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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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的第一日,風平浪靜。ai愨鵡琻

慕容紫搬去了華庭裡另一座小巧的院子,雖與其他四位管事住的地方挨在一起,但好歹也算獨門獨戶,不會有哪個平白無故的從自己的窗子外面經過,更沒得誰故意來嚼舌根。

比原先要好了許多。

依着祖制,各局的管事其實本該各有兩人,連管着整個六局的尚宮大人也是兩位。

只因玄徵末年到武德之初的幾年間實在亂得很,連帶宮裡都人手匱乏,便消減到了如今的每局各一位管事,承上聽遵兩位尚宮之命罘。

慕容紫這個尚寢大人做得聲名遠播,晚些時候四局的管事就相約一道來探她。

幾人在小院子兩顆梨樹下鋪了涼蓆,吃的喝的擺上,便是當作五局管事的小聚。

尚食局的劉鶯鶯的拿手小菜堪稱一絕,那壺自釀的花酒輕易不拿出來颶。

她本身是個吃家,出身名廚之家,在北狄都相當有名氣。

尚服的沈黛和尚功的司徒藝則分別送了慕容紫一身宮裝外加相配的首飾,表以心意。

鄒寧是尚儀局的管事,更是鼎鼎大名的鄒大學士獨孫女兒,年芳十六的小人兒。

她和慕容紫一道被提拔上來,年紀最小,規矩卻是學得最好,來的時候還犯了孩子氣,覺着於理不合,便沒有帶禮物,誰想席間還沒得酒過三巡,鄒寧兩杯酒下肚,爬在石桌上吸鼻子,說是今兒個月亮真圓,她想家了。

在座的其他幾位姐姐們非但不安慰她,反將她嬉笑了一番。

大家都是年紀相仿的女子,相處起來很容易。

尚宮之下的五局分工明確,合作無間,利益是一致的,便也不會有太多的勾心鬥角。

這點讓慕容紫感到少許寬慰。

夜了,沈黛藉着酒性輕輕淡淡的哼唱起家鄉的小曲,相印着瑩白溫潤的月芒,這晚上格外雅緻。

一邊飲着小酒,一邊聽着耳邊的笑鬧,便不會覺得太寂寞。

其實哪裡的月光都一樣,還真是個講求心情的事兒。

腦海裡無意識的冒起這個想法來,慕容紫微有訝異,相似的話……她在哪裡聽過呢?

……

同樣是夜。

東華殿裡只有孤苦伶仃的父子兩相依共枕。

孖興着着金燦燦的寢袍,像是隻珠圓玉潤的金錠,撅着屁股爬在寬綽的牀榻上,與身邊的男人毫不留情的打擊道,“父皇,你講的故事不好聽,還是早些安置吧,明日一早孩兒還要跟教習師傅學射箭呢。”

說完,他張開小嘴打了個老長的呵欠,遂擡起小手,擦拭了下泛出眼淚星子的眼角。

他右手的食指上纏着厚厚的棉布,從裡面依稀散發出藥的味兒,只消輕輕一揮,楚蕭離都能嗅到。

這小子,晚膳後被鱷龜咬那一下確實咬得深了,剛開始的確哭得震天動地,然也只是那嚎啕兩聲,不需要哪個多言,他竟自己把哭意壓了下去。

打了水來,鱷龜一泡進水裡便鬆了口,孖興的手指頭不僅錯了位,還腫得老高。

見狀,小東西又傷感上了,含着眼淚看了看父皇,問,孩兒的手指頭會不會沒了?

楚蕭離心疼又上火,忙不迭安慰他說不會,再問他疼不疼,他竟道:若孩兒說疼的話,能不能讓小紫姑姑來陪我?

這話委實讓萬歲爺哭笑不得。

心說我是你老子沒錯,慕容紫也不是你親孃啊,怎的如此粘她?

此時夜深人靜,宮人們都退下了,再望着乖乖縮在被窩裡的孖興,他好奇,“孖興,你很喜歡小紫姑姑?”

