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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燒得旺盛,把不大的山洞烘得暖融融的,並不愉快的對話過後,誰也不言語了。ai愨鵡琻
氣氛很不好。
掖着事,睡不着,慕容紫背過身去後倒是沒有再繼續哭,只偶時還能聽到她吸鼻子,雙肩跟着有一陣沒一陣的抽,不用看臉都能想象模樣有多委屈。
她衣裳是亂的,向外的那端肩頭露了半截出來,往上是白皙光滑的頸項,幾縷長髮凌亂的繞在身子上,楚楚可憐又引人忍不住遐想……
楚蕭離定定的看了她的背影一會兒,想了想找話問道,“餓不餓?哭得累了吧?要不吃點兒東西?瞑”
說時他手就伸過去,幫她把只蓋了一半的大氅往肩上拉。
看得到,摸不到,更沒得吃,他也還難受着。
慕容紫不屑搭理他,抓過大氅的一端極利落的把自己裹了個完全,原本側身蜷縮的姿勢更緊,刺蝟似的,誰再靠近她就扎誰璽!
楚蕭離沒轍,嘆了老長一口氣,繼續瞅着她的背影發呆,映襯着火堆紅彤彤火焰的深眸含着無奈,含着一抹淡而憂愁的怨念。
小沒良心的東西!
一句忘記五年前所有的事就把自己撇清得乾乾淨淨,他倒成了蠻橫霸道強迫她的惡人。
她說自己和從前不同,依着他看倒似得真真兒的。
單說那脾氣,根本就是變本加厲,倔得他想一掌劈死她!
從南巡一路回京,到這次祭祀,楚蕭離不止一次想過要放她走,隻眼下形勢複雜,放她走不見得她能過得好,不如先擱在眼皮底下照應。
再來,經過先前的試探,他確實捨不得了。
若她由始至終都沒對自己動心,勉強把人留在自己身邊也沒意思。
既然她承認了對他的心思,楚蕭離再放她走,那就成了委屈自個兒。
素來他看中的就沒有抓到手裡還平白無故放走一說,便是此時再問他,即便他沒有明着說出來,卻已拿定主意慢火熬湯,不信她能一直鐵石心腸!
這會兒慕容紫心裡也在做盤算。
她是穿越來的,藏了五年的真性情都快藏沒了,骨子裡一生一世一雙人卻從來沒改變過。
就算只說這一世,她已年有十九,要不是楚國先幾年一直亂着,沒準孩子都滿地跑了。
論心計手段,她決然不是楚蕭離的對手,中了他的試探,是她火候不到,但哭過鬧過之後,她心頭那團亂麻也理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他在盯着自己瞧,過了半響,她輕聲問,“你不會放過我,是不是?”
只聽她纖細得快沒氣兒了的問話,楚蕭離霎時不忍。
從後面靠近去把她往懷裡抱,他沉息,“怎麼倔成這樣?出了皇宮你想上哪兒去?你以爲宮外就沒有險惡人心,沒有陰謀算計?”
她不動,半垂着眼簾,空無目的看着前面凹凸不平的石壁,說,“宮裡沒有叫我甘願留下來的理由。”
他還算不上,說了沒喜歡到那個地步。
可就是憑那一點點‘喜歡’,楚蕭離對她的想法死灰復燃。
她知道主動權還在自己這裡,她不接招,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三宮六院,鶯鶯燕燕那麼多,就不信他會一直把她記掛在心上!
“成!”楚蕭離算是把她的想法都琢磨透了,遂又將她往胸口拖得更嚴實,閉上眼安下心睡覺之前,他恨恨道,“那就這麼耗着吧!”
……
隔天起得很早,天灰灰濛濛亮時,一行人便騎上馬,繼續順北嶺雪山往西走,大抵正午就能到此行的目的地——西境最大的邊城。
經過昨夜的風雪,這日風平浪靜。
天大亮過後,碧空如洗,映着豪邁的雪山,映着被厚厚的積雪覆蓋的大地,馬兒一個蹄子踏下去,能踩出足足兩尺高的深坑。
空氣清爽,獨獨兩個人氣氛依舊不好。
昨夜鬧騰得太歡兒了,打早起來,不用照鏡子慕容紫也知道自己的眼睛是腫的。
人沒精神,置身在壯觀的雪景中,面對北國真正的風光,她委實提不起興趣欣賞。
索性縮在某個人的懷裡不吭氣,垂着腦袋兀自神遊。
楚蕭離暗自偷瞄她好幾回,起先以爲她在打盹兒,後來才發現是在走神。
他最怕她悶聲不響,這模樣瞧着就像是在琢磨怎麼逃出皇宮,和他天涯相隔,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眼看邊城要到了,楚蕭離憋不過她,認命的先找話問,“不想知道見的是誰?”
