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帝妃這職業……

年關將近,沒得幾日就要到榮國公的五十五歲辰宴,接着便是上元節,全是忙不完的事。

先說國公做壽宴這一件。

去年回京的時候,慕容淵在南巡路上吃了楚蕭離悶虧無數,壓根沒心思給自己做壽弛。

今年則不同。

三個兒子均位居要職,女兒在後宮的獨寵地位固若金湯,金牌女婿萬歲爺還時不時的來個賞賜,聖旨上都是恭維討好的字句,幾度弄得榮國公老臉繃不住,笑得合不攏嘴嗄。

不久前,因爲皇后滑胎,內情蹊蹺,關家一族被髮落大半,爲今朝堂上慕容家獨大。

打眼掃去,妥是看不見幾個叫自個兒煩心的臉孔。

就是有,那些個也只能盡所能的夾着尾巴做人,不敢再公然站出來唱反調了。

美哉啊!

故而這壽宴不僅要辦,還得風風光光的大辦!

日子越近,府中上下便越發忙碌。

寧氏早已獨居一方小院專心禮佛,過自己的清靜日子,外人只當是那次在萬安寺遇刺還驚魂未定,每每談笑間提及,風評無不兩級。

有說這北狄的大長公主到底是老了,風采早已不復當年。

還有人自作聰明的猜測,國公夫人是夫唱婦隨,沒瞧着近來國公爺都不怎麼上朝了麼?

總之,外人說的都不算,只有自家人才清楚真正的情形是如何一回事。

偌大的國公府,內務全然落到慕容翊的夫人王氏手中。

王氏是持家的好手,倒是樂得攬過這差事來做,以盡孝道。

最近的幾日,慕容翊和慕容徵下了朝都直接往國公府回,慕容翊更是和媳婦一道住回原先自己還未成親前的院子裡。

想是若然楚雲晞不曾有孕在身,大抵都是要住過來的。

家齊了,才能報效國家,爲皇上分憂嘛。

這個早晨,國公府上比往天更加活絡緊湊了許多,王氏更是起了個大早,將‘賢媳’一職繼續發揚光大。

慕容薄攜家小回京,並着咔塔木的衆使節同往,大抵天一亮就會入城。

那位蘇德二王子慣與慕容薄要好,這次來京之前,慕容薄便來信,道是回了京,蘇德要住在自家府上。

此爲王氏一則不能怠慢的地方。

二則就不得了了,早先寅時中,便也是王氏將將起身,皇上和皇貴妃一齊回了來。

說起這個,身爲賢媳的王氏小有鬱結。

原本頭天慕容淵專誠對她有交代,王氏也確實留了門,左等右等不來,連慕容翊如此守規的都熬不住‘接駕’,直徑安置了,王氏只好命大管家去守門,權當萬歲爺同貴妃娘娘已經回宮。

未料,寅時那會兒,天還黑着,一個瞌睡補足了精神頭,準備繼續戰鬥的王氏正與府中各管事訓話,管家急急忙跑來報:皇上和皇貴妃來了!

兩個人統是着了便服,身後半個跟着的人都沒有,一瞧就是在城裡玩鬧了一宿。

雖然身爲嫂嫂,王氏卻沒有膽子同這一對兒訓話,欲行跪拜大禮吧,楚蕭離竟隨意一擺手,望着黑漆漆的天兒閒道,天怪冷的,莫要跪了,就當是姑爺伴着小姐回孃家探親便可。

王氏臉面上堆笑,心想,皇上姑爺您也太隨性了點兒……

恍恍然發現,難怪她素來引以爲傲,最是以身作則的夫君,不知哪時變得越來越許散漫了。

原來,是臣隨了君不修邊幅的秉性。

……

慕容紫過了正午才勉強起身,無法,昨兒個有個人得寸進尺,借了出宮遊玩的名頭拼命同她討好處,大抵寅時末歇下,實則,天亮了才得閉眼。

醒時,身旁早已空空如也,候在外面的月影花影聞得動靜,各領了四名打早來到國公府的女官來爲她梳洗換裝。

剛收拾好自己,那廂用了一個早晨調整好狀態的王氏,只差了身邊的人來:請皇貴妃前往中廳。

不用說,全家人都在等她一起用午膳。

見只有這一個婆

tang子來,再聯想早先時候嫂嫂見府外見到自己和楚蕭離時候的神情,慕容紫暗笑,這位嫂子很上道!