孖興毫無睡意的睜着純黑的瞳眸與他對視,道,“孩兒是很專情的人。”

楚蕭離失笑,拉了被子給他把肩頭蓋好,“爲何獨獨喜歡她?”

認真的想了想,孖興道,“孩兒也不知道,或許是緣分吧。”

“緣分?”

小東西知道何謂‘緣分’?

孖興好似看懂楚蕭離眼中的懷疑,較勁坐起來,盤着小腿兒,兩手扶在膝蓋上,對着他的父皇嚴謹道,“孃親與孩兒說過,倘若喜歡一個人,就要一輩子都喜歡,一輩子沒過完就不喜歡了,那叫始亂終棄!”

故而對小紫姑姑,孖興殿下是真心一片!

楚蕭離配合的遞給他一抹‘好了不得’的眼色,難得被兒子說得有點發訕。

說到‘喜歡’這個詞兒,自古帝王皆薄性,對着後宮裡的那些女人們,只要不太惹他討厭的,都能算做是喜歡罷……

他曉得洛懷歆的話有所指,可是換了個人,意思就都不同了。

正如他不知再回到宮裡的小辣椒在想什麼,到底要什麼,而他……能不能給?

孖興不知帝王苦惱,坐在那兒老氣橫秋的琢磨,“我都快六歲了,總與父皇睡,會不會不太好,顯得沒有男子氣概……”

再者說,明日他的皇阿奶也要來了,若曉得他最近一直和父皇廝混在一起,可能會有點麻煩。

楚蕭離一愣,斜目過去,“你想自己睡?”

孖興點頭,擺出很成熟的模樣,“在西漠孩兒就是自己睡的。皇阿奶說,父皇自小就是一個人,孩兒也要以着父皇爲榜樣。”

不對啊……

楚蕭離看兒子的眼神越發的懷疑,空出一隻手來支了頭顱,他眯起冷眸把面前與自己七分相似的小臉打量了個遍,而後狐疑,“何以自雪宮回來後,朕說給你安置個寢殿你不要?”

才過了沒幾天,怎的又改變了主意?

孖興字正腔圓的答,“孩兒原本以爲在這裡能看到小紫姑姑,既然如今看不到了,孩兒便沒有再賴在父皇這處的理由。”

他也不曉得爲什麼啊……

打雪宮回了之後,父皇就同他說身爲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太依賴哪個,尤其是自己喜歡的女子。

若是連晚上就寢都要人陪着,會叫心上人看不起的。

究其緣由,孖興想,自己在西漠的時候也很勇敢,和在這裡完全是兩個樣子,他也是才弄明白,原來原先那樣更討人喜歡。

看到兒子兀自沉吟,很有那麼一回事,楚蕭離連他說的話都沒法計較了。

反倒孖興經過一番嚴謹的思緒,再回神,見着他老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略作一思,他對他安慰,“父皇,沒有孩兒的陪伴,您切莫太傷懷,孩兒每日都會來給父皇請安,今後勤於學習治國之道,爲父皇分憂解難。”

嗯……然後等着你老子一歸天,天下和女人就都是你的了。

萬歲爺聽出了淡淡的,被嫌棄的意味。

“成,旁邊的東宮給你歸置好了,明兒個你就自己住去吧。”

說完,翻身背對,擡手對着遠處的燈盞便是劈去一陣功力深厚的掌風。

遂,燈滅,睡覺!

孖興還坐着,忽然眼前黑了,父皇也賭氣似的背對了自己。

他感到很茫然。

明明開始不都說得好好的嘛?

唉,皇帝的性情果真有些奇怪,看來他還得和父皇再共枕一陣子。

……

次日,慕容紫從打早天還未明便領着尚寢局的女官們裡裡外外的忙碌。

選秀過程繁瑣,亦是從杜欣手中將事務接過後,她才曉得此屆竟統共有近百位秀女入宮,可謂盛況空前。

在着九十三位女子中,最小的剛至及笄之年,最大的方纔芳齡十八。

有望族千金,有名門閨秀,有遠近聞名的才女,有姿容傾城的美人。

總的說來,你琴棋書畫總得會一樣兒,否則你怎好意思來?

