如果您同意,臣必不負皇上所望,還皇上一個海清河晏的江南。如果您不同意,百姓們有可能說您有意姑息,就不是個好皇上。您不愛民,以後民也不會愛您的。並且,臣會把您的意思給百姓說道說道。
對這種滾刀肉,爲了直諫敢往油鍋裡跳的主兒,蕭左還真是沒有辦法,近乎是被逼着點了頭。然而他心中不安的預感極其準確,田夏起復離京還不到兩個月,那個官員的案子不僅審得清清楚楚,還牽連出一大批更大的貪官,還有查出很多欺男霸女的冤案和說不清的人命官司。
可以說,整個江南官場,幾百官員,百分之九十沒有幸免。這還是田夏在家多年,心腸和手段軟了,明白這世上並不是非黑即白的。所以網開一面,對主動自首、態度良好、能檢舉他人並且自貪不多的,就被饒過了。
蕭左就不明白了,這樣的臣子。爲什麼會有老臣想起?爲什麼他爲了扯後腿,連跟隨保架的官兵也沒給田夏派多少,更不許他動用當地的軍力,他怎麼就那麼大本事,一個人就掀起整個江南官場呢?合着江南那些官只會摟銀子,卻沒些自保的手段?
他想找個理由把田夏叫回來,免得貪官越查越多,導致百姓對朝廷不滿,繼而懷疑他治國的能力。可就在這個時候,隨着秘聞越揭越多。民衆已經痛恨貪官到咬牙切齒的地步。最要命的,不知哪裡只出一股風,說是他得位不正,上天看不過眼,所以貪官橫行。天再不換主。就是亡國之兆。
蕭左震怒,他不明白的是,爲什麼他登位這麼久都沒事,百姓們還歌頌他是明君,近兩年卻怎麼總傳出不和諧的聲音?先是十王之子的傳說,現在又質疑他的皇位,真是按下葫蘆起了瓢。他不懷疑有人暗中做手腳就怪了。
可讓他窩火的事,謠言在民間愈演愈烈,可無論怎麼查,就是找不到源頭,有心想要殺一儆百,卻又怕給了幕後政敵再度攻訐的藉口。這就如芒刺在背的感覺。明明看得到,卻抓不得也抓不着,難受極了。最後,當年他的帝師,如今的司空大人提議:不妨直接表態。化被動爲主動,讓百姓信皇上、信朝廷,而非個別直臣。
迫不得已之下,蕭左宣佈要懲治貪官,清明吏治。可是這樣一來,蕭左想兩邊安撫是不可能的。因爲百姓們倒是交口稱讚來着,官員們卻人人自危,畢竟,爲官多年,好歹有點把柄落在外頭。還有很多人還收到不明程度和不明人物的暗示:皇上掌握了這些年他們都做過什麼!
保着皇上、爲官艱難卻還要被清算,臣子們那點本來就不堅定的忠心,就更加地動搖了起來。有人就暗想,上頭還不如換個皇帝,到時候天下大赦,後朝正在用人之際,也斷不會追究前面的事,他們就安全了。了不起,以後老實爲官就是。
這些,就是幾個月來蕭十一忙翻天的緣故。
握有百官功過紀錄的人是他,想找個人做爲突破口,實在是簡單極了。桃花潭的頭牌紅姑娘、那官員的下屬及送的外室、又及外室的家人、一路安排下去,神不知、鬼不覺。在朝堂上有老臣提起田夏,更少不得他在官員中的暗中運作。就連田夏的雄心,也是他找人重新攛掇起來的。到底一個人被困在家鄉耕讀多年,是有點心灰意冷的。
至於各種貪官消息的傳播,煽動民憤,傳出帝位不正,所以導致壓不住那些個魑魅魍魎的謠言,自然是水石喬一手策劃並實施的。漕幫在他手裡,如臂使指,他迴歸江南,更是如魚得水,倒比困在京城時自由多了,恢復了以往殺伐決斷的模樣。
可以說,這次蕭十一和水石喬聯手而爲,配合得天衣無縫而且順暢無比。這令他們倆個都生出了一個古怪的想法:若沒有琉璃,他們會成爲好兄弟的。現在,卻只能成爲化解不開恩怨的情敵。
“現在我皇叔焦頭爛額,白頭髮多了很多。下面怎麼做,要看你的了啊。”八月初秋,但依照往年氣象,東京都還是秋老虎的天氣,早晚有些涼了,可中午卻還熱的很。
此時,琉璃就和蕭十一坐在院中的花蔭下喝茶下棋。琉璃棋藝極差,但蕭十一非說她的性子太銳利,手談可以令她的性子以後更穩重和圓潤,所以強拉着她。
不過琉璃別的沒覺得,這些日子關在府裡聽各種八卦消息,吃了睡,睡了吃,又不怎麼做運動,她的身段卻是圓潤了不少。
“把袁丹青借我用用。”琉璃早想好了方案,不過漕幫裡重要的人手都跟着水石喬回了江南,留在東京都的全是暗樁,非急難事,不方便動用,只好借人。
“好啊。”蕭十一答應得痛快,“那小子看着和氣,其實是個假正的經。你若讓他去幹點壞事,他能樂瘋了。不過,你想怎麼做?”