雪沒下徹夜,故而算不上太冷。

這天雲開霧釋,太陽露了頭,陽光撲灑在身上,雖沒多暖,卻是與人心情明媚。

沁爽的氣息鑽入鼻端,慕容紫渾然舒暢,全把正午當早晨。

久不曾回,整個國公府翻新了一遍。

去往前院中廳沿途那些山啊石啊,花啊草啊,哪兒哪兒都俱是精氣神。

逢着慕容淵大壽,府中的下人們穿得喜慶,見四小姐一路悠哉漫步,紛紛退讓到旁邊,笑呵呵的請她的好。

沒有誰正兒八經給她下跪,恭敬肅穆的喊什麼‘皇貴妃娘娘吉祥’的話,反倒讓她自在。

還是自家好啊!!!

正廳外候着若干僕從,見了慕容紫均是整齊的微微屈膝,這就算是問了好。

管家迎上來,在她耳邊條理分明的細聲稟道:大公子一家到來有兩個多時辰,而那位一起前來的咔塔木二王子與其隨從都安置好了,現下里頭老爺、三位公子齊家,大姑爺和姑奶奶,還有大表少爺都在,俱是隻等四小姐一人。

慕容紫一聽,登時精神抖擻。

來得很整齊吖!

只有些納悶,不知這些個人何以又改口,重新喚自己‘四小姐’?

不過如此一來,確實比上次借‘回門’爲由輕鬆。

聽着裡面不斷傳出的陣陣小聲,看似氣氛不錯,遂,她點了點頭,落落大方的跨步而入。

慕容紫正準備先尋了老父親來個久別重逢的問好,不曾想一擡目,整個人就愣住了。

上首比肩的兩張紫檀木抱椅,左邊坐着楚蕭離,右邊是慕容淵。

下首左邊,慕容薄三兄弟依次入座,慕容薄的夫人陳氏、慕容翊的夫人王氏,還有大肚的楚雲晞也按着輩分坐得穩穩當當。

在慕容薄身後並列站着兩個少年,是他的兒子們。

大的約莫十五、六,名喚慕容瑾,小的至少十一、二出頭,名叫慕容玪,哥倆兒站姿筆挺,雙手負在身後,猶如校場上的士兵,目不斜視,威風凜凜。

從旁站着的老嬤嬤懷裡還抱了個小的,當是五個月前纔出生的慕容珅。

這一代小字輩的名兒裡都帶着個‘王’旁,前些日子慕容徵同慕容紫說起這個的時候,還拿着自己打趣,說是公主的肚子動靜太晚,這‘王’旁的好名兒都快被兩個兄長給佔光了。

慕容紫暗笑,心說你堂堂天下第一聰明人,爲給自家孩子起名兒苦惱,該!

坐在慕容薄一行對面的,乃是慕容嬌同其夫段衡,其子段意知也在。

右側的偏廳裡,二哥家的一雙孩兒慕容瑜同慕容玥在裡面玩耍,因爲只和正廳用百褶屏風隔開,慕容紫站這個位置,一目瞭然。

今日這陣仗,嘖嘖……

站定,她便略略看了一眼,隨之茫然起來。

是隨國禮,還是隨家禮啊?

還有她以爲萬歲爺回宮去了,誰想他人這會兒就在上位穩妥的坐着,旁側老父親的眼珠子都快釘在他身上,是有多滿意這個女婿啊……

氣氛很和諧,很微妙,端的是隨性融洽,什麼君啊臣的,反而被生生忽略去了。

正和兄弟們交談的慕容薄見了她,當即‘喝’了一聲,拍了扶手中氣十足的問道,“四妹妹,你這瞌睡睡得可好?”

他這一問,滿堂都是笑聲。

慕容紫底氣不足的悶哼,“大哥哥纔回來就調侃人家,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說着就做轉身欲走的架勢,自有人會來攔她。

“你不來哪兒行。”陳氏主動起身拉起她的手,一邊打量她溫婉的臉容,一邊道,“上次見四姑娘都是五年前了,今日再見,已然變了個人,出落得越發標誌,這都不讓我多看幾眼,急着走到哪裡去?”