就算什麼都不會,也要看着臉好不好,妃嬪嘛,憑的就是三分顏色,萬歲爺喜不喜歡。

拿着名冊,慕容紫掌管的尚寢局主要按着祖籍家世等等,把秀女們的住所安置妥當,起居里少個什麼,都得仔細着立刻補上。

複雜之處在於,從選秀開始直至結束,每經過一輪篩選,秀女們所住的地方都不同。

近百來號的人從她手下管着,還要留心誰與誰不合,內里門道多得數不清!

慕容紫倒不怕得罪了哪個,本她就做了打算,等着諸位娘娘們脫穎而出,她也要大顯身手了。

只如今在其位謀其職,總不讓人說自己玩忽職守。

這邊廂還來不及頭疼,光聽劉鶯鶯垂淚訴苦,拿着厚厚一疊秀女們忌口的小冊子不知如何是好,她倒是釋然了不少。

直至傍晚,太后蕭氏回宮。

……

這位蕭太后離京將近三十載,走時纔將誕下麟兒,是爲先帝愛之入骨,恨之切膚的棄妃。

如今再回,當日她的兒子成爲了天下的王者,而她是唯一能夠與關氏太后分庭抗禮的另一位女人。

在所有的光鮮與榮耀面前,那將近三十年的獨守和苦楚,彷彿都不算什麼了。

楚蕭離沒有刻意出城迎接,只吩咐了下去,太后鳳駕自皇宮正南門入時,會親自前往。

那會兒慕容紫早就跟隨兩位尚宮大人,還有六局其他女官和一衆宮人們,恭敬的等候在南門內的廣場邊。

在她們前面站着寥寥可數的一排妃嬪,久不曾見的段意珍位列其中。

眼下娘娘們還少,等到選秀之後,這宮裡便完整了。

關怡身爲先帝明媒正娶的楚國太后,站在了可容十八輛馬車並行的闊道中央。

她今日穿戴隆重,連身後的奴才們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動聲色的暗自爲自己的主子助威。

如此陣仗,看似對另一位太后的重視,卻也是示威的表現。

一場只屬於兩個女人的戰爭,註定在她們見面的一剎開始。

這一次,興許她們都將成爲真正的輸家。

橙色的夕陽染紅了大半邊的天空,將整座浮華的皇宮籠罩在虛幻不實的色彩之下。

站了幾百人的廣場上鴉雀無聲,靜謐的沉澱了真正屬於皇族的威嚴。

當眼前的紅色越發濃重時,先是自南門外傳來鐵蹄錚錚的推進聲,氣勢浩蕩,令人心顫。

肅穆的禁衛軍最先行入,沿着寬綽的大道兩旁,以佔領的姿態迅速開出一條闊道。

接着是步聲,車輪聲,沉重的壓在地面上,循序漸進地從正南門行來,一座尊貴的馬車赫然於眼前,沐浴着晚霞的光輝,金頂閃耀,萬丈奪目。

待到馬車完全停下,站在上那位穿着與宋桓相差無幾的內侍官端肅的昂首,高聲宣,“太后回宮——”

偌大的廣場上當即矮下大片,統是整齊的臣服下跪,齊聲高喊‘萬福金安’。

置身跪拜的衆人之中,慕容紫登時變成芸芸衆生裡的一隻渺小的螞蟻,連鼻息裡都是皇族的制約和束縛。

她自來就不喜歡跪人的,即便跪,十次裡也難得有一次真心實意。

忍不住擡眼偷瞄,這大片曠闊之地上,很容易就望見獨獨站立的關氏一人。

這時候關怡的心情一定很複雜吧。

面對曾經自己的手下敗將,親自被她逐出皇宮的女人,而今卻以着當今皇上生母的身份捲土重來。

萬千的榮耀都要被分去一半,除非楚蕭離不再做皇帝,她纔有真正翻身的可能。

然,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頭頂上方再飄起空幽清晰的命令,“起——”

