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早晨,慕容紫剛連哄帶騙的將萬歲爺打發走,柳尚宮便派人來告知她,正式冊封德妃的日子定下來了——就在今日!
柳雯璀和杜欣想到了一處去,慕容紫與不遠千里到來的德妃有重親緣關係,將春裕宮的鉅細都交由她搭理是爲上佳之選。
因着所擇日頭緊迫,冊封的吉時在申時三刻,六局的人巳時便要過去準備緒。
這天夠得忙。
慕容紫後知後覺,楚蕭離早就有心把寧玉華當成靶子,推給兩宮太后任由搓扁捏圓,否則也不會緊着最近的一天冊封患。
敢情她早先趕人說的那句‘今晚上不準來了’一語成箋。
準不準,萬歲爺都不得閒來了的。
晨曦纔將把整個皇宮籠罩,尚寢大人心頭就開始發酸了。
你說今晚上該怎麼過?
……
選秀之後,尚未塵埃落定的中宮之位便是最爲緊要的事。
風華正茂武德皇帝繼位四年,身旁沒有一位賢后相襯,終歸是讓滿朝文武和黎民百姓掛在心上。
皇后其實不難選,難就難在這位置後面諸多盤根錯節、千絲萬縷的爭鬥和利益瓜葛。
如關家、慕容家這等大家族來說,擁戴家族女子坐上鳳鸞寶座,便是最好的翻盤機會。
若沒有,朝中地位難保,家族興衰堪憂。
之餘其他大臣,又到了站隊押寶的關頭。
選擇無非就那幾個,連皇上都不會緊着自己的喜好來選,大家擦亮眼睛權衡好了看着辦吧。
兩宮太后各有屬意的人,分庭抗禮的局面顯而易見。
賢妃洛懷歆雖談不上出身,可卻與楚蕭離自幼一道長大。
在西漠時候她就陪伴在聖駕身旁,彼此間不僅有師兄妹的情分,她還率先誕下了皇長子。
蕭太后視她如半個親生女兒,單說此,都要不遺餘力的將她往後位上推鞏。
孖興小殿下性情良善,聰慧有佳,如今都搬到東宮去住,皇上的心思可見一斑。
倘若真的要將他立爲儲君,他母妃不高的出身會直接影響他將來地位穩固與否。
因此,哪怕楚蕭離對洛懷歆不鹹不淡,光是考慮這一點,後位也當她來坐是爲妥當之選。
此舉是爲了下一代楚皇的權利地位着想,亦是爲了大楚社稷着想。
壽安宮關太后的心思就不用揣測了,她心目中的皇后非自己的親侄女關紅翎莫屬。
關家這一派的勢力不容小覷,要是皇后並非他關氏女,對於關家的變數大得足以致命!
這境況與慕容家相似,兩家本就在朝中水火不容,只爲一個皇后之位,爭到頭破血流都在所不惜!
再看眼下的局勢——
後宮百花齊放,爭奇鬥豔……弱肉強食。
……
慕容紫本沒有打算要專門對付哪個的壞心,全賴她的好三哥使了‘棄暗投明’的高汶來獻計。
後宮這般光景,楚蕭離擺明了作壁上觀。
不管誰後臺多硬,不論哪個牽扯了多少暗中洶涌的紛爭,想做皇后?憑本事上位。
就算是胖得嚇死人的林昭媛,假如她林家忽然發跡,震得了朝野,穩得住兩宮太后,真到那一步,萬歲爺不吝下旨封后便是。
定然是眼皮子都不會眨半下的。
反正底下的人爭得越厲害,彼此削弱,對他來說越有利。
慕容紫心知他不會放任自己不管,更相信只要她今日開這個口,要不了明日,最多兩個時辰,她就是大楚國的皇后了。
不需要任何說辭,她慕容家便是理由,楚蕭離對她的喜歡便是理由!