轉首,她看看夫君,又看看上首的父親大人和萬歲爺,笑道,“不過嘛,素日在邊城,你大哥哥對我提起你的時候,講的都是少小時如何欺負你,而後得意大笑,說來

你這大哥哥委實壞得很,而今好了,就算父親視若不見,也還有皇上爲你出頭,你可千萬別走,要走啊,也是你大哥哥走!”

這通話罷了,無疑,還是將慕容紫編排了一頓,滿堂繼續大笑。

陳氏乃武將之家出身,當年與慕容薄不打不相識,是個直爽性子。

時才被慕容徵和慕容翊從城外接回來時,聽說皇上也在府中,心驚是一定的,可真正見了面,行了禮數,發現和顏悅色的萬歲爺很好說話,那長俏生生的臉皮也生得……生得十分的近人。

於是不管那麼多的禮數,三言兩句的往來,先是替夫君將這場子穩住了。

皇帝嘛,有時候也想體驗尋常人家的相處,再者他心裡裝着慕容家四娘子,便是一家人,沒什麼好拘束的。

楚蕭離端着茶,悠閒的飲,風流的眉眼含着絲絲笑意,欣賞小辣椒被‘欺負。’

心裡也是覺着,慕容家這一家子……很有趣!

楚雲晞摸着肚子搭腔,笑說,“正是大嫂說的這個理。可惜大嫂也只說對了一半,要論個捉弄人,只怕有個人站出來,在座的都要甘拜下風,故而……”

同情的望向站在廳中直髮窘的人——

故而,萬歲爺要欺負你,你當受着,可憐吶……

慕容紫不甘了,擡首便綻出不服輸的目光,“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嫂嫂們也太小瞧我了。”

“好!不愧是被你大哥哥欺負大的!”

陳氏直‘誇’了她一句,便拉着她入了座。

慕容薄向兩個兒子使了眼色,慕容珅和慕容玪一起上前,氣宇軒昂的給小姑姑問好。

慕容紫纔剛坐定,頗爲呆愣的看着端立面前的兩個少年,片刻過後尷尬的笑了,她……沒給侄兒們準備見面禮吖!

因爲這個,又被大夥兒好一陣調侃。

半盞茶不到的功夫,人是被擠兌的面紅耳赤,站起來說要走都說了好幾回。

最後還是慕容翊看不下去了,搖着頭道,萬歲爺早就分別做了賞賜,慕容家名兒裡帶‘王’字的小輩們一個都沒落下。

叫你不早些起來,以爲回了孃家,就肆無忌憚的懶。

慕容紫聽了苦哀哀的一笑,怎麼都欺負她啊……

稍適,慕容淵吩咐管家準備午膳,衆人移往飯廳。

翻新的榮國公府大了許多,今日也算是家宴了,中廳那一間飯廳坐不下這樣多的人。

楚蕭離和慕容淵走在最前面,男子們統是跟在後面,一路談笑,國事甚少提及。

女眷們走在後頭,慕容紫還是最爲顯眼的存在。

只先前管家來報,說是去請了夫人,可是被夫人以‘想要清靜’爲由,回絕了。

慕容紫很是黯然,本還希翼着能夠藉此機會見到母親,修補母女關係。

可是母親連面都不露,叫她如何修補?!

陳氏看出她心思,挽着她的手,邊走邊安慰道,“母親的事,二爺和三爺都同我說了,你別往心裡去,打斷骨頭連着筋,假以時日,必然又恢復如初。”

慕容紫聽得愣愣的,心想:二哥哥和三哥哥到底跟大嫂你說了多少啊……

陳氏還道,“你現下在宮裡,緊要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說着,她往前瞄了一眼,縮了縮肩膀,竊笑道,“早些爲皇上生個小皇子,男人嘛,沒得哪個不在意自個兒的子嗣,尤其這還是帝王家,你看我,自打給你大哥哥生了瑾哥兒後,你大哥哥就再沒理會過後院那些狐狸精!有了玪哥兒和珅哥兒,他更加老實了,心只在我一人身上。”

眸子裡流轉着狡黠,陳氏說得口沫橫飛,一心一意的給小姑子支招。

“這皇宮裡不比別處,鶯鶯燕燕成羣,你還年輕,趁着這時候趕緊的生,最好是兒女雙全,依着皇上對你的寵愛,小公主必定也會寵到天上去,至於小皇子……”