衆人低着腦袋起身,只等着那位闊別皇宮多年的太后出現。

腦海裡,早就各自浮現出一副那樣的畫面。

正與這時,自東華殿方向來一行人,楚蕭離和孖興走在最前面,父子兩的步子難得有些急切,身後跟着長串的宮人,小碎步邁得有條不紊。

見着聖駕將至,剛拜完太后的宮人們又要下跪,得那聲一如既往的‘免禮’,便都不用動彈了。

來到那座無匹的馬車前,楚蕭離也行了單膝的跪禮,這才獨自向前,朝着車內擡手去扶,“母后一路辛苦了。”

不知可是與他相處有了一定的時日,慕容紫竟也能從他語氣裡分辨出真假。

這一句,定然發自肺腑。

太后蕭氏,身份神秘,曾得先帝盛寵,又被先帝深惡痛絕。

不管怎麼說,能生養出楚蕭離這般與衆不同的皇帝的女人,決然不簡單。

懷着如是心情,慕容紫靜淡的目光與其他人一樣注視着那個方向,卻——

掩着馬車的雲錦車簾裡,一隻纖細白玉的手自車中伸出,放入了楚蕭離的掌心中,接着那人兒探出半身,露出一張在絕美的臉孔。

她顯然不是蕭氏!

這個女人更年輕,更美麗,更動人心魄,是真正的驚豔!

霎時廣場這處彷彿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睜大了眼睛想要將她看得更清楚!

這個女人,她是誰?

她有一張當得起‘傾城’的臉孔,說她傾國都不未過!

任何辭藻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容貌,你見了她,便會覺得天地失色,萬物皆不過如此。

再華麗連城的衣飾,都不如她一個神態舉止吸引,她的美是渾然天成的,不需要任何妝點。

不落俗套,卻又並非超凡出塵。

她身上有一種清淡的氣息,讓你想去接近她,讓你沒有緣由的相信她的人正如你看到的一樣,美得純澈,又並非懵懂無知。

就連楚蕭離見了她,都極爲少見的怔忡了半瞬,眼中盪漾出明顯的不可思議,脫口道了個‘你’字。

女子聞聲,頷首對他淺淡的一笑,“皇上,我回來了。”

一句‘我回來了’,昭示了誰的所有權?

一語溫潤如珠,真正的音似天籟。

一笑不俗不豔,融的,又是誰的心?

“孃親!!”孖興自楚蕭離身後竄了上來,一蹦一跳的蹭上去。

沒有哪個孩子不會想念自己的母親,無論從前關係多麼生疏,總歸血濃於水。

女子低首望了他一眼,遂彎了眉眼,“孖興,娘也好想你。”

是了,她是洛懷歆,她是賢妃,是武德皇帝膝下唯一的兒子的生母,更是他曾經摯愛的師妹。

慕容紫置身在人羣裡,望着馬車那處一家三口美滿團聚的一幕,心情?說不上是如何的滋味。

空落落的,忽然就變得無措起來。

昨日進宮時候的氣貫雲霄,彷彿都在見到洛懷歆真容的那個瞬間——統統都煙消雲散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原來一個女人可以美到如此程度,連嫉妒都無力。

原來,楚蕭離的眼光好成了這樣。

那她呢?

在他的眼中,她又是個怎樣的人?

忽然,她好像失去了去爭奪的勇氣。

好像她能感覺,這一時莫說楚蕭離,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那纔將出現的女人身上。

一眼定輸贏。

其實有些東西是不用爭的,人心亦然。

……

被一個洛懷歆震得七葷八素,以至於後而蕭氏再從馬車裡走下來,長了什麼樣子,比起關氏哪個更有當今太后的氣度風範……

慕容紫都忘記了。

自正南門的廣場散了之後,獨自遊走在皇宮之中,每踏出一步,天色似乎也隨之又沉暗一些。

腦中完全被洛懷歆所佔據了,如此的讓人難忘。

等到回過神來,慕容紫一擡首,發現不知不覺走到了北角樓。

人之所以會留戀一個地方,是因爲在那裡留下過回憶。

故地重遊時,美好的回憶或許會因爲失去而變得遺憾,那些痛苦的,興許會因爲過去了,而讓人爲之釋然慶幸。

那麼此時站在這裡,你可曾懷念雪後初晴的那個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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