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宛淡淡地道:“她也是個可憐人。”
燕君行道:“走罷。”
李宛卻道:“我走不了。”
燕君行一怔。
李宛的樣子很冷靜,道:“齊王給我吃了軟筋散,我又受了傷,根本走不了幾步。就算你揹着我,也出不了宮。這裡的守衛比主殿還要嚴。你自己走吧。”
燕君行蹙眉道:“老子千辛萬苦來一趟,你就這麼跟我說?”
回去棋歸還不扒了他的皮!
李宛的臉色白得像是透明的一樣,他低聲道:“我大限已至,走不脫了。你記得,若是我要死,必只死在趙棋歸手裡。”
“我看你是想她一輩子都做噩夢,不得安生。”
李宛笑了,低聲道:“那也不錯。”
能一輩子活在她的夢裡。
燕君行頓時就覺得心裡堵得慌,只道:“走吧,我既來了,便沒有把你撇下的道理。少跟我說什麼大限不限的。我不信這套。”
李宛斜睨着他,道:“你要折騰,那便折騰吧。”
燕君行也懶得和他廢話,一把提了他過來,扛在肩上就要走。心裡一邊嘲笑他像個娘們兒似的輕。
剛走到門口,果然一大羣巡兵圍上來。宋良已經吸引走了大半軍隊,可是沒想到留下的竟然還有這麼多。看來誠如李宛所說,這裡的守衛,比想象中要森嚴。
“宋良!”
立刻,一個巨大的身影就從天而降,將李宛一扛扛在身上。燕君行拔出兵刃,打算獨自拼殺。由宋良帶李宛出去。
誰知道,宋良剛把李宛接過去,李宛就吐了一嘴的血。
“騎主!”宋良慌了神。
燕君行正在搏殺,回過頭,看到這一幕,恨了一聲。李宛說他自己大限已到,看來還真是沒什麼好樣了。
李宛低聲對宋良道:“你別跟他似的倔,聽我的話,把我放下,然後去俘虜營,把能救的人救走。”
“騎主,屬下,辦不到。”宋良一個鐵打的漢子,此時也有些熱淚盈眶。
從前如神祗一般的李宛,哪裡曾經弄成這個樣子過!他從來就是八部騎兵所有人的支柱,只要有他在,彷彿天塌了都不怕!
李宛苦笑了一聲。他只恨前半生只顧投機取巧,光想着練些歪門邪道,反而沒有練下一副耐打耐摔的身子,如今藥性讓他的身子格外虛弱,酷刑後,到處都是傷口,一碰就鮮血淋漓。哪裡還能出得去?
他這輩子也沒有這麼孱弱過,只能看着燕君行和宋良拼死搏殺,自己卻無能爲力。而這兩個人來的目的還是爲了救他。
眼看一時不能突圍,驚動的人越來越多。燕君行本想等到齊王回來,然後擒住齊王爲人質,博最後一把。怎奈齊王老奸巨猾,竟是遲遲沒有出現。
最終,最後一絲希望也幻滅了。這樣顛簸下去,李宛反而先受不了。
李宛緊緊抓住宋良,低聲道:“記住,若我受辱,便讓公主來,一箭射死我。”
燕君行便想咆哮,你難道現在不就是在受辱!還有你們家那個公主的箭法,射得出去再說吧!
宋良含淚道:“騎主!”
眼前是齊國宮廷中強盛了百年的黑龍衛,在這黑夜之中,像潮水一樣一波一波地涌過來。連燕君行也有些招架不住。
最終三人被圍困在中間,黑龍衛舉戈相向,有人大笑一聲,道:“沒想要燕國戰神,今日要折在這裡!”
燕君行抹了抹嘴角的血,冷笑了一聲,沒說話。
李宛低聲道:“時間不多了。”
燕君行冷冷道:“你少說話吧!”
可是大家都明白,到了這個時候,是沒有辦法把李宛帶出去了。
宋良發狠嚎了一聲,把李宛放下了,他道:“狗賊,小爺要與你們同歸於盡!”
“宋良!”
燕君行阻攔不及,眼睜睜地看着他被黑龍衛的長戈穿心而過,最終,倒在了地上。他只能在心裡暗恨,低頭看了一眼李宛。
李宛閉上了眼,低聲道:“走罷。”
燕君行這輩子第一次那麼挫敗,手裡緊緊握着拳,最終還是恨了一聲,突然轉過身,劈手奪過逐漸靠近的某個黑龍衛手中的長戈,用盡全力力擲了出去!
趁着人羣一亂,他的佩刀在月色下寒光凜冽,逼得人又退了幾步,他一躍而起。原本垂着頭跪在地上的宋良猛的擡起頭。
“駙馬!”
燕君行一腳踏在他高舉的胳膊上,感覺宋良竟然用了最後一口氣,用盡全力把他往上一送!