可是——
關氏一黨不會放過她,蕭太后也不會放過她,更甚北狄的寧玉書都會因此有所動作。
後宮裡有野心的女人會將她當作衆矢之的,她自來不忠楚蕭離的父親會在暗中藉由此做出什麼事來……全是未知之數。
tang這個風險,她擔不起。
楚蕭離深知其中厲害,纔沒有再對她承諾任何。
如是隻做一個女官,亦是算作對她的保護。
對於慕容徵派來高汶的意思,慕容紫十分清楚。
後宮自來是女人們的戰場,通常的慣例是:強強聯合,先將邊角有威脅的清除得一個不剩,再來兩虎相爭。
慕容紫做不了‘強強聯合’裡的任何一個,既然已身在硝煙中,坐以待斃無異於等死。
再言她慕容家的嫡長女,父兄的心思滿朝可見,若然讓關氏和蕭氏有了共識,她小命難保。
災禍早晚會降臨到自己頭上,不如先下手爲強。
寧玉華來意明顯,又身爲北狄國的公主,由得她做大自個兒,往後她也不一定會容慕容紫好活。
不若借兩宮太后先對付了她罷……
莫心軟,更莫要覺着自己心狠,後位只有一個,誰坐對慕容紫而言無所謂。
她只想保住性命,完完全全的得到自己所愛的男人。
縱使是至深執念,飛蛾撲火,一生能有此一次,她不悔。
……
春裕宮是座新殿,先帝五年才建造起來。
宮裡頭瞧着哪處都造工細緻,邊邊角角無不別具匠心。
尤其裡面的套院,假山似真山,上面落一座漂亮的亭子,逢着天氣好的時候坐在裡頭,泡一壺茶,品着點心,舉目就能遠眺不遠處的四季園。
園子裡的花一年四季都有得看。
牡丹開罷了,鳳仙和杜鵑又繽紛的綻起來,等到它們逐一凋謝,便是賞菊的時節。
冬日有傲梅,夏日湖畔邊有白荷,四季繁華,四季美豔。
花開不敗,對於寧玉華來說是個不錯的好兆頭,聽說,她對春裕宮異常滿意。
巳時正,慕容紫帶領六局女官前往佈置準備。
去到的時候,兩宮太后已了各自的心腹來做了例行的封賞,春裕宮熱鬧得有好一會兒。
冊封對地位高的妃嬪而言就是新婚之夜,皇上夜裡要來臨幸,這是祖制。
如德妃這樣的身份地位,前來恭賀的人更是絡繹不絕。
自然了,宮裡除了奴才就是主子。
奴才斷是沒資格來給主子賀這份喜,來的便只有其他宮苑的娘娘們。
矜持些的,差了身邊的人把禮物即可,有心想做到八面玲瓏又拉得下臉面的就親自來了。
看着那些個美人才人三五成羣的在春裕宮進出,面上一團和氣,親比姊妹的……領着若干女官先退到旁側避讓的慕容紫心裡就在想:怎麼做得來呢?
是她們根本覺着共侍一夫實屬尋常,還是自己的想法本身就有違後宮的生存之道?
轉念一思,哪裡還有閒工夫想不通這個?
她還不是一樣奉命來此,爲着晚上的大婚勞心盡力?
其實,哪怕她下定決心做個奸狠的女人,勢必將擋在前路的荊棘斬除乾淨,可——
不能否認的事實是:楚蕭離的愛,決定了後宮裡所有女人的命運。
她亦然。
……
有了先前選秀時候兩個月的操持,打理一個春裕宮對慕容紫而言根本不在話下。
將至午時,所有都被安置妥妥當當,慕容紫正欲帶人離開,不想寧玉華先使了一個宮婢來請她過後殿的園子小聚。
“慕容大人,德妃娘娘有請,還望賞光。”
這宮婢是自北狄來的,拿捏有度,客氣有佳,舉止說話都受着皇族薰染渾然天成,單是論個容貌都不比這宮裡位分低的貴主兒們遜色。
慕容紫看在眼裡,有些欣賞,對着她溫煦道,“奴婢謝娘娘擡愛。只按照禮數,需待明日早晨,奴婢們才能與娘娘請安,故而怕是不能前往了。”
不日前在南廣場上,寧玉華豔驚八方,得楚蕭離親自抱下嫁車,這份厚寵不知道讓多少女人暗自妒得燒紅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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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心機,確實讓慕容紫很想當面見識一番。
不過嘛,也不急在此一時。
那宮婢聞言禮貌的笑了笑,又道,“此點慕容大人儘可放心,娘娘爲了能見大人一面,昨兒個就親自請示兩宮太后,討了此恩典,大人請隨我去吧。”
說罷探手對着後面的園子做了個‘請’的手勢,慕容紫無可推脫,只好從從容容的跟着去。
心下了然。
寧玉華昨兒個竟然親自請示兩宮太后,爲了見這一面,不惜壞了規矩。
半天都等不得?