她擡起頭來眼望他,“皇上不說,我哪裡會曉得。”
回話的語氣聽來不高,臉皮上沒有太大的表情,應該不是在想他想的那些吧……
打消少許顧慮,楚蕭離道,“寧玉書,長你四歲,是北皇的第十三子,母妃分位低了些,有一同胞妹妹,至於人……尚可見了在下定論。”
其實昨夜他對她說的都是真話。
只要慕容紫說一句,楚蕭離真的會帶上她在西境玩幾天,玩個痛快。
她對此行的猜測也只說對了一半,插手北狄皇儲之事,對於他而言利弊參半。
北狄地廣人多,與大楚相當,這仗要是打起來,少說得耗上好幾年,勞民傷財不說,就算他真的有這本事把北狄納做楚國的國土,將來要如何治理?
天高皇帝遠,太難管制,弄不好還會被反噬,楚蕭離又是何苦?
最好的結果無非任由他們亂着。
所以寧玉書被動得可以,哪怕楚蕭離答應得好好的,我就是不來見你,你也沒法。
聽了他的口氣,慕容紫復又將他看了看,“只是去見,幫不幫他另當別論麼?”
她身份有別常人,對於北狄的皇族,當比別個多一份迴避的忌諱,既然此事無法置身事外,那便只能瞭解清楚,以不變應萬變。
好歹引起她的興趣,楚蕭離俊龐寬釋了些,“寧玉書在衆多北狄皇子中不算拔尖,更不是第一個在暗中同朕示好的,南巡前朕推拒了他,不想回來後他又派人前來,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於是朕給他出了個難題。”
慕容紫接道,“讓他繞一個大圈子到西境邊城?”
這不難猜。
北狄和大楚之間橫着北嶺雪山,西境盡頭的天下第一險關把守嚴密,那地方名聲雖響,除了駐軍十萬,百姓區區幾千,當中不乏諸國的探子,哪一日從哪裡經過幾個生人,沒得多久這些消息自會傳到想知道的人耳中去。
寧玉書來一趟楚國不容易,見楚皇更要秘密行事。
走天險關難保不被其他兄弟的探子得知,北皇有疾卻也活得好好的,你小子這就密謀皇位了,事情聲張開,就算逃過一死,也和皇位失之交臂。
因此他來楚國,無非兩個選擇:要麼翻過北嶺雪山,要麼,就只能自東邊遠天拔地的繞。
慕容紫記得,五年前她和母親從北狄回蘇城,斷斷續續走了三個多月。
南巡迴京至今日,兩個月還差一些,她光是想想都覺得快馬加鞭也還是緊巴巴的。
罷了與楚蕭離相視,見他眸子裡全是作惡多端的顏色,人是搖頭暗道:這心眼兒實在太壞了。
她忍不住潑他的涼水,“要是人家將來做了北皇,萬歲爺您這會兒就打了他的臉,不怕他記恨麼?”
這皇帝和皇帝之間結了仇,鬧不好便要兵戎相見。
“記恨了又能怎樣?”楚蕭離悠閒的馭着馬兒,漂亮的眼眸向前方遠眺去,嘴角挑起愜意的弧度,說,“朕其實幫不了他什麼,將來他能做成北皇,那是他本事過人,但此事他就算記恨了也不能怎樣,你可知爲何?”
慕容紫怪覺,“爲何?”
問罷就得一隻手伸來,輕佻的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楚蕭離低聲的笑,“天下間有哪個皇帝會主動告訴世人,他曾低聲下氣的求過另一個皇帝?哈哈哈哈!”
皇帝的權利大,臉面也大,要維護可不容易啊!