黑龍衛沒料到宋良還會動,待上前又補了好幾刀,燕君行已經跑得不見了蹤影。
待他們調人追出宮外,突見城中火光四起!有人在奔走相告:“糧倉起火了!”
頓時,整個齊京亂成一團,搜捕的難度再次加大。
燕君行連夜狂奔。諸人見時辰已到,沒有等到他來匯合,心中雖然擔心,可是完成任務要緊,還是紛紛先撤了出去。倒是一路都很順利,帶着被解救的俘虜,糾集在城外,心焦如焚地等着燕君行。
北門已穩,南門反而加緊了守備。燕君行只能走水路了。
從來很少看他下水,他的水性怎麼樣,根本沒人知道。更何況像暗衛一樣深淺入水底。暗衛隊便輪流潛入水底,準備接應。
直等到天都快亮了,暗衛隊才把燕君從水裡脫了出來。
他的水性果然不行。
燕君行英雄一世,想到昨晚踩在宋良身上那一腳,也有些腿軟。顧不得休整,他道:“你們先回去,把公主給我叫出來。”
“是。”
“把俘虜送回軍營。我們去陣前。”
“可是侯爺,您需要休整……”
“去!”
看燕君行渾身溼透,臉色也有些蒼白,該是昨晚和人動了手,也受了傷。可見他沒有帶李宛出來,也沖淡了衆人對於任務成功的喜悅。
衆人迅速準備好馬匹。不多時,棋歸一臉焦急地趕到了陣前。她到天亮才睡着,是被人從被窩裡拉出來的。
“將軍……”她趕到燕君行身邊,見燕君行一身衣服皺巴巴的,頭髮也亂得像雞窩,看着狼狽,心裡十分擔心。
可是他對她的聲音置若罔聞,只死死地盯着眼前一處。
棋歸回頭看了一眼,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經過一夜混亂,齊王勃然大怒,終於,還是將李宛,掛上了城頭。
“李宛!”
燕君把棋歸抱過來,狠狠按在懷裡,不讓她動,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是身邊的百合指着那些城頭上的弓弩手,道:“公主,你若是一靠近,就會被射成個刺蝟。”
燕君行按住棋歸,低聲道:“等陳昭先去交涉。”
棋歸不忍再看,轉身抱着燕君行,把臉埋在他懷裡。
燕君行沒有心思理她,他率小隊在燕軍營地附近的一個小山頭上,死死地盯着不遠處。
陳昭一共派了三次人出去交涉。第一次,在城下喊了半天話,上面一點動靜都沒。第二次,他們乾脆開始放箭,使者跑得快,還是受了傷。
第三次……
那使臣直接被射死了。
最終燕軍怒了。
昨晚,俘虜們回到了營中,訴說了在齊京內受到的非人待遇,和李宛的寧死不屈。燕國人一直沒有平息的怒氣已經被挑到最高點。陳昭也控制不住,手下諸將軍紛紛率領自己的隊伍,出兵攻城!
在漫天的鼓聲和衝殺聲中,李宛被懸掛在城牆下的身影,顯得格外脆弱,好像眨眼的功夫,就要被戰火湮滅。
八部騎兵的姜彌副將幾乎是哀哀地叫了一聲:“駙馬……”
燕君行深吸了一口氣,道:“昨晚,李宛自知逃不出,對我說了一句話。”
“什麼?”棋歸低聲道。
燕君行把她扶起來,低聲道:“他說,若是要死,便也只死在你的手上。”
“不……”棋歸驚恐地想要後退。
“振作一點,趙棋歸!看看他們,那是你的子民,他們爲你出生入死。這麼一點小事,你必須爲他辦到!”
“可是李宛……”棋歸的手抖得厲害。
夢靨中的畫面又洶涌而來。難道那一箭,竟是她親手射出去的?
八部騎兵衆紛紛下馬,以姜彌爲首,跪在棋歸面前,含淚道:“求公主,成全騎主!”
百合顫聲道:“求公主,莫讓騎主再受辱。趙國勇士,爲公主而死,也當死得其所。”
棋歸退無可退。
燕君行從旁邊取了弓箭來,帶着她,呼喝一聲,衝下了矮坡。
城牆下,李宛似乎有所感,猛的擡起頭,朝這邊望來。城頭上的齊將似乎也看到了她,倒是擺擺手,制止了身邊的弓弩手。
“李宛是絕世英雄,不能爲我所用,便只能棄之。便讓趙國公主送他最後一層,讓他死得其所吧。待會兒,燕君行必定來搶他的屍身,我們便可將燕國戰神斬殺。”
齊將道。大抵還是起了幾分愛才之心。若是那喪心病狂的齊王在,怕是不能這樣大氣。
“李宛……”棋歸滿臉都是眼淚,手顫得拿不穩弓。
難道她不遠萬里,千里迢迢來到邊關,就是來送他最後一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