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9

“丞相大人說的對, 君輕民重,君舟民水。如若長纓將軍拋下捨身救父的妻子,一直守着已平定下來的長陽關就是對的?”受御史大夫啓發, 衛尉令也加入辯論:“李大人和古大人都說重禮教, 那麼臣想問, 拋妻不顧, 是不是可視爲喪盡天良?喪盡天良者沒有情意可言, 更談不上敬重天地,那麼,啓用這樣的人爲官, 能對皇上有多敬重?蔣相,您說是與不是?”

蔣禎冷哼一聲沒理他。

尚書令古大人臉都綠了, 馬上推說自己並無這個意思, 禮學之廣, 涵蓋多方面,只能反駁衛尉令強詞奪理, 沒事扣字眼兒玩。

御史大夫李大人不爲所動,繼續引經據典開嘲諷,將各個學說的弊端炮轟一個遍,使局勢愈發混亂,眼看幾位古稀大臣快要動起手來, 就在這時, 暖閣外小太監唱報道:“皇后娘娘駕到, 昌譽老王爺、定國公夫人及家人覲見!”

皇帝陛下眼睛一亮:“宣。”

蔣丞相皺眉:怎麼這麼快就來了?昌譽王可是住在東城邊的, 而且風敬威又是怎麼請到皇后娘娘一起過來的?不好, 難道這一切都是風敬德提前安排好的?

他擡眼去看風敬德,發現他也是一臉詫異。

皇后與昌譽王兩人在前, 定國公夫人與風敬威扶着趙元嵩跟在後面,朝臣們退讓兩側,給他們讓出空間,待他們向皇上行過禮後,衆人又向皇后娘娘與昌譽老王爺行禮。

皇帝陛下一臉震驚望着趙元嵩,少年眉眼竟與那人有七八分像。李公公去給皇后和昌譽王倒茶,回來看皇帝陛下神情,瞳孔不由一縮。他暗道:陛下這不是發現什麼了吧?“咳,皇上,老王爺年事已高,容易疲倦。”

皇帝陛下被喚回神志,馬上收拾好心情,沒讓其他人發現端倪,點頭道:“嗯,是了,來人,快賜座。”

趙元嵩一介草民,沒有皇上命令,根本沒有得見天顏的資格。相較於皇上,他更在意他家將軍,甫一進門,他目光全在風敬德的背影上,見他平安無事,才悄悄鬆了口氣。

趙元嵩病情不宜移動,他也是求了白大夫半天,被他紮了好幾針才能出來的。原本他只有五成把握能救下風敬德,可當他在外間聽到衆朝臣們的爭吵議論後,這把握便增致到八成。不管是禮學派,還是務實派,他們之間的矛盾遠比他想象中的深,只要他選擇好利益投放方向,不怕他們不亂成一鍋粥。

皇后娘娘待皇帝陛下與昌譽王寒暄過後,才深深福禮道:“皇上,本來後宮是不可干政的,但今日臣妾得知一件事關我北軒社稷的大事,不得不請昌譽王叔一起前來,向皇上稟報。”

“哦?皇后快請起。”皇帝陛下示意李公公前去扶起皇后,迫不及待問道:“什麼大事呀?”

皇后娘娘左右看了看,欲言又止:“長纓救妻另有原因,而且無詔回京是迫不得已的。然這個原因,臣妾不知該講不該講。”

皇帝陛下見皇后娘娘頗爲慎重,心中更是驚奇不已,皇后娘娘用眼神示意,她有悄悄告訴他。皇帝陛下默許皇后上前,在聽完皇后所言,皇帝陛下當下擡手趕人,“除定國公府人外,昌譽王叔、蔣丞相、御史大夫、尚書令留下,其餘諸人跪安吧。”

衆位大臣在驚疑中退出崇明殿,各自出宮,又私下聚會等待消息。

皇后娘娘早被美麗的愛情故事洗了腦,她對臉色蒼白的趙元嵩多了幾分憐惜。“皇上,這孩子昨日才從昏迷中醒過來,身上還傷着,您看這禮節上……”