實則慕容紫與陳氏交往不深,本就住在天南地北,陳氏不拘謹固然是好,一家人嘛,可是說到皇家子嗣……

越聽,慕容紫越覺着不對勁,正要打斷她,驀見行在前面的楚雲晞忽然頓步,轉

身來,笑盈盈的看向她道,“小紫,我有些許話想同你說,大嫂,可將她暫借我一會兒。”

言罷,王氏會着意攙着陳氏往前去了。

慕容紫抱歉的對楚雲晞笑了笑,“大嫂就是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公主莫要見怪。”

“不會。”楚雲晞和氣的將頭搖搖,擠出個沒轍的表情,“都是一家人,時才你沒來的時候,我就將她性情摸透了,她說那些話統是爲你好,自不會往深了計較。”

再說她也是慕容家的人,計較這些無用。

由是楚雲晞要同她說別的事。

兩人挽了手,放慢了腳步。

沿着蜿蜒的石子小徑,看楚蕭離他們一行走在最前面,後頭有慕容家的小輩們跟着,熱熱鬧鬧的,言笑不斷。

慕容淵身爲慕容家的族長,縱然五十五的大壽近在眼前,卻不曾有絲毫顯老,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

他一人,便將如今慕容家的形勢統統表現齊全了。

楚雲晞面龐上透出豔羨,道,“慕容家不愧是大楚第一世家,在你父親手裡,更是發揚光大,門楣榮耀。”

慕容紫可不認爲她僅僅是在說客套話。

“公主言重了,天下始終是楚氏皇族的天下,而慕容家有今日,說句有些居功的話,多得九郎誠心待我。”

“並非。”楚雲晞心思通透,“蕭離曉得輕重,待你好是一回事,重用慕容家,你只是極小部分緣由,更多的,是慕容家各個都有本事。”

此話不假,慕容家的男子們哪個不是出類拔萃的?

遠在汶州的二叔位居觀察使這一要職,膝下五個子女雖不曾見過,聽聞都極其出色。

就連慕容紫的表哥段意知在大楚也是小有盛名,文采過人不說,在生意方面更是青出於藍。

這樣一個光彩照人的家族,當得起大楚第一世家的美名。

可是若然是別人同慕容紫說這話,她定當做美好的恭維,笑呵呵的受下了。

偏生與她說話的是楚國的公主,從前的太子殿下……

默了小會兒,楚雲晞忽的笑了起來。

假意擰了垂頭沉吟的慕容紫一把,她嗔道,“瞧你這是什麼表情,沒得讓蕭離看到,還以爲我欺負你。”

慕容紫爲難的看了她一眼,晦澀道,“公主嫂嫂,您有話不妨直言,這一年多如何的風雨我沒經歷過?九郎如此待我,我心裡記着,只要他不厭我棄我,我爲他做些事情也是應該的。”

到底是嫁入帝王家,有得便有舍。

這個道理她懂!

楚雲晞讚賞的點點頭,遂即,語色變得沉了些,“他會不會厭棄你,這我可不知,我知道的是,功高蓋主,權傾朝野,何以爲善終啊……”

慕容紫一怔,“嫂嫂何出此言?”

楚雲晞雅緻的臉容鋪上了一層憂愁,“你我立場相似,你嫁入了楚家,我嫁來慕容家,爲着兩家長久安好着想,眼下固然是好,朝中慕容家獨大,後宮裡,蕭離也只寵你一人,你這寵妃固然能夠做一世,待到百年後,同帝共寢一穴都可,可是百年後呢?”

一味的任由慕容家壯大,如今的風光,將來必要以加倍的衰敗來償還。

慕容紫深知其中厲害,“嫂嫂的意思是……”

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楚雲晞道,“並非要你做出什麼不得了的犧牲退讓,徵郎在朝中自有分寸,只後宮裡,你知的,女人便是是非,怕是你成不了一鍋之母了。”

聽罷,慕容紫鬆了口老氣,“我還以爲嫂嫂要說什麼,這後位,我真的沒所謂。”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楚雲晞同她一道鬆了口氣,再嘆道,“寧玉華早晚會被廢,有些話我心想蕭離不一定好對你說,那便由我這個長姐來說也是一樣的,這後位,非關家紅翎莫屬,你可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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