這不是明着告訴關氏和蕭氏,她這從北狄來的人兒往後打算指着慕容家過活,在宮裡就看她慕容紫的臉色行事了嗎?
好,真是好!
……
外面天光正好,豔陽高照,明媚得炫目。
寧玉華就在那小負盛名的假山亭下,端美而坐。
人站在遠處向上頭舉目尋望去,只見着一道婀娜曼妙的身姿,腰是腰,頸是頸的,那挽在腦後的富貴髻上綴着寶石珠釵,陽光下閃爍動人,尤爲惹眼。
攀上假山,慕容紫的視線剛隨着最後一級石階的弧度轉入亭中,站在亭門外的寧玉華完完整整的映入眼簾。
她身形嬌小適中,是那種男子見了就會想要保護的形容。
相貌雖不比洛懷歆美得純粹,卻也算得桃腮杏面,天生麗質。
慕容紫見過寧玉書,故而很容易找出這兄妹兩的相同所在。
統是左眼下方都有一粒顯眼的淚痣,並且膚色極其白皙。
兄長是病態,而到了妹妹這裡就成了凝脂之美。
氣質上前者詭異妖嬈,後者盛氣凌人,都不是善茬。
別看寧玉華是站在亭中三層的石階上,她那微微昂起頭顱,睨視來人的姿態,只有蠢人會當作是迎接。
不過是一種示威罷了。
站定,由得慕容紫大方的與她請了安,她才輕點臻首,綻出一笑,“今日是自家姐妹相聚,慕容表姐不必拘禮。”
冷傲的說完,回身入亭中落座,留下個輕慢的背影與人。
慕容紫這纔看到,裡面還坐着段意珍和慕容若文。
一個見了她是忙不迭遞眼色證以清白別無二心,另一個和從前沒差別,穩坐如山,面無表情,誰都不理會,粉雕玉琢的石頭人兒似的。
嘖,來得夠整齊。
昨日寧玉華拿了自己當擋箭牌在前,今日就叫齊‘姐妹’,打算揚威?
慕容紫默默做着反省……動作慢了。
“奴婢還是站着回話吧。”她走近,笑意浮於表上,不拒絕,亦不謙卑。
寧玉華側首看了她一眼,流轉着盈盈光華的眸底帶着若有似無的不悅,似乎對她不順從自己的態度生出些許不痛快。
慕容紫當作沒看見,只管含笑道,“對了,奴婢還未恭喜娘娘。”
說着便將近來說得滾瓜爛熟的吉祥話照原樣賀了一遍,末了規矩極好的福了福身。
寧玉華一見這態度就蹙起眉頭。
先前的閒談裡,段意珍和慕容若文已被她摸了大概,關鍵還是在慕容紫的身上。
這就是無淚宮的宮主?
和楚蕭離是什麼關係?
明明是慕容家的嫡長女,放着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不爭,窩在宮裡當女官?
寧玉華對她充滿了疑問!
眼下總算得見,果真是個滴水不漏的。
雖還拿不準慕容家做的是何打算,但慕容紫的存在,實在讓她介懷。
輕扯了下嬌豔的脣角,寧玉華毫不客氣的諷道,“罷啦……別說慕容大人與本宮自小就沒見過幾面,在座這裡誰不是?不親厚實乃尋常,只本宮初來乍到,別個不見,有着親緣關係的總得先打個照面,沒得被外人落了口實,道我們自家的不是,再說——”
她緩了
一緩,挑起眉眼逐一將段意珍和慕容若文望遍。
最後,視線落到慕容紫那張淡然如斯的臉上。
“莫怨本宮一來就比你們站得高,依着慕容大人的身份,怕是隻要你願意,本宮還得尊着你的臉色命令行事,正該的不該的,實在叫本宮覺着彆扭。”
“德妃娘娘何出此言?”段意珍滿臉詫異,“正該的是爲何?不該的又是爲何?”