“哦,快,免禮,賜座。”屋內空下來,皇帝陛下更能看清趙元嵩的外貌,他目光定定的,無法從趙元嵩臉上移開。

趙元嵩並不懼前方灼熱視線,他髮髻中與後頸處埋有銀針,只要頭偏上一偏,那些地方就如被針貫穿一樣疼。與其坐着挺直背脊,還不如跪坐在後腳跟上來得輕鬆。“草民有罪,不敢坐着。”他先謝過皇上,緩緩走向風敬德身邊又一次跪下,他的頭與肩頸都不能動,動作僵硬,直挺挺跪地,在膝蓋撞地前,被眼疾手快的風敬德扶托住,纔沒讓他摔趴在地上。

趙元嵩輕聲對風敬德道謝,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而且力道越來越重,雖看不見將軍大人的臉,他也知道自家夫君這是發怒了。趙元嵩輕輕掙了掙,小聲道:“將軍,皇上看着呢,你先放開我。”

“咳咳,長纓,你先放開他!”皇帝陛下也聽到了他倆竊竊私語。

風敬德用大拇指在趙元嵩手背上搓了搓纔將人放開。

皇后娘娘被他們的互動感動了,眼角閃着淚花,讚道:“這兩孩子感情真好!”

皇帝陛下又咳了咳,詢問道:“趙元嵩,你何罪之有?”

“草民萬死,邊關大戰,草民卻因私情千里尋夫,給將軍添了麻煩。之後,將軍無詔回京是真,爲救草民也是真,不過,將軍卻不算瀆職。”他說話速度緩慢,夠不到底氣,看上去挺可憐的。

皇帝陛下想先召御醫給他看看,卻被蔣丞相搶了話頭。“皇上,他這話說的前後矛盾啊,不會是病糊塗了吧?”

“草民並沒有病糊塗,這位大人您聽草民慢慢講來。因草民在去邊關尋夫途中,得知制藤甲的秘法,那藤甲製作簡單,防禦力較一般藤甲高,據草民所知,士卒絕大多數穿麻衣戴幘巾,只有將領才能分得一件鎧甲,而衝殺在前的卻是士卒。草民發現的藤甲如能廣泛用於軍中,幾乎可武裝全部軍隊,減少士兵死亡率。”

雖已答應過定國公不說,可是爲了救將軍,他覺得這些身外物,完全可以利用。

“什麼?”衆人皆驚,皇帝陛下追問道:“那是什麼藤?”

古大人自認學識淵博,也不相信:“那藤長什麼樣?”如果真有這種藤,對北軒來說可是件好事。

蔣丞相目光深邃,他家派出送親隊伍剛走不久,還沒驗證這小紈絝對東夷煤礦所言是否爲真。他對自家那個不學無術的庶出小兒子判斷抱有懷疑,只是不想落他們之後,錯過大好機緣,才同意派人去送親。

趙元嵩花名在外,蔣丞相根本不相信他。現在又聽他說另發現軍備材料,蔣丞相也只認爲是定國公府裡的軍士們發現的,被這小紈絝拿來,只爲搶功而已。

當下蔣丞相不屑哼道:“連古大人都不知道的事,他怎麼能知道呢!陛下,他這是脫詞,世上怎麼可能會有比青銅鋼鐵還要硬的藤甲呢?”