聽了他這番說話,慕容紫登時無言,悶悶的把頭自覺垂下,一個勁的往死裡腹誹他。
可怎麼樣都覺着不對味了,被他手觸碰過的麪皮燒得厲害,努力忽略都不行。
還有她那顆被揣得嚴實的心啊,你可不可以不要跳那麼快……
楚蕭離自得其樂,不說還好,一說倒真有些期待見見那個不遠千里趕來的寧玉書。
慕容紫則在暗中糾結,移眸之餘看到跟在後面隨行的溟影和無淚宮的殺手,心思一轉,她問,“就這樣去見寧玉書,不怕讓他曉得皇上和無淚宮的關係麼?”
疑惑問出口,她才悔過爲時已晚。
楚蕭離答應了見寧玉書,連繼位後初次的祭祀都捨得打亂,怎麼可能沒有萬全之策?
果真,聞言他就斂了少許笑意,頷首看向她,“你說得是,朕也沒有答應會親自見他,不如……”
不如?
擺了一臉沉思的模樣,楚蕭離吊足她的胃口。
當在視野盡頭,天地一線的中央呈現出一座城的輪廓來時,他興致道,“讓你做無淚宮的宮主,你看如何?”
慕容紫真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
不時進了西境邊城。
這座邊城離天險關還有七十餘里,離着東邊那座邊城足有一千多裡,遠得讓人望而卻步,還是沒有算上從北狄國都到東境邊城那段距離。
因此入城後,慕容紫聽前來接應的探子報,寧玉書人已等在城中一家客棧,她打心裡對其生出幾分佩服。
楚蕭離此行輕鬆,一聽人到了,加之正逢午時,那便去會上一會吧。
萬歲爺是個大方的人,既然把宮主的頭銜給了小辣椒,不若再大方些,連要不要答應幫寧玉書的決定都交給她來做。
故而慕容紫在佩服她那位千里迢迢趕來的表哥之餘,難免對自己同情得無以復加。
伴君如伴虎已經很苦了,無奈這隻虎的玩性還這樣大。
……
西境邊城乃爲楚國境內最大的城池之一,平日守關的大軍有部分駐守在此,當外敵來犯的危機時刻,只要見到遠處烽火狼煙,大軍立刻出城迎敵,金戈鐵馬,場面磅礴得無法想象。
此城的存在,便是爲作天險關糧草所需的後備。
因而城中氛圍不比其他地方閒適,一半是時刻身着盔甲的士兵,一半是生活在這裡的百姓。
天寒地凍,寬闊的大街上偶爾響起小二的吆喝,說不上冷清,卻是多出一種威武肅穆的緊迫。
楚蕭離體貼,進城的時候先與被他趕鴨子上架的‘無淚宮主’找了輛漂亮氣派的馬車坐,場面總得撐起來。
他自個兒也特別換了身和溟影他們一模一樣的衣裳,做回老本行。
事到至此,慕容紫才曉得萬歲爺在無淚宮的真正身份。
溟影是宮主不假,楚蕭離則爲宮中殺手排名響噹噹的第一位,遇神殺神,遇佛斬佛的——夜君。
關於這個名號,慕容紫在蘇城的時候全當不着邊際的故事聽個有趣。
夜君殺人不過十招,來無影去無蹤,沒人見過他的臉貌,世間有云:自從三年前起,哪怕開出天價都沒人請得動他出手。
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他殺錯了人良心不安退隱山林。
誰也沒猜對。
夜君在三年前改行做了皇帝,殺手成了閒置的副職,忙不過來。
慕容紫聽得真相無不訝異!
這年頭匪夷所思的事實在太多,任由人抓破腦袋都沒法把夜君和楚皇聯想到一塊兒的吧!