琉璃微微一笑,欠過身子,離得蕭十一近了些,把計劃一說。
蕭十一笑着點了點琉璃的額頭,“小壞蛋,幸好我沒招惹你,不然你這些損招用在本王身上,本王想來想去,還真沒辦法應付過去呢。”
“彼此彼此。”說她是小壞蛋,那他就是個大壞蛋。看把人家蕭左逼的,縱然那是她的復仇目標,她都有點同情了呢。鈍刀子殺人,還讓人家自己把脖子湊上去,天下的壞人裡面,蕭十一稱了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她沒細問過,但只怕蕭左的那位帝師……就算本人沒被蕭十一拉攏或者影響,也必然受了別的意,纔出了那種飲鴆止渴的招兒,令蕭左一步一步,踩在他挖的坑裡。
不過她也並沒有發現,在蕭十一這種水磨功夫的纏磨下,她現在對身邊有他已經成爲了習慣。更可怕的是,他接近她、靠近她、有點肢體接觸,只要不是暗示意味太明顯的,她也已經欣然接受,並沒有警惕得厲害。
若她是一隻小白兔,目前已經漸漸接近狼口。若她是一隻猛獸,也正毫無防備的踏入獵人的陷阱。對他,蕭十一有着超乎尋常的耐心。而且,她在蕭十一潤物細無聲的攻勢中,對自己的變化根本不自知。
“若要使其滅亡,必將令其瘋狂,這就是你對蕭左的策略。”琉璃隨意在棋盤上落下一子道,“我呢?若讓令其摔得狠,就先把其捧得高。那樣掉下來,才真是爽到極點。”
“總結得好,不過,是你爽吧?”蕭十一已經適應琉璃的說話風格,時不時冒出幾個新鮮的詞或者句子。又低頭看了看棋盤,不禁有些驚訝,“哎呀小琉璃,你費盡心機也沒贏過我一局,而今隨手亂丟棋子倒令我一敗塗地呀。”
琉璃看了看棋盤,可不是麼,不禁得意地笑起來,“我這招叫妙手破得玲瓏局,臨山王殿下,您快給我寫個服字吧?”
望着琉璃的明媚笑顏,還有她衣領上露出的雪白脖頸,拈着黑雲子的玉手,另有衣衫下起伏的動人曲線,蕭十一隻覺得口乾舌燥,只得灌下一大碗涼茶:等這件事過去,他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瞭吧?不然再這麼等下去,他真的會忍不住的。
琉璃不知蕭十一的心思,午飯後就叫了袁丹青過來。她把自己的打算一說,袁丹青的眼睛亮得像通了電的小燈泡兒,果然沒讓蕭十一料錯,做壞事讓他很是快活,特別還是去修理那個道貌岸然的溫凝之。
“你小心些,不要被人發現。”琉璃囑咐着,並把寧安侯府的詳細地形圖和府衛們巡邏的時間表遞給袁丹青。那裡她住了很久,熟悉得很。路癡怎麼啦?走啊走啊也認道了。
“王妃您就放心吧,我手下淨是能人,我也會親自出馬,絕不會折了人手或者被人抓到把柄。”袁凡表抓抓頭髮,平時很穩重的人,這時候笑得像個快樂的大學男生般,“其實這事的前頭不好玩,後面的纔夠樂呵呢,您容我兩天,至少得造造輿論呀。再者,我得把宣揚的途徑都安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