昌譽王將手伸向御書案,扒拉下御筆架,給自己造勢,大喝道:“你們急什麼,不給人家機會,怎麼能說得清。一個個標榜自己是有才之士,通古博今,哼,本王看你們連小娃兒都不如。”

“王叔莫氣,榮錦再給王叔上杯茶。”皇帝陛下也覺自己心急了。

“莫氣?呵,明明是皇上在問小娃娃問題,他們這些飽學之士不好好聽着,喧賓奪主來挑刺,還把不把你這皇帝放眼裡啊?本王聽說他們參風敬德不敬君王,那他們這樣是否也算不敬君王?哼,該殺,全都該殺!”昌譽王很會倚老賣老,她擡起枯枝般的手,指向蔣丞相他們。

“臣惶恐。”兩位一品大員齊齊跪地,“請皇上恕罪。”御史大夫也跟着躬下身體,臉上卻一派輕鬆。

昌譽王看自己威懾的效果挺好,揹着皇上無聲裂嘴大笑,給現場唯一不能低頭的趙元嵩使眼色。趙元嵩用餘光看到了,快速對老王爺擠眼睛。

風敬德似有所感,微擡頭看向昌譽王,老王爺迅速收斂表情,還是那位德高望重的皇族長輩。

皇帝陛下:……。

“好了,下不爲例。”皇帝陛下發話道:“兩位愛卿平身。”

“謝皇上。”

皇帝陛下讓趙元嵩繼續講,這次兩位大人乖乖立於一邊,不敢再多言。

“這藤名爲金剛藤,如何制甲,只有草民一人知曉。長陽關戰事吃緊,草民根本沒機會向將軍稟報。當時,敵我雙方人數太過懸殊,長陽將士們在不眠不休中戰鬥。那天,敵寇用搶來的投石車攻城,大元帥教導草民:‘人在城在,城破人亡!身爲風家人,死也要死在戰場上!’草民覺得自己嫁入定國公府,也算是風家人,怎奈人小言輕,便擅自跑去動員城中百姓幫忙守城,當時,草民也是抱着必死決心的。抽空與管家提了幾句藤甲之事,並沒時間詳述藤甲製作法。”

趙元嵩靦腆一笑,“是草民一時疏忽。”

“哦,哦,原來如此。”這個說法雖說很牽強,但皇帝很給面子,馬上認同了,並轉移話題:“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作罷吧。”

“陛下,不可。趙元嵩所言前後矛盾,不可盡信。當時情況再緊急,他身邊也有定國公,還在長陽代統領周剛吧,他爲何不與他們講?”蔣丞相馬上阻攔。

趙元嵩抿脣,神情尷尬道:“草民發現特殊藤甲,當時除了將軍,草民誰也不想告訴。”

古大人小聲冷哼:“真是個紈絝,自私自利,見識淺薄。”

趙元嵩默認:“是,草民真沒多大見識,心裡只有我家將軍。那日抵達長陽關,將軍正與匈奴人大戰。關外近萬匈奴大軍壓境,城內只有兩千多士兵把守,長陽戰事吃緊,草民又急又怕,根本沒空與將軍說這事。”

趙元嵩從袖袋裡抽出記載制藤甲的紙張獻出,不好意思囁嚅道:“等戰事平息,草民又受了傷,昏迷不醒。聽說將軍一開始並沒打算帶草民回京求醫,而是讓全城的大夫爲草民診治,當他從管家那裡聽說草民知曉制藤甲秘法後,才決定帶草民回京。皇上明見,將軍此舉多一半是爲了江山社稷,少一半纔是爲了救草民。”

趙元嵩慢慢闡述所有經歷,沒賣慘,也沒脫罪,更沒提風敬德帶他回來全無私心。半真半假的話,配上他病弱樣子,和他臉上閃過的害怕與悲傷,倒是讓人信了多半,也不好再強給他再安罪名。

御史大夫在聽他說起風朝暉教導時,心生觸動,吟道:“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是啊,這是風家人乃至所有軍人的終極意志,可在生死麪前,又有幾人能做得到?

“長陽只有兩千多士兵駐守?韓易白呢?”皇帝陛下抓到某些信息,不由眯起眸子,危險目光在尚書令與蔣丞相身上來回打量。韓易白帶着藍巾軍,只晚風敬德五日從京都出發,按理來說應比趙元嵩先到長陽關纔對。

蔣丞相與尚書令不由一怔。