不知道當滿朝文武百官激昂進諫的時候,坐在龍椅上的楚蕭離有沒有萌生過晚上將這些和自己作對的人統統殺乾淨了事的念頭。
如果真的有,她相信首當其衝就是當朝太傅。
少不了爲老父親捏把汗……
對此,楚蕭離還同慕容紫笑談風聲說,待會兒要是情況不對,只需宮主一聲令下,他就重新現世,她指誰,他就殺了誰。
寧玉書等在一家中規中矩的客棧裡。
客棧不大,四層樓的格局,後面有幾個熱湯池子,故而霧氣騰騰的,十分潮溼。
爲了掩人耳目,寧玉書到來後又派人假裝商旅將三層包了下來。
慕容紫便是與他在三樓最大的廂房內談。
中廳裡,隔着一張不大的八仙桌,相對而坐。
寧玉書生得很斯文,皮膚極白,連脣色都淺淡,而毛髮又沉黑非常,一雙形狀漂亮的眉斜飛入鬢,覆下的眼婕宛如黑色的蝶翅。
在他左眼正下方有一滴淚痣,映襯着他白皙的麪皮,嬌豔得難以言喻。
他身上除了與生俱來的皇族貴氣,更多的是種病態之感。
這重感覺說不上脆弱,卻又飄忽得過分,連他的呼吸都微不可查,恍然讓人誤以爲他是個不用喘氣的。
若硬要慕容紫找詞兒來形容,便只有一個詭異妖嬈。
他帶來的人不多,兩個守在門口,兩個站定在他身後,其他的沒見,暗處應該還有,這四人乍看去都不起眼,但不用猜,武功必然都很高。
和慕容紫進客棧的只有楚蕭離和溟影。
他二人均是身着銀白勁裝,面上戴了無淚宮纔有的銀色面具,如此裝扮,看誰都是一個樣子,完美無缺的隱藏了身份,三歲的小孩子卻都曉得他們的來頭,倒省事了。
寧玉書是個端得住的人,見來人並非楚蕭離,他亦不動聲色,先請了慕容紫坐下,半盞熱茶後,才緩緩笑說,“沒想到表妹竟是堂堂無淚宮主,更不曾想,無淚宮是爲楚皇效命。”
慕容紫知道,在她暗中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探究自己。
能夠孤注一擲來找楚蕭離談,已證明他有足夠的膽色,更何況他還想借住楚國的勢力來成就野心。
對付這樣的人,不能真心實意的談,哪怕他說對了都不能承認!
“十三殿下說笑了。”面色無瀾,她淡道,“我無淚宮並非爲楚蕭離賣命,本宮主只是受他所託,前來與殿下一見。”
“原是這般?”寧玉書看似頗爲詫異,也不知他信了與否,只爲難道,“若是如此,在下當真不知是否要與宮主相談下去。”
他是個識時務的人,慕容紫以‘宮主’自稱,他便曉得套近乎沒用,再開口就恢復了該有的禮數。
慕容紫並不求他相信自己,眼下讓他猜着沒個準就好。
揚起一笑,她對他正色,“既然本宮是受楚皇所託,自然是能夠的。”
“全憑宮主做主?”
“你且說來,我聽後自會做主。”
靜——
寧玉書不言不語的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俏人兒,沉暗的眸光裡揣度有,猜忌亦有。
實則在慕容紫出現時他就已暗中吃驚。
她說的話不可全信,又不能不信。
畢竟是寧玉書有求於人,他只能孤注一擲。
只來時盤算在心裡的那些全都用不上了,無奈之餘,不得不嘆對方一個高明!
五年不見,他的表妹出落得穩重內斂,和當初那個在北庭裡插科打諢、沒有心機的瘋丫頭全然不同。
雖他看得出她並不會武功,但跟她來的兩人卻都是絕頂高手,要對付不易。
她宮主的身份不假,或許只是形同虛設的傀儡,若爲真,那她就當真深不可測了。
依着她的所言,既然無淚宮並未非爲楚皇所用,那麼,難不成是爲慕容家?
倘若如此,她又是以哪個身份來與他談?
是楚蕭離的試探,還是楚蕭離根本不曾來,眼前的人借了這名頭出現,是有別的目的?
片刻,寧玉書啞聲笑道,“楚皇實在會與本殿下出難題,不過在這之前,還是先請宮主示以自己與慕容家無關,且是真真正正受楚皇所託的證明吧。”
他要憑證?
聞言,慕容紫暗叫不妙,來的時候根本沒想到這一茬。
就連溟影都替她擔心,憑證拿不出來,無非兩個結果:皇上親自現身,或者大打出手。
可當他向楚蕭離看去,卻見面具之後,那雙深得無邊的眼眸裡,正是興致濃厚,戲看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