寧玉華將她們三人來回的看看,笑語,“這不是明擺着的事麼?”
商賈之女,重臣庶女,還有一個嫡長女,身份最高的做了官奴,另外兩個可以不計的卻成了娘娘。
很奇怪不是?
段意珍惱急了,冒火的眼神兒卻瞅着慕容紫,仿若她一聲令下,自己就赴湯蹈火!
先她就已經受夠了寧玉華的盛氣凌人,偏那慕容若文悶聲不吭,她委實不好發作。
再想到寧玉華身爲德妃,論高低自己已不如她,也就索性懶得計較。
眼下慕容紫在這裡,她把話說得這樣難聽,挑釁意圖顯而易見。
哪裡是有心要和自家姐妹聚?
想先窩裡鬥麼?
段意珍奉陪到底!!
相較下,坐在她身旁的慕容若文全如神思遊離在外,不單將寧玉華的話充耳不聞,那淡淡然的眼神兒都是直的。
慕容紫上前半步,兀自取了小火爐上煮沸的銅壺爲她們三人的茶盞添水,放低了姿態道,“娘娘無需在意,更無需因此困擾,該的不該的,全憑老祖宗的規矩禮數說話。”
得了她親自斟茶,寧玉華面色緩和了些,“本宮長在皇族,打小見多了利益紛爭,時纔開門見山,話說得難聽了些,也是爲了將來着想,有慕容大人這句話,本宮就放心了。”
爲將來着想?
是爲將來翻臉不認人的時候留個剩餘的說法罷!
“德妃娘娘說得極是呢。”慕容紫和顏悅色的迎合她的話。
想要爭是好事,怕的就是她沒有表露的心思。
斟完了茶,她退回原先的位置,臉色稍稍收斂,再開口,話語裡就多了重不怒自威的告誡——
“既然娘娘有心爲着將來着想,奴婢也就冒犯了。念及姐妹情分固然是好事,不過天家有別尋常,在宮裡頭度日,講求‘謹言慎行、恪守規矩’,今日既是自家姐妹說話,隨意些不打緊,只奴婢還望娘娘莫要爲了早見奴婢半日,拿着此小事去叨擾兩宮太后,楚宮不同北狄皇庭,想必娘娘也不想因此落得恣意妄爲的口實,折損了自己的德名,奴婢,言盡於此。”
……
離開春裕宮,慕容紫步子邁得不急不緩,循序漸進。
走的時候她刻意沒去看寧玉華是怎樣的表情,看與不看都是一樣的。
你出招,我接着便是。
等到我動手的時候,你接不住,莫怪我太心狠。
對於慕容紫來說,更加在意的反而是藏在她身邊那位蕭家的高人。
溟影身爲楚蕭離的貼身侍衛,往來不便,只能派人到北狄去查。
先前她留心了那宮裡的每個人,卻都沒見着哪個像是武功高到那般地步的。
正是想得投入,身後忽的響起個惱羞成怒的聲音,道,“什麼‘自家姐妹’,揣着把北狄來的刀亮出來就想先拿咱們開封?她也不睜大眼睛看清楚宮裡的形勢!那話裡只差沒明着說了,要咱們別擋礙事擋她的路?就憑她也配做我大楚國的皇后?!我呸!!!”
聽聽這口不擇言的話,慕容紫直皺眉頭。
回頭看去,不知何時段意珍和慕容若文也跟了自己出來。
好在此地離春裕宮有些距離了,兩人也不是真的笨到骨子裡,都曉得把自個兒的奴婢使喚開,空出這說話的地方。
慕容若文還是誰也不看,只總算捨得說話,人是淡道,“她自北狄來,孤家寡人一個,張狂不了多久了。”
段意珍斜視她,極酸的‘喲’了一聲,“還以爲你啞巴了呢!”
這句過後,慕容若文又不搭理人了,老僧入定似的
,天塌下來都與她無關。
慕容紫笑了一笑,往春裕宮那方看去,難得興趣,“一來就將人得罪了遍,應當是想好退路了的。”
且是一來就將矛頭對向自己,貌似與她想到了一處。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也罷,先過了今夜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