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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元嵩沒想到王管家只是外表看上去隨和,骨子裡卻是兇殘無比,真是一言不和就拔刀啊!他馬上出聲投降,以免他把自己捅成對穿。

“二少夫人,您怎麼跟來了!”見到他的一刻,王管家後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他以爲車上的是間客之流,抓不住活口,宰了便是,一切都要以行軍速度爲主。幸好他沒讓人一起捅刀子,要不然他怎麼有臉去見二少爺!

“嘿嘿,我跟你們去邊關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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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太危險,我派人送您回去。”

“還有一半路程就到長陽了,讓我跟你們過去吧。”

“真不成,二少夫人,您這樣不是讓我爲難嘛!夫人要是知道您跟着我們去長陽,一定會很擔心的,而且二少爺見到您,也一定會發火。”王管家也好想學鄧勉吐糟,小紈絝你不帶這樣欺負他們下人的。

趙元嵩挑了挑眉,指天指地道:“你看這天都快黑了,雪又開始飄,你確定要這個時候送我回去?再說你們人手不足,還要趕時間,我看就不用麻煩,讓我跟你們一起去長陽吧。再者,你們不可能只運一趟糧草吧,待你們回返時,我再與你們一同回京。”

“真不成,您別爲難我們了!”

趙元嵩攤開手掌接雪,大雪片猶如鵝毛,他吐着哈氣道:“看,雪大了,夜裡更冷,你真要這時送我回去?”

王管家想想也是,冬日夜雪,就算只有兩日路程,走岔了路,也可能會遇到危險。要是這位細皮嫩肉的二少夫人被虎狼叼走,他還真賠不起。王管家扯了扯皮帽子,決定先帶他往前趕,等到達預定的落腳村子,將人留在那裡等他們回來也行。

匈奴大軍已到長陽關外,不排除他們會派小股遊擊沿山林小路偷襲,擾亂我軍後方。王管家領着輜重車隊走得虛虛實實,儘量選直線前進,不會在驛站重鎮久留。

前面的賀家村是預定落腳點,穿過村子過條河,再有一日便能到長陽關。白茫茫的雪地中,有幾個凸起的如窩棚樣的建築,走近才發現,那是因屋頂厚厚積雪,把茅草屋壓得搖搖欲墜了。呼嘯的北風颳過,絞散煙筒裡冒出的白煙,吹起地表上如沙的雪粒。

王管家咂咂嘴,住吧,不住他們就得在外面幹凍着。

府兵與村口幾位老鄉家談好價錢,五兩碎銀可以讓他們小百號人在屋子裡過上一夜。

王管家帶趙元嵩去的老鄉家,有位瘦小駝背的漢子,看他們腰間掛刀帶劍的,還以爲他們是什麼了不起的大官,他點頭哈腰將人請進屋裡:“大人裡面請,屋裡有熱湯,先喝口暖暖身子吧。”

農人家讀書少,男女大防更沒太多講究。

漢子媳婦聽見院外騾馬聲,又聽丈夫招呼客人,便熱情着手給大家盛來熱湯。趙元嵩隨衆人圍坐在火塘邊,漢子媳婦捧了個缺口黑陶碗給他。“小大人,快點喝口熱的暖暖,一定冷壞了吧!”

這位樸實的女子,不過才二十來歲,雙頰與眼角早已染上了風霜。她看趙元嵩是這裡年紀最小的,不免對他心生幾分憐愛。

“謝謝嫂子。”如此淳樸美好的人,誰也不想讓她傷心。趙元嵩捧起黑陶碗,看了眼碗邊粘着的油泥,小心錯開位置,喝了一大口白水煮幹野菜湯,淡而發苦,澀中還帶土腥味,還沒白水好喝呢。“嗯,嫂子這湯煮得入味兒。”

“哎呀,小大人別客氣,叫嫂子使不得哩。”漢子媳婦聽到誇獎眉開眼笑,“好喝我再給小大人盛一碗吧。”說完,漢子媳婦就要搶趙元嵩手中的碗,生怕他客氣了。

“呃……不用了,我還沒喝完。”趙元嵩死死扣着碗邊不鬆手。“這一碗就夠了,真的!”

“撲哧。”王管家沒想到小紈絝還挺逗,不僅能吃苦,心也格外柔軟。忙出聲幫他解圍:“這位嫂子,我們還沒吃飯,不能光喝湯的。”

漢子媳婦一聽,一臉爲難,轉頭看自己丈夫,漢子更是手足無措起來。

王管家急忙道:“我們自己帶了乾糧,只需借大哥家裡的鍋一用,煮點熱乎的好下嚥。”

漢子瞬間開朗:“好好,隨便用。”

得到允許,府兵們開始動作,將鍋裡的湯倒進漢子遞來的瓦罐中,重新裝了乾淨的雪水化開,掰碎豆麪雜糧餅泡在煮開的水裡,不一會兒油豆麪味四溢,勾得趙元嵩肚子咕嚕叫個不停,這兩天躲在車上,他可沒吃什麼東西。

“阿孃?”突然從裡屋鑽出個小豆丁,他不錯眼珠望着他家這口鍋。

漢子媳婦也吞了吞口水,低頭將小豆丁抱起,“小虎乖,咱們去喝湯湯,吃餑餑。”

“阿孃,餑餑不好吃。”小豆丁毫無心機道。

“乖小虎。”漢子媳婦急忙捂住兒子嘴,對趙元嵩他們歉意笑了笑,然後示意漢子抱着那瓦罐拿上鍋臺上小塊發白的土進裡屋。

“嫂子,餅湯還有很多,讓小虎過來吃口吧。”趙元嵩無法忽視三歲小童渴盼目光。

“使不得,使不得,大人們已經給了銀子。”漢子無措抓抓頭,轉頭兇兇瞪了兒子一眼,將兒子嚇哭,“哎呀,對不住,孩子不懂事。”

漢子媳婦將兒子圈在懷裡,伸手拿過漢子手中白土塊塞進兒子嘴裡,勸哄道:“小虎乖,吃了就不餓了。”

趙元嵩一驚,跑過去奪過孩子,“嫂子,你怎麼給他吃土?”

漢子媳婦嚇了一跳,先是臉一紅,後又很無奈,默默垂淚。漢子“唉”了一聲,蹲在地上嘆息:“沒辦法啊,大雪封山啦,只有觀音土。”

大雪封山無處捕獵,就算不下雪,大冬天的也不好尋到食物。他們還算幸運,在揭不開鍋前,接待了這批客人,賺些碎銀過個好年,村裡還有更貧苦的,唉!

趙元嵩在書本上讀過饑荒年代的事,吃觀音土的,易子而食的,也感慨過人性,但再同情他們又能如何?他們有糧,但他們的糧是要送往前線的。他轉頭看看王管家。

王管家笑道:“這樣啊,那大哥和嫂子過來吃點,雪停後,你們就可以去鎮上買糧了。”他對趙元嵩沒有盲目答應人家送吃的而感到欣慰。

“這,這怎麼使得!”漢子臉上羞窘,雙眼卻在放光。

王管家擺手:“不礙事,多一口少一口,咱們湊合湊合,快過來吧。”

就在大家其樂融融喝着豆麪餅湯時,院外傳來一陣狗吠,隨後有府兵大聲呼喝,“大膽賊人,放下糧食!”

天已黑了下來,尋着火把過去,只見在另外老鄉家借宿的府兵,正舉着火把將三名青年圍住,小隊長抽刀,指着他們大罵,“找死的玩意兒,敢偷我們的糧!”

聽到動靜,好多村民都跑出來圍觀,趙元嵩跟在王管家身邊。

有府兵看到他們,馬上跑過來稟報事情經過。被圍起來的青年見主事者來了,也跟着大聲哭喊道:“大人,我們實在太餓了,求求你們饒了我們吧。”有人喊,其他人也跟着喊,這個說家裡有小孩子要養,那個說有八十多的老孃在生病。

王管家後退半步,去看趙元嵩。趙元嵩挑眉毛,啥意思?讓我下命令?貌似“二少夫人”在這裡還真是個主子。他道:“照章辦事。”

“是,二少夫人。”王管家眼中笑意一閃,恭敬應諾。轉身時表情嚴肅,聲音冷厲:“盜取軍需者,斬!”

王管家是故意試探他的,定國公府出來的都是軍人,軍人令行禁止,殺伐果決。不是說軍人沒有同情心,但他們更知事有輕重緩急,還要分清主次,心軟之下,終釀大禍。小紈絝沒讓他失望,王管家忽然覺得二少夫人與二少爺挺相配的。

“不要啊,大人,求大人,我們再也不敢了!”府兵出列將三名青年拖到村外,隨着求饒叫喊聲遠去,站在趙元嵩他們身邊的村民不自覺退後幾步。三名青年喊聲戛然而止,有膽小的村民直接跌坐在地上,雙腿發抖需要別人攙扶。

府兵回來稟報,任務完成。趙元嵩看向一衆村民問:“誰是村長?”

衆人縮起肩,小小後退,村長見躲不過,哆哆嗦嗦站出來。

趙元嵩從袖袋裡掏出一定十兩銀子遞給他,“軍務在身,法不容情!用這些將人安葬了吧,剩下的補償給家屬。”

逃過一劫,村長大喜,磕頭謝恩。

趙元嵩不知道,他此舉又讓王管家與一衆府兵高看他幾分。雖說法不容情,但誰能做到真無情?做人屬下,將性命交予,誰又會願意跟着冷血主子?

趙元嵩在無形間,將他與定國公府一衆的距離拉近了。

回到小虎家,漢子與漢子媳婦再見他們,可以說是躬身而立、噤若寒蟬,漢子媳婦看趙元嵩的目光再也不復之前的親切。

趙元嵩張嘴,聲音乾澀:“沒事去休息吧。”兩人連忙道謝,躲回裡屋一宿沒出來。

第二日天矇矇亮,大雪停歇,王管家執意要派兩府兵送他回京,趙元嵩無法只好同意。他心裡的不安感還在,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回去!趁兩府兵不留神,他一鞭子狠狠抽在騾子屁股上,騾子半聲沒吭,提速狂奔,鼻子裡呼出一股股白氣。

空氣太冷,積雪太厚,耐力再好的馬也扛不住劇烈運動。趙元嵩最終被兩府兵追上,他們倆人單膝跪在雪中,抱拳請他回京。

趙元嵩望天,真的好不甘心,只差這一天多的路程,想見將軍一面怎麼就這麼難!他剛要妥協,突來的喊殺聲、哭嚎聲由遠處傳來,不一會兒天空升起一股黑煙。趙元嵩望向那個方向,兩府兵也起身全神戒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